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3章 飛翔的少年(1 / 3)

因為要去理科實驗室,我走下學校的樓梯,懷裏抱著課堂發表用的一卷投影儀膠片。我低聲哼唱著直到前些時候還在播放的電視連續劇的主題歌——日本樂人“嵐”的歌曲。由於歌曲的節奏非常優美,所以不知不覺地我就用穿著拖鞋的腳尖打起拍子來了。或許是因為五月的風正從敞開著的窗子飄到我們中學的樓梯上吧,我的心情也非常愉快。這是沒有海潮氣息的東京的海風。盡管也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可是人就有這樣在瞬間達到最快樂的時候。即使是對我們這些被襪子的顏色以及發型等等所謂的校規所束縛的初中生來說,應該也是一樣的吧。

我以為周圍沒有人,就稍微放大聲音唱起來了,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我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那是《木更津貓眼兒》的主題歌吧?原來北川君也看過呀。”我在極度慌亂中止住了歌聲,轉過身向樓梯上看,隻見從木製的扶手上露出一張臉,那是我們班裏經常惹是生非的問題生關本讓。他違反校規燙了頭發,發型是大波浪的“狼頭”。平時在學校檢查發型的時候,他總是理直氣壯地說自己的頭發是自然卷兒。然而,除了我們班毫無幹勁的班主任以外,恐怕學生裏再找不出一個人會相信這種無理的狡辯了。阿讓縮回頭去,一步跨兩個台階地飛跑了過來,然後,竟然毫不客氣地拍打著我的肩膀。

“原來你很喜歡hip-hop歌曲啊?還喜歡什麼其他的呢?”

雖然在我的大腦裏浮現出了幾個樂隊組合的名字,但是當我說出口的時候卻完全變了樣。

“也並不是特別喜歡,隻是這個曲子總是過耳不忘啊。”

阿讓並沒有為我的冷淡回答而感到尷尬,而是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那麼,你就看下周三吧,我要在中午廣播時間主持節目的。現在正在選最好的RAP音樂。”

開始分新班後的第一次選舉時,最先舉手想當播音委員的就是這個阿讓。理由竟然是因為將來想當什麼藝人!因此,他說他很想懂得播音的事情。盡管大家都吃驚地聽著他的陳述,但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反對。所以,並不怎麼受歡迎的播音委員一職也沒有經過什麼投票,就決定讓阿讓來做了。

唱歌跑調的播音委員,就像是出現在電視上的喜劇演員一般,以一種異樣的高調唱起了嵐唱的主題曲(而且還帶有動作呐)。雖然令人難以容忍,我卻沒有勇氣製止人家那麼好心情地歌唱。於是,我一點點地放慢了下樓的速度,這樣就和阿讓之間拉開了幾個台階的距離。這樣一來,就算是被別的學生看見了,也不會認為我們是朋友吧。

播音委員回過頭來對我說:

“這首歌和RAP的旋律並沒有什麼不同。下一次開班會的時候,我們兩個一起在大家麵前唱唱吧。”

我差點兒暈倒,但仍裝作滿臉笑容地搖著頭。

“不不不,我不行啊,我對唱歌很沒有自信,而且絕對沒有在大家麵前唱的勇氣啊。”

阿讓的表情顯得極其的遺憾。

“是嘛,隻要唱了一次的話,就算是有客人在,也會覺得沒有什麼的呀。”

我在確認了周圍沒人之後,對著他發梢翹起來的後腦勺試著問道:

“我說,阿讓,你說要當藝人,這可是真的?”

播音委員抬頭看著我的臉因為喜悅一下子燦爛起來,那樣子就像吐著舌頭抬起頭來凝望主人的小哈巴狗似的。

“是啊,我討厭一直待在像月島這樣一個需要填海造地的地方,總有一天,我會到東京的中心去,我想給整個日本的人們帶來歡笑,也帶來感動。”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麵對全日本的人們做些什麼,大多數初中生也大抵如此吧。雖然說是有些得意忘形,但是阿讓那種豪言壯語也不乏另類的魅力。

“你說的東京的中心,究竟在哪裏啊?”

阿讓在樓梯上停了下來,充滿自信地回答說:

“禦台場、赤阪和麹町……”

我簡直不知道阿讓究竟在說些什麼。阿讓像唱著RAP一樣哼著調子繼續說道:“……芝公園、澀穀,還有六本木。”

笨拙的我這次終於明白了。

“那不都是電視台聚集的地方嗎?”阿讓十分滿意地微笑著。

“是啊是啊,東京的中心有電視台啊!全日本的人視線集中的地方,當然就是中心啦!所以呐,日本的中心就在電視攝像機的前麵啊!”

