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通過玄關,便走到廚房裏快速把火鍋的材料放進冰箱。一部分的食材在打七折的貼紙上又貼了打對折的貼紙,可見馳郎真的是撐到了最後一刻。
「這家夥還真是辛苦。」
娜達苦笑了一下,然後移動到餐具櫃前。
覺得難得有這個機會的娜達,準備替晚歸的少年衝一壺中國茶。茶具是便於衝泡的蓋碗,它是娜達少數擁有的物品之一,經過歲月洗禮後有些褪色,而且到處有缺角的模樣和她本人實在有點相似。
這時,少女抬起了視線。
「原來如此。剛才的氣是你嗎?」
娜達輕聲這麼說道。
上麵有扇窗戶。隻見娜達凝視著隔音條部分發黴的窗戶後方這麼說道。
但那裏沒有任何人在。
不對。
應該說有。
有一隻黑貓在那裏。
那是隻獨眼的黑貓。
就算同樣是貓,也跟剛才馳郎追的那隻不同。並不是說它的眼睛與毛發有什麼特別之處,而是動也不動隻是回望著娜達的模樣,已經快讓人懷疑它是不是真正的貓了。
「——你要在這裏待到什麼時候?」
那隻貓竟然開口說話了。
但娜達沒有因為這種奇怪的現象感到驚訝,反而以有些僵硬的聲音問:
「非離開不可了嗎?」
「娜達……」
黑貓像是要責備少女般叫著她的名字。
「等等,我也知道這次真的待太久了。自從我醒過來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在同一個地方待了一個禮拜。我的行為不但沒有意義,甚至還對自己有害。」
「那就快點收拾行李。」
黑貓無情的斥責讓娜達縮起脖子。
這名我行我素的白帽少女好像就是拿這隻貓沒轍,隻見她搔著太陽穴並凝視著天花板好一陣子後,才開口這麼表示:
「但是——能讓我繼續待在這裏一陣子嗎?」
「…………」
少女的回答讓黑貓沉默了一會兒。
它剩下的一隻眼睛似乎微微眯了起來。接著輕輕抬起尾巴,像是要從窗戶外麵窺看室內般壓低身體。
「你對那名少年產生感情了嗎?」
「怎麼可能。」
娜達否定並眨了眨眼睛。
她持續眨了兩、三下。
然後……
「……等等。說不定真的是那樣。」
她說完便坐到附近的椅子上。
「你是在耍我嗎?」
「我沒有啊,隻不過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對他有感情。所以如果你說是的話,我也無法否定。」
少女像感到困擾般揮了揮手。
黑貓瞪著這樣的少女好一陣子,最後才發出不高興的聲音。
「我不管你是不是在耍笨,但那些家夥已經來到附近了。」
這句話讓娜達的手停了下來。
「你聞到那些家夥的氣了嗎?」
「剛才稍微聞到一些殘留的氣味。我們來到這座城市時,是吸收得太過分了。他們有心想追蹤的話,應該不會太難才對。」
黑貓話才說完就露出感到困擾的表情。
這時上拉式的窗戶忽然喀一聲被打了開來。
「娜達?」
黑貓輕輕仰頭往上看著少女。
少女嬌小的身體已經有一半以上伸出窗戶外麵。頭上早已戴著帽子,纖細的手也遮住自己的眼角。
緊接著……
「跟我來!」
話一說出口,少女便一把抱起黑貓的身體。
「娜、娜達!喂!快放開我!」
不理會黑貓的抗議,娜達以閃電般的速度從窗戶跳到房間外麵去了。
*
「我果然不適合當保鏢嗎……」
馳郎一邊小聲抱怨,一邊垂頭喪氣地走下斜坡。
那歎氣的模樣實在相當丟臉。
另外,佝僂的身影也是不堪入目。
那種窮酸的模樣,讓人看了會很想在背地裏告誡其他人年輕時千萬不要像他這樣。
這時已經西下的太陽讓馳郎在水泥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加上少年自身的表情也相當陰暗,因此便營造出一種陰鬱的氣氛,而這也讓他給人的沒用印象增強了三倍左右。
但這也不能怪他。
因為他是被妹妹教訓了一頓後才走在回家的路上。
背對山坡上與〈玉響莊〉相差十萬八千裏的超高級高層公寓,少年深深地歎了口氣。
——『哥哥,你聽見了嗎?先在那裏坐好。』
結束第一句話之後,少女便開始了長達三十分鍾以上的仔細說教。
——『聽好囉,我覺得人都有適合與不適合自己的工作,而且應該不用這麼早就做出人生的選擇吧?』
——『哥哥要是真的想這麼做,莉子也願意幫忙唷。如果無論如何都想當保鏢,那我也不會阻止你,甚至會協助哥哥。但還是從為什麼要在在學期間做、解決一次麻煩一千圓等小地方開始重新檢討比較好。』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相當正確。
且聽起來根本不像一個妹妹會說的話。
