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道:“你父母呢?”
“我媽臥床不起,我爸全天候照顧,都忙不過來呢。”
“你有兄弟姐妹嗎?”我又問。
蔣欣欣苦澀地搖搖頭。
我安慰她:“我家裏也沒好哪裏去。說實話,咱們一樣苦。”
蔣欣欣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她說:“除了今天,我好像從未見你休息過。你好像一直在工作。”
“我每天都在連軸轉,感覺自己像個掙錢的機器。當然,我也沒賺到什麼錢。這種日子,我還看不到盡頭。”
蔣欣欣笑道:“是啊。什麼是頭啊?”
我慨歎:“或許等我的零部件碎裂後,才能停下來吧。”
蔣欣欣平靜地說:“你留意到沒有,好像苦難是常態,人一生下來就要受苦。”
我同意這句話,點了點頭。
蔣欣欣望向木馬上的女兒,笑道:“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堅強麵對吧。”
我就喜歡她這種樂觀的精神。為了我們的孩子,我們必須樂觀麵對。
我們同時望向對方,激情再次一閃而過。
之後,我們倆都沒說話。
我把母女二人送回了家,正要離開時,蔣欣欣叫住了我。
她望入我的眼睛,曖昧地說:“你想多待會,也可以。”
說完,她扭頭望向裏麵的臥室。
她的臉紅得厲害,紅暈一直蔓延到脖子。
我剛要說話時,我忽然發現鞋櫃上放著一張照片。
這是一張母女倆人的照片,是我在學校門口給她們倆拍的。
但是,照片中的蔣欣欣跟麵前的蔣欣欣好像不太一樣。
照片裏的她身材更胖些,肚子往前凸出,頭發隻是過肩,不像現在的飄飄長發。
看到這,我隻感覺渾身冰涼。
我沒有說話,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離開了母女二人。
回到出租屋後,我打了個盹。
鬧鍾聲響起。我渾渾噩噩地醒來,赫然發現出租屋的牆壁上寫滿了血紅的大字:凶手!
凶手!
凶手!
我手腳並用,縮在角落裏。我雙臂環住膝蓋,瑟瑟發抖。
十個心跳後,我揉了揉眼睛,鼓足勇氣,再次望向牆壁。
紅字像鮮血一樣滲入牆壁,不見了。
我花了十幾分鍾,才平息了緊張的心情。
我看了眼手機,時間來到了八點。
天黑了,該出夜班了。
我穿戴整齊,來到摩托車前。這時,手機響了。
我望向屏幕,赫然發現是那個神秘人的號碼。
我按下“通話”,對著話筒喝道:“別再打擾我了,否則我報警了!”
一個女人的聲音卻從對麵傳來:“救我!有人要殺我!快救我!”
驚慌失措的聲音正是蔣欣欣發出的。
我失聲問道:“誰要殺你?”
那個神秘人的聲音再次飄出了聽筒:“是我。”
07
神秘人身材高壯,臉部布滿了絡腮胡,一雙眼睛冷冷地望向我——這一幕馬上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我的後背湧上一股徹骨的寒意。
我驚問:“你到底想怎樣?”
“想救她們,過來。”神秘人說。
我是不是正在夢中呢?
我咬了一下舌頭,疼。
嘴角跟著流出了鮮血,帶著一股子鐵鏽味。
我一把抹去嘴角的血沫,說:“別傷害她們。我馬上過去。”
“我等你。”
該來的總會到來,該麵對的總要麵對。
我騎上摩托,風馳電掣地來到蔣欣欣的小區。
我把車停在單元門口,閃電般地爬到三層。
門留出一道縫,血紅的光線順著門縫湧了出來。
我咽了口唾沫,手指抖個不停。
接下來,我推開了門,閃身進入房間。
08
後背被人推了一下,我猝然向前撲倒。
蔣欣欣癱坐在地上,雙手和雙腳被繩子綁了起來,嘴巴塞著毛巾。
她的背後是一臉驚恐的若梅。
小女孩像是被嚇壞了,恐懼得說不出話來。
我剛要直起身解救她們,太陽穴上便挨了一記猛踢。
炸裂般的疼痛迅速蔓延到全身。我在地上掙紮了許久,才恢複了視力。
神秘人再次出現了。
他的頭發沒了,但絡腮胡更濃密了,遮住了嘴巴和下巴。
神秘人望向我,露出了既詭異又得意的笑容。
他拔出亮閃閃的匕首,衝我陰笑:“又見到你了。我怎麼說的來著?”
我回答:“你要殺了我,好,那就殺了我吧,但請放過她們。”
神秘人搖頭說:“我讓你扔掉快遞,還給你四萬塊錢,你拒絕了我的好意,竟然報警了。這讓我無法容忍。”
我衝他大嚷:“天殺的!死者還是個孩子!你怎麼下得去手?!”
神秘人笑道:“這是一個好問題——怎麼下得去手?”
說完,神秘人往我這個方向走出幾步,然後俯身湊向我:“你一直沒搞明白。”
我驚問:“沒搞明白什麼?”
“努力想想。這些都是因你而起。”
我糊塗了。“什麼?因我而起?”
“隻要你說出真相,我就會離開你。”
“什麼真相?”
