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有一天,冬天的朔風,把他的黃葉幹枝,卷落吹抖,他無力地在空中旋舞,在根下呻吟,大地莊嚴地伸出臂兒來接引他,他一聲不響地落在她的懷裏。他消融了,歸化了,他說不上快樂,也沒有悲哀!也許有一天,他再從地下的果仁中,破裂了出來,又長成一棵小樹,再穿過叢莽的嚴遮,再來聽黃鶯的歌唱,然而我不敢說來生,也不敢信來生。
宇宙是一個大生命,我們是宇宙大氣中之一息。江流入海,葉落歸根,我們是大生命中之一葉,大生命中之一滴。在宇宙的大生命中,我們是多麼卑微,多麼渺小,而一滴一葉的活動生長合成了整個宇宙的運行。
要記住:不是每一道江流都能入海,不流動的便成了死湖;不是第一粒種子都能成樹,不生長的便成了空殼!生命中不是永遠快樂,也不是永遠痛苦,快樂和痛苦是相生相成的。等於水道要經過不同的兩岸,樹要經過常變的四時,在快樂中我們要感謝生命,在痛苦中我們也要感謝生命。快樂固然興奮,痛苦又何嚐不美麗?我曾讀到一個警句,是“願你生命中有夠多的雲翳,來造成一個美麗的黃昏”。
生活尋香:
提到“文壇祖母”,人們一定會想到那位白發蒼蒼、慈眉善目的老人——冰心。她的作品也如其本人一樣,純淨、細膩、富有愛心。
生命是運動的,不運動就談不上生命的活力;生命又是一個過程,這個過程不是平靜的、一帆風順的。在這個過程中,交織著成功與失敗、歡喜與悲哀、痛苦與歡樂,這種交織構成了生命的真實與美麗,生命本身的顏色也像雨後的彩虹,既有光鮮亮麗的暖色調,也有淒寂的冷色調。
夢與現實,郭沫若。
昨晚月光一樣的太陽照在兆豐公園的園地上。一切的樹木都在讚美自己的幽閑。白的蝴蝶、黃的蝴蝶,在麝香豌豆的花叢中翻飛,把麝香豌豆的蝶形花當做了自己的姊妹。你看它們飛去和花唇親吻,好像在催促著說:“姐姐妹妹們,飛吧,飛吧,莫盡站在枝頭,我們一同飛吧。陽光是這麼和暖的,空氣是這麼芬芳的。”
但是花們隻是在枝上搖頭。
在這個背景之中,我坐在一株桑樹腳下讀泰戈爾的英文詩。
讀到了他一首詩,說他清晨走入花園,一位盲目的女郎贈了他一隻花圈。
我覺悟到他這是一個象征,這盲目的女郎便是自然的三美室。
我一悟到了這樣的時候,我眼前的蝴蝶都變成了翩翩的女郎,爭把麝香豌豆的花莖作成花圈,向我身上投擲。
我埋沒在花圈的墳壘裏了——我這隻是一場殘缺不全的夢境,但是,是多麼適意的夢境呢!
下
今晨一早起來,我打算到靜安寺前的廣場去散步。
我在民厚南裏的東總弄,麵著福煦路的門口,卻看見了一位女丐。她身上隻穿著一件破爛的單衣,衣背上幾個破孔露出一團團帶紫色的肉體。她低著頭踞在牆下把一件小兒的棉衣和一件大人的單衣,卷成一條長帶。
一個四歲光景的女兒踞在她的旁邊,戲弄著烏黑的帆布背囊。女丐把衣裳卷好了一次,好像不如意的光景,打開來重新再卷。
衣裳卷好了,她把來圍在腰間了。她伸手去摸布囊的時候,小女兒從囊中取出一條布帶來,如像漆黑了的一條革帶。
她把布囊套在頸上的時候,小女兒把布帶投在路心去了。
她叫她把布帶給她,小女兒總不肯,故意跑到一邊去向她憨笑。
她到這時候才抬起頭來,啊,她才是一位——瞎子。
她空望著她女兒笑處,黃腫的臉上也隱隱露出了一脈的笑痕。
有兩三個孩子也走來站在我的旁邊,小女兒卻拿她的竹竿來驅逐。
四歲的小女兒,是她瞎眼媽媽的唯一的保護者了。
她嬉玩了一會兒,把布帶給了她瞎眼的媽媽,她媽媽用來把她背在背上。瞎眼女丐手扶著牆起來,一手拿著竹竿,“得得得”地點著,向福煦路上走去了。
我一麵跟隨著她們,一麵想:唉!人到了這步田地也還是要生活下去!那圍在腰間的兩件破衣,不是她們母女兩人留在晚間用來禦寒的棉被嗎?
人到了這步田地也還是要生活下去!人生的悲劇何必向莎士比亞的傑作裏去尋找,何必向川湘等處的戰地去尋找,何必向大震後的日本東京去尋找呢?
“得得得”的竹竿點路聲……是走向墓地去的進行曲嗎?