老實說,每一句都像是一板一眼的父親或母親的發言。而且也因為太過正確,所以每句話都深深刺進馳郎的心裏,並留下精準的致命傷,讓他到現在胸口都還殘留著刺痛感。
對馳郎來說,保鏢是他理想中的職業。
雖然馳郎對於金額製定,以及學業和打工兩頭燒的生活都有自己的想法,但要問能不能反駁妹妹的說教,他就是想不出任何合適的台詞來。
「啊……用這種表情走回去的話,一定又會被靜寂小姐取笑了。」
他想起那個壞心眼的童顏房東。
馳郎倒是不討厭這位像是某部卡通裏的狗一樣,總是發出「嗚嘻嘻嘻」笑聲的女性。
但現在回去的話實在不太妙,已經可以預見自己悲慘的模樣會被對方拿來當成下酒菜了。而且她還會說『讓學生喝酒觸犯法律~』然後一滴都不分給自己。
(……她應該從娜達那裏聽說我要去找妹妹了。)
這時候……
另一名戴白色帽子的少女浮現在少年腦海裏。
那名自稱是仙人,忽然就闖進馳郎生活當中的少女。同時也是一個禮拜前,在某個與馳郎相關的事件當中,被馳郎要求成為助手的人。
「已經一個禮拜了嗎……」
馳郎再次低聲說了一遍。
一開始隻打算讓她住一個晚上而已。但是兩天變成了三天,屈指一算之下已經過了一個禮拜的時間了。
由於馳郎也是身心健全的男孩子,所以和女孩子同處一個屋簷下當然讓他相當高興。雖然女孩是住在平常給委托人使用的房間裏,嚴格來說不是處於同一個空間當中,但少女毫無防備的姿態還是會使他臉紅心跳。
但是,之所以會繼續這樣的生活,其實還有另一個理由——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啦。」
少年丟臉地垂下眉毛與肩膀。
其實隻是順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完全沒有經過深思熟慮。也因此讓原本就不多的生活費變得更加拮據,要是被靜寂知道了,一定又會被她取笑了吧。
隻不過……
馳郎很喜歡聽少女說故事。
雖然沒有主動詢問,但娜達偶爾會主動說出在旅行過的國家所發生的事情,而且那全是能讓馳郎感到興奮不已的經曆。
少年仿佛能夠用自己的肌膚與舌頭感受到吹過草原的幹燥之風,以及自己剝皮處理過的兔肉滋味。雖然不相信她自稱仙人的說法,但在訴說這些經驗談時的簡樸言詞,確實能讓少年有身曆其境的感覺。
(是從蒙古還是中東那裏來的嗎……)
雖然曾茫然地這麼想過,但從未繼續深究下去。
這可能是因為——感覺隻要加以深究,女孩就會立刻消失不見的緣故吧。
當然,這種想法本身可能也是在逃避現實。
(——要是讓娜達本人知道了,她一定會說『你太沒常識了』或者『既然是保鏢,應該更有危機意識一點比較好哦』才對。)
雖然心裏浮現這樣的想法——
但是……
「哇——」
少年忽然僵住了。
因為他口袋裏頭轉成震動模式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
「喂喂,我是戌見。」
以為還是妹妹打來的他用較為客氣的口吻應答之後……
『…………!』
電話的另一頭隨即傳來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很可惜的是,光是這樣馳郎就知道對方是誰了。
「副會長?」
『嗯嗯……是我。』
那是極為有禮貌的聲音,壓抑的口氣馬上就讓人聯想到優等生這樣的概念。
馳郎腦袋裏甚至已經浮現出對方身穿整齊學生服並戴著土氣眼鏡的模樣,而那個人也確實是這樣的打扮。他就是黃阪高中學生會副會長·七門正紀,可以說連名字都正氣凜然。
但是……
馳郎卻用有些疲累的表情反問:
「你不會是又打錯了吧?」
『真的很抱歉,我好像按錯選項了。因為電話簿裏學生會長和你的名字就在隔壁而已。』
電話另一邊的對象以極為認真的聲音承認自己的錯誤。
明明是優等生,但卻是個非常粗心大意的男人。
參加校內考試時,像漫畫般犯下電腦卡全都畫錯一格的錯誤還讓人記憶猶新。雖然二年級就奪下副會長的寶座,但與其說受人嫉妒或羨慕,大部分的人都對他是否真能勝任這一點感到不安……還真像他的作風。
對方幹咳了一聲後又接著說
『唔,那麼我就委托戌見同學一件工作來當成賠禮吧,我記得一次是一千圓對吧。抱歉,請你到大門旁邊的〈淺野文具店〉裏幫忙買一打包含鉛筆與橡皮擦的文具組。收據就寫上黃阪高中學生會——』
「我都說我不是一千圓就能做任何事的代客服務中心了————————————!」
接著馳郎便反射性地掛上電話。
聽見嘟嘟的斷線聲音後,他便因為覺得「搞砸了」而扭曲臉孔——但馬上就想到反正隻是打錯的電話而歎了口氣。好不容易才抓住夢想,但為什麼沒人能夠理解自己呢?
