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新婚厭爾》(3 / 3)

點蒼的車隊照著預定行程,繼續往紹興去。他們可能會走慢一點,拖延一點,好方便找到大小姐才回去。

他無法想象這批車隊抵達紹興時,如果沒有新娘,那會多尷尬。

事情結束了,想見的人也見著了,剩下是點蒼的煩惱,回紹興等結果就好,徐少昀回到客棧,左思右想,卻是越想越不滿。

假若諸葛悠回來成親,就會知道丈夫就是那個被她耍得團團轉的傻子,假若諸葛悠不回來成親,自己不但還是那個被耍得團團轉的傻子,還是個被拋棄、看不起的丈夫。

孰可忍,孰不可忍!

徐少昀從床上跳起。

自從福州一案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想做一件事”的衝動了。

那件事之後,他灰心喪誌,自覺對不起死去的兩百多村民,對不起父親,對不起徐家名聲,甚至想以死謝罪。

但讓他心寒的是父親的態度,比起兩百條人命,父親更在乎的是徐家的威望,他從父親的態度看出,父親不在乎自己害死幾條人命,不在乎那兩百餘個村民,他在乎的隻有一件事,自己讓他丟臉了。

那一刻起,他對自己失望,也對父親失望。他不再想用表現良好來討父親歡心,所有政務上的工作對他沒有意義,他也很清楚,即便自己什麼都不做,最後也會被推上某個高位,或許是個總舵,又或許是長老,他總會被放到父親棋盤上最合適的位置,用來鞏固家族的權力。

而已經足夠富有的徐家,也不用為了俸祿汲汲營營。

他再也找不著想做的事。

但諸葛悠激起他的好勝心。

他一定要親自抓住這娘們。

他或許不知道諸葛悠是怎麼逃的,但找到諸葛悠或許還比較容易一點,他畢竟是刑堂堂主,很清楚去哪裏找線索,徐少昀快馬加鞭趕到柯城,找了鎮上最大的一間當鋪。

“今天早上有沒有一個姑娘來當值錢的珠寶或黃金?”他問:“那姑娘有沒有說她去哪兒了?有沒有問路,又或者,她有沒有問哪兒好玩?”

找完當鋪後,他到了馬市。

“那姑娘買了什麼顏色的馬?”他問:“來買馬的姑娘不會太多,你記得她問過什麼嗎?”

連他自己都意外的,是諸葛悠並沒有遠遁,就近在柯城北邊三十裏的石梅嶺,那幾乎一下就能找到。

這反而讓他覺得太容易了些,雖然如此,見到諸葛悠時,他依然激動萬分,他若無其事地繞到諸葛悠麵前。

“你怎麼找到我的?”諸葛悠不可置信。

“兩樣東西,所有逃犯都得準備。”徐少昀露出一臉無所謂,成竹在胸的模樣:“錢跟馬。”

“你是準備上花轎的新娘,跟著車隊,平日沒有花銷,你沒有支持你逃走的銀兩。你又是坐船走,那船小,走不快,容易被追上,你得換馬。”

“你還問了附近哪裏風景好。”徐少昀幾乎要大笑出來:“這能找不著你?”

“陳公子以為自己很聰明?”諸葛悠忽問道:“那你知道妾身是怎麼逃出來的?”

徐少昀一愣,道:“我不知道,不過路上姑娘可以慢慢解釋。點蒼的車隊不遠,我送你回去,池前輩應該能管住你。”

諸葛悠淡淡一笑,神色淒然:“那你想過,妾身設了這麼個局,從昆明到紹興,千裏迢迢,卻為何偏偏要在常縣逃走?”

徐少昀搖頭:“我不知道。”

“妾身逃走之後,明明能快馬逃逸,卻又為何留在石梅嶺?”