我在嘴裏嘀咕著“是那樣嗎?”然後便沉默下來。阿讓卻又唱起了跑調的RAP。到了理科實驗室之後,我們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組裏。阿讓很幹脆地離開了我,這立刻使我安穩下來。

由於新的班級才剛剛開始一個月左右,因此,阿讓似乎還沒有什麼真正的朋友,在女生當中好像頗有人氣,但是和所有的男生卻都保持著不冷不熱的距離。我當然也知道,由於阿讓想當一個既會唱歌又會跳舞還會演一手好戲的喜劇演員,所以,大家都想無視這個愛出風頭的家夥。

的確,那麼出色的人,肯定會讓大家感到不舒服的。

星期三的第四節課剛剛結束,阿讓就向我使了個眼色,然後意氣風發地走出了教室。作為當值正在派發食物的阿大驚叫起來:

“怎麼回事兒啊?哲郎,原來你是那家夥的朋友啊?”

我急忙慌慌張張地搖頭否認,一連串撥浪鼓式的搖頭差不多抵得上上百次的否認了吧。

“隻不過是前一段時間去理科實驗室的路上說了幾句話而已。”

阿潤透過眼鏡用一種冷漠的目光看著我。

“那麼,那個家夥都說了些什麼呢?”

我吞吞吐吐地回答說:

“他說,今天的校內廣播是RAP專集。而且還說,他選的是最好的曲子,所以希望我能欣賞。”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完全變成了在為並不是自己朋友的阿讓進行辯護的口吻了。教室裏擺放著近四十個白色的塑料飯盒,開始派發食物了。飯菜是黑椒意大利麵條、菊苣和火箭菜的色拉、本地雞胸脯肉香草燒。最近一段時間提供的配食都是比這一帶餐館裏的東西正宗得多的意大利食品係列。

剛剛吃到一半的時候,吊在黑板上方的擴音器裏就傳出了維瓦爾第的《四季》。這個眾所周知的春天的快節奏是校園廣播開始的前奏曲。

“月島中學的各位,大家好!想必你們正在享受豐盛的午間美食吧?今天我們廣播的內容是,‘關本好小子’B-BOY阿讓主持的日本RAP音樂專集。”

這給人的感覺好像是從旋律狂亂的錄放機裏流淌出來的播音一樣。我用叉子尖兒一邊攪拌黑椒意大利麵,一邊感受到了莫名其妙的、無可名狀的、無地自容的羞恥。阿大嘴裏塞滿了本地雞的肉塊兒,還來不及咽下去,就連忙說道:

“什麼B,是傻B的B吧?”

教室的每個角落都發出了冷冷的笑聲。還好,阿讓沒有說出年級和班級的名稱,我們班級的名譽總算是保住了。目前就是這樣一種氛圍,隻有播音委員獨自一人還在痛快淋漓地繼續著。

那麼,廣播節目特酷的開場白就到這裏,我們先來說一下今天的第一個曲目吧。當然是“金翅三頭龍”的《永無休止》。這一首很像我關本的主題曲呐。不管別人在說些什麼,我們是不可能被阻止的。”

我的叉子差一點兒就要掉在滿是奶油調味汁的盤子上了。主持人用自己的姓氏來稱呼自己,這一點很像《早晨姑娘》那個節目。隨著腹部震顫的低音旋律,拚命的或者說是歇斯底裏的、有一種玩世不恭的混濁聲音的RAP音樂開始了。

阿讓的廣播終於停歇下來了,這時候教室裏才出現一點比較安穩的氣氛。還是阿大說道:

“沒有什麼人能讓他老實一點兒嗎?”

“是啊,就因為這個家夥一個人的緣故,惹得咱們全班都不得安寧啊!”

阿潤在一旁接茬附和著。平時比較老實的直人這時候也開口說話了:

“我真不知道,為什麼關本君這麼讓大家夥兒不高興呢?”

阿潤回過頭去,回答道:“還不是因為他沒有什麼真才實學嗎?盡管他說過要當喜劇演員,但自己都已經很失敗了,卻還渾然不知呐。要學會看懂周圍的形勢嘛!對絕不可能實現的夢想還大吹特吹的家夥,真是煩死人了!”