“這個真相!”神秘人來到蔣欣欣的麵前,匕首的刀刃對準了蔣欣欣。
在我的尖叫聲中,神秘人害死了蔣欣欣。
我緊閉眼睛,雙手抱頭,像豬一樣哀嚎。
等我睜開眼睛,神秘人抹去刀刃上的鮮血,笑道:“這樣做,你更放鬆些了,不用像兔子一樣跑來跑去了。”
蔣欣欣倒在了自己的鮮血中,我不敢看。
神秘人哼聲道:“你接送孩子上下學,陪她們去公園遊玩,給它們拍照,你知道不知道,這特別搞笑。”
“你不能侮辱我!”我的雙腿突然有了力量。
我衝上前,像野牛一樣撞到了神秘人。“轟隆”一聲,神秘人後背的鞋櫃歪倒在地。
我騎在神秘人的身上,一把攥住了刀刃。
一陣鑽心的劇痛從手指傳來,鮮血順著刀把流淌。
神秘人對著我縱聲大笑,絡腮胡有節奏地抖動著。
都到這個時候了,神秘人還保持著笑容。
他獰笑道:“快停下來!別讓人看笑話。”
這幅似曾相識的場景激起我心中的某處陰影。我奮不顧身地奪過匕首,刺入絡腮胡的心髒。
當絡腮胡閉上眼睛時,我衝他大喊:“我有家有口,我必須活下去!你必須死!”
幾分鍾後,絡腮胡一動不動,倒在一大灘血中。
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成了殺人犯,匕首從我手中滑脫。“當啷”一聲,匕首墜落在地。
嘮嘮叨叨的妻子、嗷嗷待哺的女兒、還有臥病在床的老媽,對不起,我讓你們失望了。
這時,樓下傳來警車的警笛聲。
尖銳、刺耳、致命……
09
兩名警察進入房間後,按下了所有的開關。
吸頂燈發出強光,驅逐了黑暗。
我眨動眼睛,抬起右手,以遮擋強烈的燈光。
還是那兩名警察,一高一矮。
矮個子警察問道:“怎麼又是你?大晚上的不睡覺,在屋裏瞎喊什麼呢?”
我慌忙回答:“殺人了!”
高個子警察望向地板上的匕首,懷疑地問:“誰殺誰了?”
我不敢看,於是指向身後的絡腮胡和蔣欣欣,驚恐地說:“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高個子警察掃視了一圈,目光又落在我身上。他不耐煩地問:“人呢?”
我糾結著扭過頭去,赫然發現絡腮胡不見了!
蔣欣欣也不見了,她的女兒也不見了!
他們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怎麼回事?!
這時,絡腮胡從門口悄然浮現。
我一邊後退,一邊像個瘋子一樣大喊大叫。
我指著絡腮胡嚷道:“就是他!他殺死了蔣欣欣!”
高個子警察轉向絡腮胡,問道:“你報的警?”
絡腮胡打著哈欠回答:“沒錯。警察同誌,我也不想麻煩您,但太吵了,吵得我睡不著覺啊!”
說完,絡腮胡望向了我,疑惑地問道:“你不是那個快遞員嗎?”
矮個子警察嚴厲地質問:“你為什麼在戶主蔣欣欣的家裏?”
為什麼?
我想不起來了。
絡腮胡撇撇嘴說:“真夠可以的。我說,你就不忌諱嗎?”
我驚問:“忌諱什麼?”
絡腮胡不耐煩地回答:“三個月前,蔣欣欣出了車禍。她挺著個大肚子,人和孩子一個都沒保住。老公回了老家,這個房子就空了出來。”
高個子警察問我:“你的手怎麼了?”
說完,他的目光落在了地板上的匕首上。他疑惑地問我:“你自殘?”
一塊塊的記憶在我的腦子裏糾纏成一團,終於拚湊成形。
我終於想起來了。
我語氣平靜地說:“警察同誌,我自首。我殺了人。”
10
“你殺了誰?”矮個子警察問我。
我的身體陷入小沙發裏。
我回答:“我——我——三個月前的一個晚上,就在小區前的紅光路上,時間很趕,客戶催得急,我騎著摩托車,做了一個‘鬼探頭’。”
蔣欣欣的鄰居絡腮胡問道:“什麼是‘鬼探頭’?”
高個子警察回答:“突然橫插到另外一條道上,特別容易出事。”
矮個子警察一邊走向我,一邊對我點頭:“繼續說。”
“沒想到另外一條道上駛來一輛轎車。司機為了避開我,做了一個急轉彎,結果——結果——結果——”
我囁嚅著說不出來。
“——結果撞飛了蔣欣欣。”矮個子警察補充,“蔣欣欣懷孕了。”
我抬起頭,莊重地看著高個子警察,說出了心中的夢魘:“我怕承擔責任,看到路燈沒亮,我就騎上摩托車,跑開了。”
我的頭本來沉重如鉛,但是說完這些話後,我的身體像羽毛一樣輕盈。
我接著訴說自己的罪惡:“警察同誌,我後悔……真的後悔……我很愧疚,睡不著覺,壓力很大……”
矮個子警察頭一次溫和地說:“小哥,跟我走一趟吧。去所裏做個筆錄。”
高個子警察拍了拍我的肩膀,輕柔地說:“老弟,我姓關,叫關天。事出了,說出來了,就能過去。你放心,這事肯定能過去。咱們不是還有家人嗎?對不對?”
我重重點頭,眼淚簇簇滴落。
我再也控製不住翻湧的情緒,我雙手捂臉,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招供完後,我要在派出所裏,好好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