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3章 飛翔的少年(3 / 3)

五分鍾過去了,但是仍然沒有結果,而且特異功能的發功時間也已經延長到十分鍾了。然而,結果仍然不盡如人意。隻有兩名男生和一名女生把湯匙和叉子弄彎了。可是,大家並沒有怎麼興奮。因為,像湯匙被弄彎一類的事情似乎太司空見慣了。

阿大在把沒有弄彎的餐具扔出去之後說道:

“阿讓發送的功力好像對我不起什麼作用啊?”

阿潤把叉子的尖利齒部弄得七扭八歪,並且四處展示給大家看。

“我做到了這個樣子。不過可不是依靠別人的功力才做到的,這種程度我老早以前就能做了。”

的確如此,偶爾有了錢和時間的時候,我們一行四個就會造訪西餐館。在那裏,隻要無聊了,阿潤就會把湯匙給弄彎。湯匙或者叉子這類的東西,本來僅僅依靠人的力氣就能很容易弄彎的,因此,也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不像千噸衝床那樣每天可以製作千台以上的汽車車身,弄彎餐具之類的事情不過是幾乎沒什麼用處的一種能力而已。如果僅僅依靠一個初中生的特異功能就能夠運轉一家工廠的話,那的確是件有趣的事,可那根本是太過牽強而且無法做到的。

“大家都能做到啊?”

阿讓與早晨一樣,仍然隻是讓湯匙耷拉了一點兒腦袋而已,因此他不無遺憾地向大家說:

“在這兩個星期裏,我從早到晚地刻苦練習是白費力氣了啊。”

阿讓說完後稍稍瞟了我一眼。他再一次陷入了絕望,看上去是極為悲傷的眼神。這時候,有一個男生問道:“阿讓,你除此以外就再沒有什麼會的了嗎?你不是有特異功能嗎?說呀,陰陽師!”

播音委員的臉刷地一下變了顏色,好像咬了幾次牙,表情嚴肅地緊繃著臉。突然,阿讓大喊大叫起來:

“我什麼都會!就算是在天上飛,我都會——!”

我聽到了許多歎息聲。阿大嘀咕了一句:

“啊——啊——,他瘋掉了啊。”

剛才那個男生開始拍手起哄了:

“飛呀,飛呀,飛呀……”

漸漸的,喊叫聲越來越大,就連女生們也都加入了進來,最終變成了一場大合唱。我一直關注著阿讓。隻見阿讓的臉一陣兒紅一陣兒青,但是臉上好像依然帶著羞臊的笑容。最終,他將雙手舉過頭頂,自己來把握調子了。

“飛呀,飛呀,飛呀……”

阿讓拚命地瞪大了眼睛,竟然和大家一起狂吼起來。當他站起來的時候,立刻將右臂伸直,接著大叫道:

“我,關本讓,就要飛啦!”

這時,他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了淡淡的笑意,與此同時還向我這邊瞟了一眼。阿讓快速地穿過一排排桌椅,跑出了教室。我也趕緊慌慌張張地從後麵追了過去。

我們初二的教室在三樓,而月島中學的校舍是四層建築。阿讓任憑黑色的鬥篷在風中飄揚,徑自在走廊上飛奔,好像他的目標是位於校舍兩邊的樓梯。

“等一等啊,阿讓!”

我朝著飛奔著的背影大叫起來,可是阿讓連頭也沒有回一下。在我身後其他的同學也追了上來。阿潤焦急地喊道:“那個家夥,他想要幹什麼啊?”

然而,沒有一個人回答。隻有焦躁的情緒在不斷地升溫。當我們跑到三樓樓梯的時候,阿讓已經跑過了樓梯中間的休息平台。我一步兩個台階地向上飛跑,手死死抓住扶手,然後在樓梯中間的休息平台上來了個急轉彎兒,試圖一口氣登上就要到四樓的那一段路。然而,就在那一瞬間,我看見了。

阿讓兩手抓住敞開著的四樓的窗戶框,毫不猶豫地仿佛是體育項目中跨欄比賽一樣輕輕地跳躍過去了。在窗口外麵那個顯得有些遲鈍的五月的天空裏,一個穿著黑色鬥篷的少年橫躺著,漂浮著。乘著柔和的風兒,阿讓好似在悠閑地休息著一般。風兒溫柔地撫弄著鬥篷的下擺和那狼頭造型的發梢兒。追上我的同學們都在高聲尖叫著:“危險!不要跳啊!”

