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百年,紅塵之間不過彈指一瞬,偏安一隅的無極海更不會有什麼大變化。四海池邊風景依舊,暗夜裏茅簷下的兩盞燈相繼滅了。
夢魘和失眠頭疼的病症漸次平複,在無極海的頭十年才算是難熬,夜夜驚醒數回,幾乎整夜不能睡個好覺。碧璽在枕頭上翻了個身深吸一口。屋裏點了安息香,是白澤親手為她配的。白澤脾氣雖怪了些,心卻細致,做他的徒弟並不壞。
變幻莫測的聲音響起,在她耳邊忽遠忽近:“想他了?”
碧璽知是魘術作怪,闔眼不理,心思飄忽不定,九天大會將至,勝敗唯此一舉。“碧璽!”耳邊的聲音忽然怒氣沉沉。
魔君?碧璽心裏一驚,“魘術即我分身,不可造次。”似有沉沉迷霧飄過來,碧璽再次墮入夢境,業火照耀下的背影頎長孤獨:“如今想躲過白澤入夢見你一次都難,白澤護你實在周全。交待你的事情考慮清楚了?”
魔君轉過身,遮住半邊臉的蒼白麵具映襯著火光顯得尤為滲人:“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碧璽跪在地上:“複仇大業在前,屬下領命。”
“你的功力有白澤和本君相授,與我二人的差距隻是修煉時日的問題,本君對你放心。”
“希望魔君信守承諾不要傷了我師父。”碧璽被一道大力裹挾卷入他懷中。魔君舉手鉗住她下巴,麵具背後一雙熾熱的眼望進她眼裏,似乎要一點點窺破她的心事,他唇邊卻慢慢噙了一絲冷笑。
“隻要你不後悔。”魔君忽然低頭咬住她的唇,在她驚懼的眼神裏舌尖輕巧地將一粒藥丸推入,甜膩的味道立即在她口裏化開:“記住,以後用得到。”
碧璽兩眼睜開,眼底帶了血絲,她扯過袖口拚命擦嘴,幾乎要搓淨一層皮。這個混賬魔君,根本不過問她的意見。這世上除了阿爺以前給她的睡前吻,還從未有哪個人吻過她。碧璽一時氣結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隔壁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師父?”
那邊沒了聲息,碧璽一個鷂子翻身,起床點了燈,拉開隔簾,隔壁床上早無人影。
“師父。”碧璽又喚了一聲,床腳傳來黯啞的回應。
她舉燈過去,照見地上一團蜷縮的影子。火光落到他身上,白澤極不耐煩道:“說了多少次,不要過來。”
碧璽也不吭聲,舉燈過去照了一下,白澤臉色慘白,鼻尖上一圈細密的汗水,她探手摸了一下他額頭,果然燙手。他的老毛病時不時出來作祟,白澤卻總不願給她看見他病了的樣子。近來病得似乎更頻繁了。碧璽心疑這病是白澤常年耗費修為,替她克製魘術侵入心神所致。白澤卻怪她胡思亂想。
“我才不擔心師父,不過九天大會在即,誤了行程可不好。”碧璽擱下燈,扶他坐回床上,取了櫃裏的百草去廚房煎藥。
“這丫頭真是越大越嘴硬!”白澤搖搖頭,趁她出去褪去胳膊上的衣衫,臂上碗口大的傷疤猩紅奪目,似乎快滴出血來,傷口周圍皮膚退化成起伏的鱗片狀斑紋。不想傷勢居然越來越重,無極海的清氣已然壓不住,幽龍潭卻不知為何總不現形,白澤指尖藍光浮動,暫時撫平了那處創傷,皮膚也逐漸恢複成正常的樣子。
魔煞自從百年前衝破蟠龍柱再無消息。九天大會諸仙雲集,魔煞也許會趁此機會有所行動,白澤不得不放下架子應了天尊的邀約。
白澤一放下袖子,碧璽便端了一碗湯藥進來,小心遞到他嘴邊,“趁熱喝。”
白澤推開碗,撇著臉道:“苦得很,罷了。”
“老是這樣,怪不得病好不了。”碧璽也不管他,自顧拿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放在他嘴邊:“乖了。”
“沒大沒小。”白澤皺著眉頭勉強喝了幾口,閉眼向她手裏噙過一顆蜜糖。
“難吃,丫頭你是不是又配錯料了。”白澤嫌棄地咽下去。碧璽不理,收拾好藥碗,她如今大了,心思跟從前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白澤這個做師父的卻一點都沒有察覺,依然把她當成個不知人事的小丫頭片子。
“碧璽,明天你隨我去街市走一圈。”白澤叫住她,燈下少女聞言方才盈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