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3)

文學曰:古者,采椽不斫,茅茨不翦,衣布褐,飯土硎,鑄金為鋤,埏埴為器,工不造奇巧,世不寶不可衣食之物。各安其居,樂其俗,甘其食,便其器。是以遠方之物不交,而昆山之玉不至。今世俗壞而競於淫靡,女極纖微,工極技巧,雕素樸而尚珍怪,鑽山石而求金銀,沒深淵求珠璣,設機陷求犀象,張網羅求悲翠,求蠻貉之物以眩中國,徙邛、筰之貨致之東海,交萬裏之財,曠日費功,無益於用。是以褐夫匹婦,勞疲力屈,而衣食不足也。故王者禁溢利,節漏費。溢利禁則反本,漏費節則民用給。是以生無乏資,死無轉屍也。

大夫曰:古者,宮室有度,輿服以庸;采椽茅茨,非先王之製也。君子節奢刺儉,儉則固。昔孫叔敖相楚,妻不衣帛,馬不秣粟。孔子曰:“不可,大儉極下。”此《蟋蟀》所為作也。《管子》曰:“不飾宮室,則材木不可勝用,不充庖廚,則禽獸不損其壽。無末利,則本業無所出,無黼黻,則女工不施。”故工商梓匠,邦國之用,器械之備也。自古有之,非獨於此。弦高販牛於周,五羖賃車入秦,公輸子以規矩,歐冶以熔鑄。《語》曰:“百工居肆,以致其事。”農商交易,以利本末。山居澤處,蓬蒿囗埆,財物流通,有以均之。是以多者不獨衍,少者不獨饉。若各居其處,食其食,則是橘柚不鬻,朐鹵之鹽不出,旃罽不市,而吳、唐之材不用也。

文學曰:孟子雲:“不違農時,穀不可勝食。蠶麻以時,布帛不可勝衣也。斧斤以時入,材木不可勝用。田漁地時,魚肉不可勝食。”若則飾宮室,增台榭,梓匠斫巨為小,以圓為方,上成雲氣,下成山林,則材木不足用也。

男子去本為末,雖雕文刻鏤,以象禽獸,窮物窮變,則穀不足食也。婦女飾微治細,以成文章,極伎盡巧,則絲布不足衣也。庖宰烹殺胎卵,煎炙齊和,窮極五味,則魚肉不足食也。當今世,非患禽獸不損,材木不勝,患僣侈之無窮也;非患無旃罽橘柚,患無狹廬糠糟也。

錯幣第四

大夫曰:交幣通施,民事不及,物有所並也。計本量委,民有饑者,穀有所藏也。智者有百人之功,愚者有不更本之事。人君不調,民有相妨之富也。此其所以或儲百年之餘,或不厭糟糠也。民大富,則不可以祿使也;大強,則不可以罰威也。非散聚均利不齊。故人主積其食,守其用,製其有餘,調其不足,禁溢羨,厄利塗,然後百姓可家給人足也。

文學曰:古者,貴德而賤利,重義而輕財。三王之時,迭盛迭衰,衰則扶之,傾則定之。是以夏忠、殷敬、周文,庠序之教,恭讓之禮,粲然可得而觀也。及其後,禮義弛崩,風俗滅息,故自食祿之君子,違於義而競於財,大小相吞,激轉相傾。此所以或儲百年之餘,或無以充虛蔽形也。古之仕者不穡,田者不漁,抱關擊柝,皆有常秩,不得兼利盡物。如此,則愚智同功,不相傾也。《詩》雲:“彼有遺秉,此有滯穗,伊寡婦之利。”言不盡物也。

大夫曰:湯、文繼衰,漢興乘弊。一質一文,非苟易常也。俗弊更法,非務變古也,亦所以救失扶衰也。故教與俗改,弊與世易。夏後以玄貝,周人以紫石,後世或金錢刀布。物極而衰,終始之運也。故山澤無征則君臣同利,刀幣無禁則奸貞並行。夫臣富則相侈,下專利則相傾也。

文學曰:古者,市朝而無刀幣,各以其所有易所無,抱布貿絲而已。後世即有龜貝金錢交施之也,幣數變而民滋偽。夫救偽以質,防失以禮。湯、文繼衰,革法易化,而殷、周道興。漢初乘弊,而不改易,畜利變幣,欲以反本,是猶以煎止燔,以火止沸也。上好禮則民暗飾,上好貨則下死利也。

大夫曰:文帝之時,縱民得鑄錢、冶鐵、煮鹽。吳王擅鄣海澤,鄧通專西山。山東奸猾鹹聚吳國,秦、雍、漢、蜀因鄧氏。吳、鄧錢布天下,故有鑄錢之禁。禁禦之法立而奸偽息,奸偽息則民不期於妄得,而各務其職,不反本何為?故統一,則民不二也;幣由上,則下不疑也。

文學曰:往古,幣眾財通而民樂。其後,稍去舊幣,更行白金龜龍,民多巧新幣。幣數易而民益疑。於是為天下諸錢,而專命水衡三官作。吏匠侵利,或不中式,故有薄厚輕重。農人不習,物類比之,信故疑新,不知奸貞。

商賈以美貿惡,以半易倍。買則失實,賣則失理,其疑或滋益甚。夫鑄偽金錢以有法,而錢之善惡無增損於故。擇錢則物稽滯,而用人尤被其苦。《春秋》曰:“算不及蠻、夷則不行。”故王者外不鄣海澤以便民用,內不禁刀幣以通民施。

