玄色的勁裝看不出滲血的痕跡,趙珩也並不覺得疼痛,伸出左手握住肩上的刀刃,轉過身來看著奮起反抗的高大男人。
男人仗著身材魁梧,又手持兵器,才壯著膽子想要反抗。
可他明明一刀砍中了對方的肩膀,對方卻好似沒事人一般,臉上的表情都不曾變一變,這異於常人的反應,愈發嚇得男人碎心裂膽。
眼前的哪裏是一個人?分明是個怪物。
男人大駭之下鬆了刀柄,卻沒來得及逃跑,趙珩已經用奪下的刀刃割斷了他的喉嚨。
“呃——”
男人沉重身軀朝著趙珩倒了下來,趙珩往邊上避開一步,又見有人拿一張石凳朝他扔了過來。
看來這群人裏終於有人明白,趙珩不殺光他們不會離開,因此,除了搏命反抗再無他法。
趙珩欲伸手去擋,卻發覺抬不起右臂,隻能任那石凳砸在他的頭上,頓時一道血痕從他額上淌下,順著眉骨滴落到他的唇邊。
而他卻仍舊好似沒有痛覺一樣,隨意將柴刀丟在地上,換左手持劍,再次衝進了大聲驚叫的人群。
無效的反抗隻需要被絕對的懸殊打敗一次,人心中便隻剩下了懼怕。
所有人都試圖往其他人身後躲藏,卻一個都沒逃過,在牆角挨個被趙珩割喉掏心。
完成了屠殺的趙珩滿身是血,打開祠堂大門,祠堂外頭隻伏著那一具背後中了一劍的屍體,其他村民早已跑的不知所蹤。
他的右臂已徹底沒了知覺,邁出祠堂時,鮮血淅淅瀝瀝的從黑色的衣袖滴下,落在門檻上。
趙珩半張臉都被血染紅了,肩上的幾縷銀發也透著粉色,整個人好像血池裏鑽出來的惡鬼,一步一個血腳印,往山上的五重塔走去。
那些陡峭山壁,原本是根本難不倒他的,如今卻好像刀山般橫在他的麵前。
“我是真的老了。”趙珩將短劍往下擺擦了擦,低頭對那柄短劍說道。
那短劍和他一樣,上麵的寶石已被血汙的看不清顏色了,用帶血的衣袖擦也擦不幹淨。
“顏知,你看見了嗎?我都累的爬不動山了。”趙珩一邊喘一邊往山上走。
他太難受了,他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碾碎了,竟然連殺人也不能再令他感到快樂,可說出來的聲音卻是暖暖的,
“你怎麼又去那麼高的地方了?”
他用手臂撥開攔路的荊棘枝條,草木刺入皮肉也渾然不覺。
“是了是了,你還年輕,比我年輕了十歲呢。”
終於爬上那段最難走的峭壁,趙珩直起身來,一腳深一腳淺的往山頂走。
“說好了要帶我走,你怎麼騙我呀?”
直至撥開一從灌木,看到那近在眼前的五重塔,他才終於笑了笑,“那我隻能……自己過來了。”
走到那五重塔下,發黑的血跡觸目驚心,陳舊的腐臭令人作嘔,趙珩卻仿佛沒看見也沒聞見,扶著塔壁踩著石階往塔頂走。
想到十年前,顏知也曾經踏上這些肮髒的石階,他便覺得自己走在一條通向對方的路上。
爬到塔頂時,趙珩已精疲力盡,吃力的靠著塔壁坐了下來。
他左手扔握著短劍,單臂抱著膝蓋,另一側右臂不自然地垂著,不停湧出的鮮血沿著石階,溪澗水似的,一點點往塔下流。
塔頂的景色很美,透過石洞能看見天際的雲卷雲舒,還有山下的大片水田。
顏知臨去前,是否也看見了這樣的景色?
想想真不甘心。
這十年裏,自己做了那麼多事,又改律法,又興學堂,賑災救民,平定叛亂,推行改革,安定民生。
這十年裏,玨兒也褪去青澀,長成了那樣英武的君王。
而顏知一件都沒有看到。
他在這裏睡了十年,睡過了頭,都忘了要守約來找自己了。
難道從提出十年之約的最初,他便已經做好了失約的打算,自己期盼了十年的闊別重逢,從一開始便不可能發生麼?
趙珩仰著頭靠在冰冷的塔壁上,沒有被血汙染的那一側黑色眸子,半睜著看著空無一物的塔頂。
眼簾越來越重,眼瞳漸漸渙散,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一個人影在眼前漸漸清晰起來。
那人穿著幹幹淨淨的麻布青衫,黑發拿一支木簪挽著,對著他躬下身,露出親切的笑。
好像青麓書院山下,第一次見麵的模樣。
他就知道,顏知不會騙他。
他們是彼此的知己,顏知不會這樣待他。
趙珩定定看著對方,忽然感覺全身又有力氣了,自己好像也變回了少年時的模樣,兩腮賽雪,烏發玉冠,一襲白衣,滴血不沾。
“顏知……”趙珩手裏的短劍“當啷”一聲落地,“拴著我……”
他呢喃著說道,
“別讓我……再來人間了……”
這人間,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