徐少昀還是搖頭。

“點蒼車隊是不是不慌張,好像不擔心我不回去似的。”

說起來,池作濤確實不慌張,照理而言,大小姐婚前逃走,這得是多大驚動,點蒼車隊卻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甚至連自己誤放大小姐也不追究,隻是放慢腳步,好像知道大小姐一定會回來似的。

諸葛悠苦笑搖頭:“公子著實不夠聰明。”說著拔下發簪遞給徐少昀:“妾身隻有一事求公子幫忙。請你走一趟徽地黃山,找一個叫楊如春的公子,對他說,諸葛悠終究是九大家的女兒,這樣一句就夠了。”

黃山就在柯城北方,恰是浙徽兩地交界,徽地是武當地界……

一瞬間徐少昀全明白了,九大家的女兒終究不由己身,無論嫁的是不是自己喜歡的人。池作濤之所以這麼輕描淡寫,就是知道諸葛悠終究會回頭,諸葛悠不遠遁,也是因為始終下不了拋下一切私奔的決心。

“我留在石梅嶺這麼近的地方,就是拿不定主意。”諸葛悠歎道:“我跟自己說,如果真沒人找到我,那我就不顧一切走。”

徐少昀,你以為自己聰明,其實是人家給你的機會,徐少昀暗罵自己,對找來石梅嶺這件事更感愧疚。

他把發簪握在手裏,看著眼前姑娘,不由得有些嫉妒那個叫楊如春的男人。

諸葛悠怔怔望著遠方,眼神空洞,彷佛這輩子就被這場相遇給淘空似的,幽幽說道:“陳公子,我們回點蒼車隊吧,池師伯還等著妾身呢。”

徐少昀忍不住脫口而出:“大小姐,留步。”

諸葛悠回頭,神色疑惑。

“池掌門不知道我來找你。”徐少昀甚至覺得有些心痛:“我跟徐三公子交情頗深,能向他解釋,他不會介意,這件事我跟徐三公子會處置,絕不傷及點蒼與丐幫情誼。”

“公子要放妾身離開?”諸葛悠訝異。

徐少昀點點頭。

“倘若丐幫怪罪下來……”

“你別小看徐三公子,有他當靠山,我不會有事。”

真希望這句話能在這姑娘心中,為徐少昀這三個字加點份量。

“多謝公子。”諸葛悠眼眶含淚,盈盈一拜。

徐少昀苦笑道:“這支簪子我就交給徐三公子當作信物,你去吧。”

留個簪子,也好當個紀念。

諸葛悠風一般的走了,徐少昀歎了口氣,策馬下山,心想:“那個叫楊如春的公子,不知道是怎樣人物,能得諸葛悠這樣聰明的姑娘垂青……楊如春?”

他越念越覺得這名字古怪,剛下梅嶺,一個蹲在路旁的牧童走上前來,遞了張紙條給徐少昀。

“剛才山上有個姑娘下來,他說,若見著山上有個大鼻子哥哥下山,就把紙條給他。”

“喔?”徐少昀好奇,正要去拿,牧童卻道:“姑娘說要收一兩銀子才能給你。”

一兩銀子給個孩子會不會太厚重?點蒼大小姐把銀兩也看得太薄,這花錢的習性跟徐家相似,往後的日子受得住嗎?

徐少昀撚了塊碎銀,約莫是一兩上下,交給牧童,換來紙張,上麵隻寫著三個字:“春如楊”。

什麼意思?春如楊、春如楊,蠢如羊?

“操!那個姐姐往哪個方向去了?”徐少昀驚覺上當,氣得破口大罵。

牧童指向東邊。

徐少昀策馬急追,直追了半個時辰,連個人影都不見,忽地驚覺不對,又調轉馬頭回到石梅嶺,那牧童還留在原地。

“那姐姐還有沒有跟你說別的?要多少銀兩?”