「……我果然沒有當保鏢的才能嗎……」
馳郎忍不住又回到一開始的問題上。
背愈來愈彎駝的他,隻顧著看自己的腳邊往前走去,根本就是垂頭喪氣的最佳範本。
可能就是因為這樣吧。
(咦……)
當少年覺得奇怪時,他周圍的氣氛已經為之一變。
他眨了眨眼睛並且說:
「中華街……?」
馳郎花了數秒鍾才低聲把話說完。
雖說統稱為中華街,但裏頭也不全都是大陸特有的建築物。外圍附近的巷弄裏就跟其他商店街沒什麼不同,所以馳郎才會在沒注意到的情況下直接闖了進來。
(對了……娜達好像要我別靠近這裏。)
話雖如此,半天前也剛到這裏來抓貓咪而已。
這個地方的治安原本就不算太差,而且從妹妹家直線往〈玉響莊〉前進的話,一定會經過這條中華街。所以馳郎也隻是稍微對娜達有些罪惡感,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感覺,隻是跟平常一樣往前走去。
事後回想起來——
這一步應該就是戌見馳郎所犯下的決定性的錯誤。
3
……路上可以說是一片寧靜。
連風都沒有。
空氣不流通,籠罩著一股討厭的味道。
馳郎不清楚這究竟是什麼味道。隻感覺這氣味不停引起厭惡感——以及刺激人類的感官本能。
人類。
人類。
到處都是仰倒、趴倒以及臥倒而重疊在一起的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這是怎麼回事……」
馳郎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
他的唾液變得非常濃稠,整個黏在喉嚨上。微暗的視線看起來非常空虛,而眼睛的主人也拒絕理解這個世界。
馳郎實在無法接受眼前發生的事情。
「怎、怎麼會這樣……如、如果是靜寂小姐的整人遊戲,這也太過分了吧……」
同樣一句話就像壞掉的鍾聲一樣不停回蕩在腦海裏。
——這是騙人的。
——這是騙人的。
——這是騙人的。
但是這樣的叫聲完全沒有人聽見,而且也完全沒有傳出去。
所以……
馳郎隻能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切。
跟平常沒有兩樣的中華街巷弄裏,許多人像被關進來似地倒在地上的模樣,讓戌見馳郎整個人僵在現場。
(不對……)
腦中的角落傳出細微的否定聲音。
(他們……沒有死……?)
之所以會這麼想,完全是因為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經曆這種情形了。
一個禮拜前他才剛目擊完全相同的狀況。遇見那名少女的時候,雖然沒有這麼多人昏倒,但也體驗了類似的情況。他最近才剛經曆過這種雖然有許多人昏倒並疊在一起,但不知道為什麼連救護車都很晚才到達的滑稽事件。
但是……
就算是這樣。
馳郎還是沒有注意到……
自己所踏進的場所究竟有多麼危險。
「哦——你身上附著很奇怪的氣呢。」
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少年的臉頓時緊繃。
聲音完全沒有任何征兆地從斜前方的地點出現。
這種狹窄的巷弄裏根本沒有藏身的地點。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表示發話者從一開始就待在那裏,但是馳郎卻完全沒有發現對方的存在。
在寒毛直豎並拚命回過頭的少年視線裏,聲音的來源終於出現了。
這時太陽早已西下,鮮豔的夕陽光投射在這條巷弄裏。
而那裏就站著一個與夕陽非常搭調的……
身穿深紅旗袍的美少女。
年紀應該跟馳郎差不多吧。圓滾滾的眼睛在眼角畫了些許紅色眼線,纖細的手腕上還戴著發出清脆聲音的金屬環,不過最引人注目的,應該是她右耳上的黑玉耳環吧。
不過她令人難忘的特征還不隻這些。
少女的肩膀上還扛著一個異常巨大的『箱子』。