我盡管一直沉默著,但是卻非常理解阿潤所講的這番話。大多數的初中生都對自己的將來有一種十分不安的感覺。既有考試競爭,又有現實社會如同牢獄一般的鐵的事實,這些無疑都作為現實擺在了我們每個人的麵前。阿讓的鈍感神經在無形當中刺激了全班同學的不安心理。

擴音器裏飄出的音樂已經從“金翅三頭龍”變成了RIPSLYME組合。大家默默地吃完了配餐,與輕鬆愉快的RAP節奏正相反,漸漸的,教室裏的空氣變得越來越凝重起來。穿插著簡單的介紹,“麻波”與“踢館高手”的曲子在飄揚著。我仔細地聽了聽,似乎阿讓的選曲隻是把最近進入了暢銷排行榜的RAP音樂適當地編排了一下而已。不管哪一首都是大家極為熟悉的暢銷單曲。二十五分鍾的午間廣播就隻剩下最後五分鍾了,阿讓或許是感覺到這是最後的廣播機會了,因此又有些自顧自地興奮起來。

“那麼,在向大家告別之際,我把我的珍藏版歌曲放給大家聽一聽吧。那就是嵐的《我們生命中的一天》。”

阿大又開始發表議論:“這是什麼呀?最終還是日本佬啊?”

緊接著,從播音室裏傳來了炸彈般的說辭,並且傳遍了整個月島中學的所有教室。RAP音樂就是我‘關本好小子’B-BOY阿讓!大家跟著唱啊!”

這時,嵐的歌曲前奏開始了。簡直就像卡拉OK的曲調一般。過了一會兒,根本不會英語的阿讓用日語讀音的方法竟然迸出了幾個英文單詞,開始狂吼起不合旋律的RAP來了,而且還到處加入一些完全驢唇不對馬嘴的插話和過門兒。"OHYEAH"!狂喊吧!”每當阿讓喊出一聲的時候,我們的教室裏就仿佛是在北冰洋一般沉寂到了冰點以下。如此寒氣逼人的校內播音還真是第一次,所以阿潤和阿大的意見基本上取得了一致。盡管沒有表決,但這幾乎是我們全班的集體意願了。雖然平時大家之間存在著這樣那樣的對立,但是一旦涉及阿讓的事情,大家的意見就變得出奇地一致了。

“如果可能的話,想從班級裏把阿讓的名字除掉!”

“如果更加理想的話,希望阿讓不要再做初中生了!”

在一個民主的教室裏,一匹被人們所討厭的狼是沒有安身立命之所的。

播音的那一天放學後,在換拖鞋的地方,我正在穿鞋,阿讓在後麵叫我。我無可奈何地轉過頭去看著他。

“你覺得今天的RAP專集怎麼樣啊?我自己倒是覺得還蠻不錯的。”

我實在無話可說,隻是曖昧地點點頭。阿讓好像把我的動作當成了一種正麵的反應。於是,他又顯得極其高興地對我說:“那就是啦,下一次播音的時候,最好咱倆能組成一組,再唱一回吧。北川君的歌聲是特別棒的啦!我們以流行的無伴奏的方式來合唱吧。我敢保證,要是咱倆一起唱的話,整個學校的女生都會蜂擁到咱們班裏來的!”

我慌慌張張地搖頭以示拒絕。

“你饒了我吧,請你還是稍稍觀察一下周圍的氣氛,好不好?”

已經先走到了校園裏的阿潤替我解了圍:

“喂,哲郎,你和阿讓還有什麼事嗎?”

“我現在就過去。”

我趿拉著運動鞋跑到了校園裏。阿讓仍然站在拖鞋箱前,臉上顯出十分遺憾的表情,但還是朝著我喊了一句:“下周我計劃放些別的內容,一定捧場哦!”

因為不想在下星期的計劃裏充當配角,所以我假裝沒聽到他的話,快步走出了校園。阿讓的新計劃在下周的一開始就公開化了。因為在教室後麵的軟木白板上非常醒目地張貼出了一張宣傳畫——能吃大比拚。

的確很像阿讓的做法,又是電視節目性質的大吃大喝。在用粗的紫色萬能筆書寫的題目下麵寫著:征求挑戰者!而且還說什麼,如果能夠戰勝冠軍阿讓,可以得到獎金三千日圓!

抱著胳膊望著宣傳畫的阿大說道:

“憑什麼他阿讓就是冠軍呢?”

看來阿大是極不服氣的。阿大在吃東西和體重方麵擁有絕對的自信,所以感到不服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就在這時,阿潤說話了:“阿讓這家夥,我們應該徹底地整治他一下。阿大可以給那家夥來點兒顏色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