“姐姐說,如果你沒給錢就指這,如果你再給一兩銀子……”

徐少昀塞了一把碎銀給牧童。

牧童指向北邊。

徐少昀也沒追,早追不上了還追屁。

鬥不過這姑娘,顏麵不隻掃地,還被人踐踏。他現在巴不得諸葛悠一去不返,千萬別回來成親,這樣丟臉的就是陳淩崖……

餘州西池,天下名勝,被諸葛悠耍弄後,徐少昀就來這散心,一躲就是五天,家裏派人催他趕回紹興成婚,他也不理會。

他知道老婆早就跑了,最好別回來。

每日一早他便起身,到了午時就去西池邊走走。這一走就是半個時辰,繞了一圈西池才回西池幫休息。

距離婚期剩下五天,從點蒼車隊拖拖拉拉,越走越慢,看的出來他們正在焦急。

西池從不缺遊客,這幾日遊客還比以往多許多。

徐少昀就坐在涼亭旁賞鴛鴦,既然已經休假,那就好好休息,把那些煩惱事都拋去。

他竭力讓自己看起來輕鬆點,是因為他還在等一個機會,那隻小狐狸實在太狡猾,他必須鎮靜,等待,守株待兔。

忽地傳來一陣喊叫,就在涼亭附近的回橋上,一群人圍成一團。

一名西池幫弟子稟報道:“稟幫主,抓到了。”

終於成了,徐少昀心跳加速,這孤注一擲終於賭對了。

諸葛悠很快就被押到涼亭邊來,其餘弟子各自散開,離涼亭遠遠的,聽不清兩人在說什麼。

“你別想跳湖逃生。下邊兜了漁網。水髒,撈起來麻煩。”徐少昀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看你?”諸葛悠問,她沒料到自己一靠近西池,剛踏上斷橋,還沒看清楚陳淩崖的模樣,就前後遭堵,被一群弟子包圍抓住。

徐少昀氣得牙癢:“你把我耍成這樣,要不來看看我有多淒涼,我都覺得你對不起自己。”他說完這話,吸了口氣恢複平靜,接著道:“我讓整個西池幫的弟子都喬裝成遊客,隻抓你這大臥蠶。”

諸葛悠笑道:“真費大勁,有沒有酒?”

“有。”

“陪我喝幾杯?”

“不要。”徐少昀道:“你現在叫我吸氣我都不要。”

“吸氣。”

“不要。”徐少昀扭過頭,耍性子不理會諸葛悠。反倒惹得諸葛悠噗嗤一笑。

下人很快就送上酒來。

“不至於不敢跟女人拚酒吧?”

“不要。”

諸葛悠隻好自斟自喝。

看諸葛悠喝酒,徐少昀才慶幸自己沒有答應跟她比酒,這姑娘喝酒像魚喝水一樣簡單,忍不住問:“你到底能喝多少?”

這姑娘總能讓自己意外。

“我喜歡微醺,不喜歡喝醉。”諸葛悠道:“所以我時常喝,但盡量不醉。”

“你是怎麼逃出常山門?”

“出發前花錢請夜榜在那天放火燒房子。”

“夜榜不會綁點蒼大小姐,這太冒險。”

“我沒叫夜榜擄人,我隻是叫他那天在常山門放火,燒大小姐房間。這夜榜能辦。”

“你怎麼知道哪天你會在常山門?”

“我是大小姐。”諸葛悠笑道:“我喜歡走快點就催促,我喜歡走慢點,就說不舒服要休息,這不由我拿捏,我總會在那天到常山門。”

“然後?”

“車隊入常山門,就會把那十幾箱嫁妝放到庫房保管,常山門到處都是守衛,我闖不出去,但是走到庫房卻不難。隻要在庫房放火,他們就會趕緊把庫房裏的財物搬到後院,我躲箱子裏就能到後院。”

“哪來的空箱子?”

“我離開點蒼時就準備了一個空箱子,裏頭裝的是燒過的木頭,我掏出木頭蹲進箱裏,火勢一起,沒有痕跡。”

“你不怕被燒死。”

“快燒死了我自然會跑。”

“再來?”