粗略估計之後,可以知道箱子的長度至少有兩公尺,而寬度與高度大約有八十公分左右。材質似乎是相當少見的木材,另外蓋子上還綁著生鏽的鐵鏈。
(這簡直就像……)
感官麻痹,且一片茫然的馳郎,直接說出想到的單字。
「棺……材……」
「啊,你知道啊?我們國家的設計和這裏好像不太一樣。你看,這與其說是棺材,倒不如說比較像大一點的旅行袋對吧?」
旗袍少女以輕鬆的口氣說完後,隨即輕輕抬起棺材。
結果又有另一道聲音傳出來。
「——大小姐。雖然這麼說很失禮,但是根本沒有這種形狀的旅行袋。因為是外國的言語,所以也沒辦法責備您過於貧弱的字彙能力,但至少應該乖乖閉上嘴巴,別讓人發現您跟野狗×便一樣低下的能力吧。」
「少囉嗦!你才給我閉嘴!」
少女開始用力甩動棺材。
雖然好像傳出「嗚咿」的呻吟,但馳郎並沒有注意到。
不過……
(那具棺材……裏麵有人嗎……)
在出現誇張或是不可能的感想前,馳郎已經先感覺到一陣愕然。
其實也難怪他會這樣。
就算是木製,但這棺材的尺寸相當大,而且有一部分使用了金屬,裏麵要是再加上一名成年男性,那麼總重量應該會超過一百公斤才對。
但是少女卻毫不在意地承受著這樣的重量。
甚至還有輕鬆到能哼歌的感覺。
把一百公斤的重量當成旅行袋的態度實在太過於異常。不對,應該說看見這種景象也完全不感到害怕的模樣,在在顯示出少女是非現實的存在。
而馳郎並不知道有這樣的生物存在。
如果要說有的話……
「你是……仙……人之類的嗎……」
「哎唷?」
少女歪著頭這麼說道。
「也不算錯啦。不對,應該說你隻答對了一半。但是從這個國家的基本觀念來看,你會說出那一半的答案好像也有點奇怪哦?」
聲音雖然優美,但馳郎根本沒辦法為之著迷。
他甚至連往後退都辦不到。
少女視線掃過趴倒在少年背後的眾人,並繼續說著:
「你看,那裏倒了這麼多人,上周的八卦節目與周刊應該有很多報導吧。雖然這個國家的人很容易忘記事情,但這樣子你還想不起來的話,我看應該不是健忘症,而是年紀輕輕就癡呆了吧?你看起來也不像是那種魔法師,而且也說了我的行李是棺材了不是嗎?」
旗袍少女說完便嘻嘻笑了起來。
她的微笑相當有魅力,讓人沒辦法移開視線,而且有種這個瞬間就要被她殺掉的感覺。
「一般來說,都會用這個名詞來稱呼我們。」
少女把臉往前湊,然後像是在吸取什麼東西般微微噘起嘴唇。
這時她單手拿著的棺材也震動了起來。
太陽已經完全下山。
夕陽也不複存在,夜色迅速征服了整個世界。
少女的嘴唇紅得相當異常,那是像要奪走人心的鮮豔紅色。當她的嘴角上揚,變成了如上弦月的形狀時,馳郎才終於想起適合她的名字。
總而言之……
那個名字就是——
「——就是吸血鬼啦。」
少女的聲音靜靜響徹在夜色當中。
同一時間,少年也用盡全身的力量往後退。
馳郎盡量不去踩到地麵上的人——不對,其實就算踩到了他也不會有感覺。他就是如此地集中所有精神來拉開與少女的距離。
這時踩到地麵的腳失去了平衡。
接著他便狼狽地一個踉蹌。
「咦……啊……?」
(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膝蓋不停地抖動。
不對,還不隻是這樣而已,少年的身體已經完全沉浸在仿佛剛跑完全程馬拉鬆的疲勞感當中了。
「很不錯嘛。我已經吸了不少氣了,竟然還沒跌倒。嗯,我忽然有很多事情想問你了……應該說,不問清楚的話不能讓你回去。就這麼決定了。」
擅自做出決定般點了點頭之後,少女便轉了轉單手。
「哎呀,不重要的事情就等動手完再去想吧。」
她輕鬆地揮舞起某樣東西。
其實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麼,因為旗袍少女手上隻拿著那具棺材而已。
這也就是說……
她用單手把棺材丟了過來。
「唔哦啊!?」
之所以能躲過——不對,應該說之所以沒被砸中,完全是因為馳郎運氣好。