禁耕第五

大夫曰:家人有寶器,尚函匣而藏之,況人主之山海乎?夫權利之處,必在深山窮澤之中,非豪民不能通其利。異時鹽鐵未籠,布衣有朐邴,朐邴人、吳王,皆鹽鐵初議也。君有吳王專山澤之饒,薄賦其民,賑贍窮乏,以成私威。私威積而逆節之心作。夫不蚤絕其源而憂其末,若決呂梁,沛然,其所傷必多矣。太公曰:“一家害百家,百家害諸侯,諸侯害天下,王法禁之。”今放民於權利,罷鹽鐵以資暴強,遂其貪心,眾邪群聚,私門成黨,則強禦日以不製,而並兼之徒奸形成也。

文學曰:民人藏於家,諸侯藏於國,天子藏於海內。故民人以垣牆為藏閉,天子以四海為匣匱。天子適諸侯,升至阼階,諸侯納管鍵,執策而聽命,示莫為主也。是以王者不畜聚,下藏於民,遠浮利,務民之義,義禮立則民化上。若是,雖湯、武生存於世,無所容其慮。工商之事,歐冶之任,何奸之能成?三桓專魯,六卿分晉,不以鹽鐵。故權利深者,不在山海,在朝廷;一家害百家,在蕭牆,而不在朐邴也。

大夫曰:山海有禁,而民不傾,貴賤有平,而民不疑。縣官設衡立準,人從所欲,雖使五尺童子適市,莫之能欺。今罷去之,則豪民擅其用而專其利,決市閭巷,高下在口吻,貴賤無常,端坐而民豪,是以養強抑弱而藏於蹠也。強養弱抑,則齊民消;若眾穢之盛而害五穀。一家害百家,不在朐邴,如何也?

文學曰:山海者,財用之寶路也。鐵器者,農夫之死士也。死士用則仇讎滅,仇讎滅則田野辟,田野辟而五穀熟。寶路開則百姓贍而民用給,民用給則國富。國富而教之以禮,則行道有讓,而工商不相豫,人懷敦樸以自相接而莫相利。夫秦、楚、燕、齊,土力不同,剛柔異勢,巨小之用,居句之宜,黨殊俗異,各有所便。縣官籠而一之,則鐵器失其宜,而農夫失其便。

器用不便,則農夫罷於野而草萊不辟。草萊不辟,則民困乏。故鹽冶之處,大傲皆依山川,近鐵炭,其勢鹹遠而作劇。郡中卒踐更者多不勘,責取庸代。

縣邑或以戶口賦鐵,而賤其平準。良家以道次發僦運鹽鐵,煩費,百姓病苦之。愚竊見一官之傷千裏,未睹其在朐邴也。

複古第六

大夫曰:故扇水都尉彭祖寧歸,言:“鹽、鐵令品,令品甚明。卒徒衣食縣官,作鑄鐵器,給用甚眾,無妨於民。而吏或不良,禁令不行,故民煩苦之。”令意總一鹽、鐵,非獨為利入也,將以建本抑末,離朋黨,禁淫侈,絕並兼之路也。古者,名山大澤不以封,為下之專利也。山海之利,廣澤之蓄,天地之藏也,皆宜屬少府;陛下不私,以屬大司農,以佐助百姓。浮食奇民,好欲擅山海之貨,以致富業,役利細民,故沮事議者眾。鐵器兵刃,天下之大用也,非庶眾所宜事也。往者,豪強大家,得管山海之利,采鐵石鼓鑄、煮鹽。一家聚眾,或至千餘人,大抵盡收放流人民也。遠去鄉裏,棄墳墓,依倚大家,聚深山窮澤之中,成奸偽之業,遂朋黨之權,其輕為非亦大矣。今者,廣進賢之途,練擇守尉,不待去鹽、鐵而安民也。

文學曰:扇水都尉所言,當時之權,一切之術也,不可以久行而傳世,此非明王所以君國子民之道也。《詩》雲:“哀哉為猶,匪先民是程,匪大猶是經,維邇言是聽。”此詩人刺不通於王道,而善為權利者。孝武皇帝攘九夷,平百越,師旅數起,糧食不足。故立田官,置錢,入穀射官,救急贍不給。今陛下繼大功之勤,養勞倦之民,此用麋鬻之時;公卿宜思所以安集百姓,致利除害,輔明主以仁義,修潤洪業之道。明主即位以來,六年於茲,公卿無請減除不急之官,省罷機利之人。人權縣太久,民良望於上。陛下宣聖德,昭明光,令郡國賢良、文學之士,乘傳詣公車,議五帝、三王之道,《六藝》之風,冊陳安危利害之分,指意粲然。今公卿辨議,未有所定。此所謂守小節而遺大體,抱小利而忘大利者也。

大夫曰:宇棟之內,燕雀不知天地之高;坎井之蛙,不知江海之大;窮夫否婦,不知國家之慮;負荷之商,不知猗頓之富。先帝計外國之利,料胡、越之兵,兵敵弱而易製,用力少而功大,故因勢變以主四夷,地濱山海,以屬長城,北略河外,開路匈奴之鄉,功未卒。蓋文王受命伐崇,作邑於豐,武王繼之,載屍以行,破商擒紂,遂成王業。曹沫棄三北之恥,而複侵地;管仲負當世之累,而立霸功。故誌大者遺小,用權者離俗。有司思師望之計,遂先帝之業,誌在絕胡、貉,擒單於,故未遑扣扃之義,而錄拘儒之論。

文學曰:燕雀離巢宇而有鷹隼之憂,坎井之蛙離其居而有蛇鼠之患,況翱翔千仞而遊四海乎?其禍必大矣!此李斯所以折翼,而趙高沒淵也。聞文、武受命,伐不義以安諸侯大夫,未聞弊諸夏以役夷、狄也。昔秦常舉天下之力以事胡、越,竭天下之財以奉其用,然眾不能畢;而以百萬之師,為一夫之任,此天下共聞也。且數戰則民勞,久師則兵弊,此百姓所疾苦,而拘儒之所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