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 餓蜉記
早春的夜晚,月華如水,照亮了杭州府一個大戶人家的門,門前懸掛著黃色的燈籠,在夜色中散發著金色的光輝。
一位腹大如鼓的中年商賈,正躺在床上拚命掙紮,他手腳皆被困住,布滿血絲的雙眼,怨毒地瞪著床邊的一位錦衣婦人。
“夫人,我們都施了十日粥了,還要繼續施下去嗎?”一個仆人跑進來,彎腰請示。
“繼續,哪裏有人挨餓,就在哪裏施粥,哪怕傾盡萬貫家財,我也要讓這杭州城中,無一人挨餓。”
婦人咬牙切齒地說,而床上的富商更痛苦了,他口中含著個麻核,發出嗬嗬之聲,狀如野獸。
此後十日,杭州的街巷廟宇前,都有富賈崔家的仆人在當街施粥,排隊的人蜿蜒十幾裏,絡繹不絕。
百姓交口稱讚,都說崔家老爺是個大善人,發誓讓杭州城沒有一個饑餓之人,而就在美譽傳遍杭州,連知事都要給崔老爺送去表彰的匾額時,布施卻停止了。
後來有人見到半月不曾外出的崔老爺臉色蠟黃地出現在街上,而最奇怪的是,一貫熱愛美食的他,一聽到“吃”字,居然跑得比兔子還快。
沒人知道崔老爺為何性情大變,可杭州城太大,新鮮事太多,這樁發生在初春的怪事,很快便隨春雨被雨打風吹去。
◆一◆
一片飛花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且看欲盡花經眼,莫厭傷多酒入唇。
暮春時節,杭州城裏飄起一陣蒙蒙的細雨,那雨初時還像煙塵,細細的迷人眼睛,後來卻越下越大,令街上的路人都開始小跑起來。
就連擺小攤的小販也收起攤子,賣蓑衣的老漢趕緊從家裏擔了蓑衣出來,站在人多的路邊,想借這場好雨做筆買賣。
此時,在這淋漓雨幕中,王子進正在趕路,他腳步輕快,披著蓑衣,拿著一把傘,似乎要去接什麼人,嘴裏還念叨著奇怪的話。
“姑娘……請等一下……”他的話一出口,就被雨水打散,令人聽不清楚。
一個身穿粉色衣裙的美貌少女正小跑著為他引路,聽到他的呼喚,停下腳步,回眸嫣然一笑。
笑靨如花,人美如畫,令他神魂顛倒,此時哪怕少女要將他帶到地府,他也會追隨而去。
“公子,我們就要到了。”少女說著停了下來,指了指酒肆的橫幅,“他就在這裏等你。”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呢?”
“你就別問了,再來這杭州府,年年春天得見我。”
“年年春天?”王子進聽了不由心神一蕩,這是與我定下約會之期?
還沒等得到回答,隻見她柳腰一擺,已經飄然上了二樓。
“等等我啊。”王子進急忙追了上去。
一爬上樓梯,他就傻眼了,由於大雨,這家酒肆空空落落,客人稀少,整個二樓隻有一個身穿白色錦袍的美少年坐在窗邊喝酒,哪裏有什麼窈窕美女?
俊美少年見了他非常高興,一張俊臉上掛滿了笑意,“子進,你終於來了,等了你好久。”
“緋綃,隻有你一個人嗎?”王子進茫然道,“剛剛那個引路的少女呢?”
“什麼樣的少女,坐下說。”
王子進一邊四處打量,一邊落了座,“是一個身穿粉色衣服的少女,袖子上還有嫩黃色的鑲邊。”
“你說的是它嗎?”緋綃說著攤開手掌,隻見掌心中有一朵粉色的透著黃色芯子的桃花。
王子進看著這花,心中的一團熱火頓時就冷了下去,頹然道:“你又耍弄我。”
“這是今年的最後一個桃花妖,她正好隨風飄落在這桌子上,我便驅她去叫你。”
王子進想起那少女的話,又笑了起來,年年春天得見我,原來是這個意思。
“不是白叫的吧?”王子進問道。
緋綃聽了笑道:“今年的春天已經結束了,她從樹上謝了下來,可是又生性愛潔,不想零落成泥,被人踐踏,求我幫她找個幽靜的地方埋了。”
王子進沒想到一朵桃花還這般風雅,潔身自好,不由會心微笑,“那明天我們就一起埋了她吧。”
“好啊!”緋綃笑著站了起來,“可是現在我們還是回家吧。”
“啊?你不喝酒嗎?”王子進驚叫道。
“我喝完了啊。”
“什麼?那你大老遠的叫我過來幹嗎?”王子進本以為佳人沒了,還有美酒。
“叫你送傘啊。”
“……”
緋綃壞笑一下,抄起王子進放在桌子上的傘就走下樓去。王子進沒有辦法,又穿上濕淋淋的蓑衣,跟他一起離開酒樓。
此時天已漸黑,路上行人稀少,緋綃和王子進一前一後地往客棧的方向走去。
由於心下不快,王子進氣鼓鼓地不再言語,二人一路無話。
正巧迎麵就有一個穿著灰色土布衣服的婦人,蓬頭垢麵地就奔了過來,一下就撞到王子進的懷裏。
他躲閃不及,被婦人撞了個趔趄。
“你不要緊吧……”他伸手要去扶那個人,哪知手伸出去,卻空落落的沒有人影,觸手一片濕涼,卻是天上的雨掉到了他的掌心。
剛剛莫非是自己眼花了?
王子進還在納悶,就見前麵的緋綃執了一把竹傘,正在雨中站著等他,急忙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雨還在下著,淅淅瀝瀝地,打散了一片暮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