“庫房的火還沒滅,大小姐的房間就起火了,你說,這誰還有空管庫房跟後院?所有人都跑去救火,我就能從箱子裏出來,摸黑翻牆逃走。”

“但你是被路歸雪抬出去。”

“我那時也不知道原因,正要鑽出去,就被人扛著走。事後一想就明白,夜榜裏有人聽到消息,想趁火打劫。我索性裝昏,等他們把我搬出去,再找機會逃走,然後陳公子你就來了。”

徐少昀點頭:“我查了路歸雪案底,他是大盜,專偷大戶,應該是夜榜的人知道那天會起火,與他合夥趁亂偷竊。”

“夜榜也該整頓,這不合規矩呢。”

“所以路歸雪是個意外?就這麼簡單?”

“二叔常教我,任何計畫都會有意外,越複雜的計畫意外越多,所以簡單就好。”

“你在離開點蒼那天就作好準備?”

“又不難,準備一個空箱子,安排夜榜找一天放火而已。”

“石梅嶺上的故事?”

“現編的,我其實沒想到你能找來,畢竟你瞧著……挺不聰明。”

“你怎麼知道我會放你走?”

“你連個現抓的賊都不殺。”諸葛悠笑道:“肯定容易心軟。”

“你就這麼不想嫁徐三公子?為什麼不逃得徹底點,別再回來了。”

諸葛悠想了想,倒了杯酒自斟自飲:“爹要我嫁的時候,我不肯,我拿把刀抵自己喉嚨,說要落個一拍兩散,就這時,我二叔來了。”

諸葛悠的二叔就是諸葛然,江湖上沒人不知道諸葛然是誰。徐少昀雖沒見過這名人,依然能分辨諸葛悠正學著她二叔的口氣:

“我二叔說‘你這傻孩子,就沒從你二叔身上學到一點聰明,收起你那把小匕首,你要真想死,這麼白白死了不可惜?點蒼少個姑娘,你爹少個女兒,都是點蒼虧本。你嫁過去,要是瞧著徐放歌的兒子不順眼,把這刀插他身上,一刀捅不死,他此後也怕你,一刀捅死了,徐放歌隻好找你爹興師問罪。你爹也難堪,要是徐放歌扣著你作人質,你爹還得想辦法救你,你又能活,還能讓你爹惡心,這不值當多了。’”

徐少昀聽得目瞪口呆。

“我是這麼打算。”諸葛悠道:“就算注定是要嫁去紹興,我也不想照著爹的安排走,他要我走柯城這條路,我偏要走餘州這條路。他要大隊簇擁著我走,我偏要一個人慢慢走,爹,女兒就是跟你懟上了。”

這種徒勞無功的抵抗,徐少昀似乎也能體會。

“要不,你帶我私奔。”

徐少昀一口氣差點沒嗆出來。這算什麼,自己搶自己老婆?

“我其實挺喜歡你。”諸葛悠咬著嘴唇說道。

徐少昀竟覺得臉上微熱,心跳加速。

“跟你跑了,能惡心我爹,讓丐幫顏麵掃地,又能讓我遂心,好極了。”

徐少昀也不知道諸葛悠說這話有幾分真心,隻道:“我的家眷都在餘州。”

諸葛悠撇了撇嘴,又多喝了幾杯。

“行吧,那個徐三要是比不上你,你得多來看看我,尤其趁徐三不在的時候。”

徐少昀嘴角抽動,這姑娘當真糟糕至極,卻也是個提得起放得下的爽颯女子。

“沒別的問題,就送我去紹興吧,池師伯等很久了。”

送走諸葛悠後到成親的這五天,徐少昀彷佛度日如年。

婚禮照常舉行,甚至沒多少人知道諸葛悠逃婚的事。

徐少昀不敢多喝,就是裝醉裝得徹底,等不及要入洞房。

正如諸葛悠所言,他方掀開紅紗,諸葛悠就一刀捅來,幸好他早有提防,雙手抓牢諸葛悠雙手。

“看清楚,是我,我是陳公子。”徐少昀咧開嘴大笑:“最後還是我騙到你。”

諸葛悠瞪大眼睛,氣得滿臉通紅,刀子戳得更大力,徐少昀無奈,隻得將妻子推倒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