阿讓的臉上有種十分為難的微笑,他在刹那間看了一下還留在校舍裏的我們。那眼神仿佛是在可憐我們這些仍然被地麵所束縛著的人們。隨後,穿黑色鬥篷的播音委員與一切地球上的物體一樣,遵循了萬有引力定律,開始飄落了。

阿讓,墜落了下去。

阿潤急切地叫喊著:

“阿大,快叫老師來呀!”

一直僵立在那裏的我,聽到這叫喊聲,也終於想到要行動起來。我跑到四樓的窗邊,急速地伸出頭去,果然看到了在校園的綠色植物裏躺著的阿讓那小小的身影。人們正在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

“怎麼樣啊?阿讓?”

仿佛失去了知覺一般,阿讓一動也不動。幾分鍾後,我們聽到了救護車的鳴叫聲。那一天放學後,我們被嚴格地盤查了一番。基本上是兩個老師負責對一個學生進行情況調查。即使是同樣的話,我也不得不說了好幾遍。當調查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班主任老師的手機響了起來。老師用低低的聲音講話,然後歎息著。因為像是沒有什麼幹勁的上班族,所以我們給老師起了個外號叫“上班族”。老師一關掉手機,就對大家說:

“關本已經沒有什麼生命危險了,但是兩腿受了重傷。”

我終於稍稍鬆了口氣。通過談話,我也終於弄明白了,“上班族”好像關心的是自己負責的班級裏到底有沒有“近似於欺負人的狀況”。我解釋了放學後的活動內容,也就是扮演陰陽師弄彎湯匙的表演等等。盡管我說得已經非常詳細了,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我們的班主任老師什麼都沒有聽懂似的。最後,我還是強調說:

“其實也沒有發生過什麼欺負人的事情。而且就連每次的活動也都是阿讓自己策劃的,大家並沒有硬要他做什麼。”

“那為什麼關本會從四樓跳下去呢?”

這也是我在被調查情況的過程當中思考過好幾遍的問題,於是乎,我就如實地回答了老師的疑問。

“我也不知道。不過,或許隻是阿讓突然想要自己飛起來一次吧?”

麵對著歪著頭半信半疑的“上班族”,我突然咽下了接著要說下去的話。這時候,我的腦海裏浮現出了飛奔出教室的阿讓的笑臉。那個時候,難道阿讓就沒有想到自己真的會在天空裏飛翔起來嗎?

不僅僅是像我和阿讓這樣的初中生,不管是誰,都會有一味地相信自己什麼都可以做的時候。當然,這種認死理的想法是不對的,因為這樣往往會急速降落到現實的地麵而摔得粉碎。然而,就是在那一瞬間,真的會有一種感覺:自己什麼都會!

有這種感覺,的確是很不錯的。因為,無論是單純的認死理還是一種錯覺,都比牛頓的定律更加讓我們相信自己。

似乎這些比較微妙的語意絲毫沒有得到“上班族”的理解,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即便是我,也都明白這種事情並不是正常的。可是,我們有時候就會想做一些平時看來神經不太正常的事情啊。

在月島中學,關於阿讓跳樓事件,被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地處理了。盡管也向當地的教育委員會以及警察局通報了這一事件,但也隻是在學校裏校長先生把所有的學生集合在體育館,發表了一通關於生命的重要性的正式見解。

正是因為在自己負責的班裏發生了非常嚴重的事情,所以,“上班族”要比平時花費更多的時間來開班會了。這對所有的學生來說都是一件不折不扣的麻煩事。而且最關鍵的人物阿讓還在住院,因此誰都不知道他跳樓的真正原因。由於其他的學生誰都不想從四樓上跳下去,所以,生命的重要性這種話語仿佛就像紙巾一般輕飄飄地從大家的頭頂飛走了。那以後又過了一周,我獨自一人到醫院探望了阿讓。我想他一定很無聊,就到附近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了幾本電視雜誌。醫院就是在隅田川對岸的聖路加國際醫院。因為我從小就經常去這家醫院看病,所以很順利地在很像賓館大廳的極其華麗的掛號處上了電梯,徑直走向阿讓的病房。這家醫院雖然貴了一些,但是為了保護患者的個人隱私,所有的病房都是一個人住的單間。

我一邊從頗似船艙窗口的圓圓的玻璃窗望進去,一邊敲門,而且每次都要敲三下。“請進!”裏邊傳來了阿讓充滿活力的健康聲音。自動門打開了,我進了病房。阿讓的兩腳被石膏和繃帶固定著,靠著不鏽鋼管的床架欠起了上半身。我從便利店的白色塑料袋裏拿出了電視雜誌,放在了床邊的桌上,然後就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據說,阿讓的兩條腿都在腳踝以上的部位骨折了。

“不要緊吧?還疼不疼呢?”