棺材以幾乎與地麵平行的狀態被丟出來,在吹起少年的頭發後直接砸入附近大樓的牆壁並且發出轟然巨響。她的力氣已經遠遠超過這個世界的水準了,馳郎實在不願意去想像需要多麼大的力量才能做出這種事。
這時少女很不滿地說道:
「乖乖被丟中不就好了嗎?」
「…………」
馳郎甚至沒辦法反駁「被丟中就死定了」之類的話。
這超出常識的現象已經奪走他正確的思考能力。
而且異變還在持續當中。
先是傳出喀啦一聲。
馳郎立刻回過頭去。
原來是剛才被丟出的棺材。
棺材不斷地從內側發出「喀啦、喀啦、喀啦」的敲打聲,敲打了十幾次之後,蓋子用力地跳動了一下,接著又傳出「鏘啦啦啦啦……」的金屬摩擦聲。
「什麼……」
棺材上的鐵鏈自動解了開來。
蓋子緩緩打開,然後從內側伸出一條蒼白的手臂,那是一條戴著白手套的美麗手臂。接著手臂的主人便大動作地抓住棺材邊緣,主動推開關住自己的蓋子,讓全身曝露在月光下。
月光。
少年這才意識到,這隨著夕陽消退而迅速照耀整個世界的光源。
因為從棺材內側站起來的青年實在太適合月光了。
青年以優雅的動作行了個禮,然後把戴著手套的手指放在胸口並且說:
「雖然這麼說不太好聽,但是蓮花狗屁大小姐,您明明知道我在裏麵,不覺得剛才的動作實在太過粗暴了嗎?」
「誰叫你要說那些廢話——等等,狗屁!?你剛才是不是叫我狗屁大小姐!?」
「我想是您聽錯了,蓮花狗屁大小姐。不過您那幾乎忘記我在裏麵的長蛆大腦是不是可以丟掉了?狗屁大小姐下令的話,我馬上就把它攪一攪,然後把它和散發出極度惡臭的賤民所大出來的下賤糞×參雜在一起,再送出去燒毀,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竟然光明正大地說出來了!不對,應該說把我罵得更難聽了!」
被稱為蓮花的少女雖然這麼抗議,但是青年卻用喉嚨發出竊笑聲並且抬頭看著夜空。
少女身上穿的是旗袍,而青年則是正統的長袍。
如果說少女像鮮豔的紅色,那麼青年就是病態的白色。
他右手握拳並用左手將其包覆的動作,是稱為拱手的中國式禮儀。不過可以從青年冰冷的黑色眼珠裏看出,他的行禮完全沒有尊敬之意。
其實光是被少女丟出去後,棺材有一半陷入大樓牆壁裏的光景,就足以讓人聯想到最不符常理且超乎現實的諷刺畫了。
(……這家夥是?)
當少年這麼想時,對方已經把視線移到他身上。
「我叫少影。啊啊,這位先生也跟大小姐一樣,有著塗滿糞便的豬玀臉龐啊。從你隻會發出嘔吐物臭味的嘴裏聽見自己的名字也很令人不愉快,所以你不用記住沒有關係。」
「嗚……」
馳郎想對他的話提出反駁而張開嘴巴。
但是卻無法用力。
剛才的疲勞感依然折磨著少年,他隻能搖搖晃晃地站著,甚至連舌根都已經麻痹了。
這時無法站穩的他又因為踢中其他東西而腳步踉蹌。
(————!)
馳郎看了一眼他踢中的物體。
而這同時也讓他心中燃起一把怒火。
「……那……這是你們造成的囉?」
「什麼?」
少女——蓮花皺起楚楚動人的眉毛。
少年這時正低著頭。
依然在巷弄當中的他……
凝視著不論男女老少全都倒在地上的景象。他們原本都在享受傍晚的中華街,像是在攤販買東西邊走邊吃、選購首飾以及與身邊的人閑聊等等,這些全都是無可取代的寶貴時光。
「你們……是用對付我的手段……讓這些人變衰弱的嗎……?」
馳郎的視線往上移動。
但少女卻一言不發。
反而是從棺材裏走出來的青年往前跨出一步。
「——癡兒未知父子禮,叫怒索飯啼門東。」
「……啥?你說什麼?」
當馳郎把意識轉到優美的詩句上時,青年——少影已經點了點頭。
「這是收錄在『百憂集行』裏的杜甫詩句。雖說是下界的人民,但我也沒辦法否認,下界這種汲汲營營的生活裏麵,也偶爾會出現詩情超越我們想像的天才。啊啊,我就簡單向你這個不了解詩句意思的低級嘔吐物說明一下好了——我的意思就是不知道禮儀的笨蛋再怎麼大叫,也隻會讓人更感空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