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渡船(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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撈屍人沒有食言,從清晨又一直找到了後半晌。他沒說累,也沒說煩,隻不過到後半晌時,我全身上下的力氣,已經泄光了。

我愣愣的坐在船上,看著空蕩蕩的河麵,心裏說不清楚是酸,還是苦。

這可能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知道了失去一個至親之人,究竟是怎麼樣的滋味。

“你家裏,還有別的人嗎?”

“沒有了……”我抬頭看著撈屍人,盡管不想當著外人流眼淚,可眼睛就是不爭氣,回雙眼一瞬間朦朧了一層淚光:“就我和我爹兩個人……”

撈屍人沒再多問什麼,拿出一個酒葫蘆,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擦擦嘴角,又駕馭四羊船開始找。

這一找,又是整整一天。我想找到父親的屍體,但又不想找到,如果找不到他的屍體,那麼,我心裏或許還能留存一分指望,指望著,爹還活著,隻不過是從別的地方上了岸。

撈屍人讓我吃一點幹糧,如果一直餓著肚子就會沒力氣。然而,我根本沒有吃東西的心思,拿著撈屍人給我的幹餅,我低頭想了好久,才鼓著勇氣問道:“大叔,人要是死在水裏,是不是不管漂的多遠,最後還是能找回來的?”

其實,撈屍人帶著我尋找了這麼久,我心裏已經不抱什麼指望了,人落水這麼久,必死無疑。我隻是巴望著,能把父親的屍首給找回來。

“不一定。”撈屍人想了想,又搖搖頭,朝著沉浸在夜色中的河麵望去,說道:“有的人死在水裏,屍體永遠都找不回來,因為,那些浮屍,都去了一個地方。”

“那些屍體,都去了哪兒?”

“我不知道。”撈屍人又搖了搖頭:“這麼多年,我也在找那個地方。”

我渾身上下的精氣神,似乎一下蕩然無存。

撈屍人算得上仁至義盡了,又帶我找了兩個時辰,才找了個河灣靠岸。一上岸,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從小和爹相依為命,爹沒了,我不知道下麵的路,該如何去走。

撈屍人忙了這麼久,也顯得很疲憊,坐在我身邊,拿著自己的酒葫蘆,慢慢地喝。我心頭的難受,說不出來,自己憋了很長時間,眼淚又一次無聲無息的滑落下來。

“人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要活下去的。”撈屍人把酒葫蘆遞給我,說道:“要是心裏真難受,就喝一口吧。”

我接過酒葫蘆,喝下了這輩子第一口酒。

爹沒了,小漁船沒了,家也就沒了。撈屍人收留了我,從此以後,我就跟著他學撈屍。

師傅姓付,叫付千燈。我沒有跟他學藝的時候,壓根不知道撈屍這一行裏麵有這麼多的門道。黃河灘靠撈屍謀生的人數以千計,除了那些半路出家的半吊子,真正的撈屍人大概分兩派。我和師傅這一派,叫做“打金鍾”,四羊船的船頭吊著一口小鍾,每次撈喜,隻要喜神上船,就得在船頭的小鍾上敲打一下。師傅說,有些喜神死在水裏,怨氣太大,上船的時候要是怨氣沒散盡,會殃及撈屍人,小鍾一敲,等於把浮屍的怨氣都震散了。就因為有這麼一個規矩,所以才叫打金鍾。

撈屍的另一大派叫“喜神廟”,喜神廟的人一般都受雇於死者的家屬,拿到錢才肯下水撈喜。等喜神撈上來,會暫時存放到陰陽磚蓋起來的停屍房裏,河灘上的人管這種房子叫喜神廟。

時光荏苒,不知不覺間,我已經跟著師傅學了四年,從當初那個懵懂無知的鄉下少年,長成了十九歲的大小夥子。

我們師徒撈屍沒有固定的目標,一般來講,河灘沿途的村鎮,都有當地的鄉紳出麵籌錢,然後請撈屍人把某段河道的浮屍給撈上來,或者送到義莊,如果離義莊太遠,就掛到晾屍崖,等著家屬來認領。這些鄉紳籌的錢不多,師傅做這樣的活兒已經三十多年了,勉強混個溫飽而已。

雖然錢少,但師傅很盡職,除非是汛期水勢太大,下不了河,其餘時間,每天雷打不動的要駕著四羊船,在河道周圍轉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