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把我的影子打在地上。看著自己的影子，我忍不住笑了。
我甚至俯下身子把手按在影子上，自然摸不到什麼，但收回手輕輕拍去掌心的灰礫時，我幾乎是享受般感覺著肌膚與沙石摩擦的細微痛楚。
“再世為人有何感想？”葉凡嘴裏咬著一枚樹葉，悠閑地問道。
“嗬嗬，覺得這個城市汙染嚴重的空氣竟然也親切起來。”我歎息道，“一花一草都像是第一次被我認真注視……原來身邊這許多美麗的東西我們卻簡單地忽略了。”
在那棟房子裏我們究竟能找到什麼，我沒有去猜測，因為除了加重心理上的負擔外，猜測是沒有任何用處的。我現在需要的是鎮定和冷靜。
我側過頭去看葉凡，他的臉色如常，我忽然發現他原本混沌的眸子竟開始逐漸清晰，我有種感覺，他的身上正起著某種變化，也許用不了多久，他的記憶也會恢複。
葉凡行走的速度很快，我努力加大步子才能和他並肩而行。我以為自己以這種近乎奔跑的步頻前進將堅持不了很久，因為自從退役後我實在是疏於鍛煉，但我錯了，二十分鍾後我竟然沒有絲毫氣喘的跡象，身體似乎也習慣了這種速度，變得異常輕捷。
難道我的身體——這具失而複得的身體——也有了我所不知道的變化？
在暗暗奇怪中，路已到了盡頭。
路的盡頭有一棟房子。
通常有房子就一定有門。
那門的背後呢？門的背後有什麼？
我和葉凡就站在這扇門前——暗紅色的木門。
我已是第二次站在這裏，葉凡也是。他已經認出他最初記憶裏的白色房子就是眼前的這棟——西晉路13號。他就是從這裏出發，來找我的。“我隻記得自己站在一棟白色的建築前，手裏拽著一張紙片……”他說的時候我正把精神集中於自己的經曆上，竟然忽略了他的話，沒有聯想到他所提起的“白色建築”就是我曾來過的地方。
“你在找什麼？”葉凡發現我的目光不停地掃視左右。
“那條狗。”我回答，我告訴過他有一條狗。
“它在你麵前消失了，你難道認為還會神秘地出現麼？”葉凡邊說邊去推那扇門。
“我不知道。也許……”我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像是對自己說。
我終於看到了門的背後——屋子裏的情形。
那是一個極大的空間。原本從屋外看來，這是棟三層的樓房，但現在我見到的竟是一個沒有任何樓層阻隔的大廳。從地板到天穹，將近二十米的距離，四周的牆壁上隻有極高的地方才開著數扇窗，光線就從那裏照進來。
整棟房子的牆壁在十五米以下形成了一個圓筒型的整體。在這個整體上覆蓋了一層白色的布，看上去那是一整幅巨大的麻布，它的接縫處就是門的位置，推開門，自然就把白布揭了一條空隙，否則我們進門看到的就不是大廳，而是一層“門簾”了。
除此之外，屋子裏竟是空的。
空！
雙目可見的所有地方都是一片空白。
我忽然想起一個故事，一個關於“碗”的故事：
高僧講禪，指著一隻空碗問座下弟子：你看到什麼？
弟子答：無一物。
高僧言：再看。
弟子端詳許久，答：須彌萬物皆可納，今無物怎知明無物。言罷自覺得道。
高僧道：碗壁有紋，乃作蓮花。汝總以為禪皆高深，卻忽略了最顯見的花紋，須知出世為禪，入世亦為禪。
令我想起這個故事的，正是那幅白布下的牆壁。我們見過在牆上貼牆紙的，也有隻刷上塗料的，卻極少見到用如此巨幅的布將牆壁遮蓋起來的。除非，是因為牆上本就有什麼東西，而這白布，正為了掩飾那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