阿讓依然是平素裏的那副既悠閑又為難般的微笑,而且還輕輕地點了點頭。“已經沒問題了。就算是疼起來,隻要一喝藥,馬上就不疼了。”

“是嗎。”

我一直望著阿讓。不管什麼時候,總有人看上去像是遊離於這個世界五厘米左右的樣子。雖然阿讓的腳被石膏和繃帶牢牢地固定著,但是我仍然覺得他在醫院的白色病床上好像悠閑漂浮起來了一樣。

“那個時候,我真的被你嚇死了啊,就因為你突然跑起來了。”

阿讓點了點頭,還是沉默著微笑。

“你為什麼會想到要從四樓跳下去呢?”

迎著光線,阿讓眯起眼睛,一邊眺望著窗外,一邊說道:

“那時候我感到所有的一切都很厭煩了,而且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當然,也不管我能飛還是不能飛。不管什麼結果,都無所謂了,就感覺到怎麼樣也不可能死掉吧?”我一時無言以對。可是,阿讓反倒微微地笑了起來,說:“不過,在那一瞬間,我真的覺得自己是在天空裏飛翔。而且覺得時間過了很久很久,我都一直是在四樓的窗外漂浮著。”

“或許是那樣的吧。我從樓梯中間的休息平台上看到了,我還在想,阿讓一直都會那樣飄著而不會落下去吧?是不是阿讓真的有什麼特異功能呢?哪怕隻是一瞬間,也許真的能在空中浮遊呐。”

聽我這樣一說,阿讓臉上笑開了花一樣,然後又突然顯出一副特別認真的表情來。“你可能也知道,我沒有爸爸。在我還在上幼兒園的時候,爸爸就死掉了,是自殺死的,而且也是跳樓。所以,突然被大家那麼一喊‘飛呀飛呀’,我也就立刻變得特別想像我爸爸那樣給他們飛一下看看了。”

阿讓一臉茫然地笑著,可眼裏卻滲出了淚滴。我當然知道阿讓沒有父親。可是,他父親是自殺死的,這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然而,我還是覺得什麼地方有些蹊蹺。有一次在學校舉行的活動上,我明明看到過阿讓的父親。所以,我按捺不住地戰戰兢兢地問道:

“也許是我的錯覺吧,不過,我感覺過去阿讓的爸爸好像來過學校啊。”

阿讓在床上驚訝得伸出了舌頭。

“什麼呀,原來北川君知道啊。離婚的確是事實,自殺就是我導演的了。昨天晚上,在NHK的紀錄片裏,我看了一個讓人感到非常悲傷的故事。”

我放聲大笑起來。

“於是乎,自己也就有了父親去世的感覺了?”

不管怎麼說,阿讓就是阿讓,一兩次的跳樓事件是無法改變這位播音委員的。我說:“不要再叫我北川君了吧,從今往後,和大家一樣,你就叫我哲郎吧。”

阿讓用力地點點頭,然後說道:

“喂,哲郎,這樣的話,還是我們兩個一起來唱嵐的歌曲吧?因為第二個學期我回學校後,還是要競選播音委員的。利用校內廣播,我們會一炮走紅的啊!”

“絕對不行!”

我們同時放聲大笑起來。

之後我們又說了些無聊的話題,我就離開了阿讓的病房,從停車場裏取出自己的山地車。我跨上了藍色的大梁,慢悠悠地在隅田川邊的道路上騎起來。在像鉛一般厚重的河麵上,和一個星期以前一樣,鈍感的五月天空依然廣闊無垠地延伸著。

我一邊穿過佃大橋,一邊入迷地看著那薄薄的藍色天幕。那上麵有許多初中生悠然自得地漂浮在空中,各自以自己喜歡的姿勢在休息著。有的躺著,有的托腮沉思,有的高高地翹起二郎腿。

那裏邊既有阿讓,也有阿潤,還有阿大,更有直人。當然,一定還有我。

知道嗎?在天空中飛翔,對於初中生來說,是一件極其簡單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