馬道旁的樹木,葉已脫完,落時在朔風中飄散。
啊啊,人到了這步田地也還是要生活下去!……
我跟隨她們走到了靜安寺前麵,我不忍再跟隨她們了。在我身上隻尋出了兩個銅元,這便成了我獻給她們的最菲薄的敬禮。
生活尋香:
這篇短小的文章中,大文豪郭沫若將夢境與現實融合在一起。那絢爛奇妙的夢境正是他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而“人到了這步田地也還是要生活下去”的現實,儼然成了他帶給我們的思想啟迪。
現實是黑白色的,而夢境中往往呈現出繽紛的色彩。當我們從美好的夢境中醒來時,才發現自己的生活是那樣暗淡無光。實際上,現實才是最真實的美麗,夢境再華麗也終究是夢,珍惜眼前方為真。
最苦與最樂,梁啟超。
人生什麼最苦呢?貧嗎?不是。失意嗎?不是。老嗎?死嗎?都不是。我說人生最苦的事莫過於身上背著一種未來的責任。人若能知足,雖貧不苦;若能安分(不多作分外希望),雖失意不苦;老、病、死乃人生難免的事,達觀的人看,也不算什麼苦。獨是凡人生在世間一天,便有一天應該做的事,該做的事沒有做完,便像是有幾千斤重的擔子壓在肩頭,再苦是沒有的了。為什麼呢?因為受那良心責備之過,要逃躲也沒地方逃躲呀!
答應人辦一件事沒有辦,欠了人的錢沒有還,受了人的恩惠沒有報答,得罪了人沒有賠禮,就連這個人的麵也幾乎不敢見;縱然不見他的麵,睡裏夢裏都像有他的影子來纏著。為什麼呢?因為覺得對不住他呀!因為自己對於他的責任還沒有解除呀!不獨對於一個人如此,就是對於家庭,對於社會,對於國家,乃至對於自己,都是如此。凡屬我受過他好處的人,我對於他便有了責任。凡屬我應該做的事,而且力量能夠做得到的,我對於這件事便有了責任。凡屬我自己打主意要做一件事,便是現在的自己和將來的自己立了一種契約,便是自己對於自己加了一層責任。有了這責任,那良心便時時刻刻監督在後頭。
這種苦痛卻比不得普通的貧、病、老、死,可以達觀排解得來。所以我說人生沒有苦痛便罷,若有苦痛,當然沒有比這個更重的了。
翻過來,什麼事最快樂呢?自然責任完了,算是人生第一件樂事。古語說得好,“如釋重負”,俗語亦說“心上一塊石頭落了地”。人到這個時候,那種輕鬆愉快,真是不可以用言語形容。責任越重大,負責的日子乃越長;到責任完了時,海闊天空,心安理得,那快樂還要加幾倍哩!大抵天下事從苦中得來的樂才是真樂。人生必須知道有負責任的苦處,才能知道有盡責任的樂處。這種苦樂循環,便是這有活力的人間一種趣味;卻是不盡責任,受良心責備,這些苦都是自己找來的。
生活尋香:
梁啟超是我國近代史上著名的啟蒙思想家、文學家,他與康有為在改革維新的道路上為後人留下了深刻的思想與啟迪,被世人合稱“康梁”。他的這篇《最苦與最樂》,語言精練、思想深刻,其中不乏他對生活中苦樂的感悟與思索。
苦與樂本是一對孿生兄弟,沒有經曆過苦海的沉淪,又如何能體會快樂的純粹?同樣,越是經曆了艱難的困苦,越能體會到苦盡甘來的感覺。苦樂循環,正是人間充滿活力的體現,倘若我們此時身在苦悶之中,那麼也必然離快樂不遠了。
人生的真諦,(美國)亞曆山大·辛德勒。
人生的藝術,隻在於進退適時,取舍得當。因為生活本身即是一種悖論:一方麵,它讓我們依戀生活的饋贈;另一方麵,又注定了我們的對這些禮物的最終棄絕。正如先師們所說:人生一世,緊握雙拳而來,平攤兩手而去。
人生是如此的神奇,這神靈的土地,分分寸寸都浸潤於美之中,我們當然要緊緊地抓住它。這,我們是知道的,然而這一點,又常常隻是在回顧往昔的時候才為人覺察,可一旦察覺,那樣美好的時光已是一去不返了。
凋謝了的美,逝去了的愛,銘記在我們的心中。尤讓人痛苦的是,回想起那種美正閃爍其華之際,我們卻熟視無睹;那種愛正娓娓傾訴之時,我們卻不曾回報以瓊琚。
由此可知,人生真諦的要旨之一是:不要隻是忙忙碌碌,以致錯失掉生活的可歎、可敬之處。虔誠地恭候每一個黎明吧!擁抱每一個小時,抓住每個小時,抓住寶貴的每一分鍾!
執著地對待生活,緊緊把握生活,但又不能抓得過死,鬆不開手。人生這枚硬幣,其反麵正是那悖論的另一要旨:我們必須接受失去,學會怎樣鬆開手。
這種教誨確實不易接受。尤其當我們正年輕的時候,滿以為這個世界會聽從我們的使喚,滿以為我們用全身心的投入所追求的事業一定會成功。而生活的現實仍是按部就班地走到我們麵前——於是,這第二條真理雖是緩慢的,但也確鑿無疑地顯現出來。
我們在經受失去中逐漸成長,經過人生的每一個階段,我們失去娘胎的保護才來到這個世界上,開始獨立生活;而後又要進入一係列的學校中學習,離開父母和充滿童年回憶的家庭;結了婚,有了孩子,等孩子長大了,又隻能看著他們遠走高飛。我們要麵臨雙親的謝世和配偶的亡故;麵對自己的經曆逐漸衰退;最後,我們要麵對不可避免的自身死亡——我們過去的一切生活,生活中的一切夢都將化為烏有!
但是,我們為何要臣服於生活的這種自相矛盾的要求呢?明明知道不能將美永久保持,可我們為何要造就美好的事物?我們知道自己所愛的人早已不可企及,可為何要讓自己的心充滿愛戀?
要解開這種悖論,必須尋求一種更為寬闊的視野,透過通往永恒的窗口來審度我們的人生。一旦如此,我們即可醒悟:盡管生命有限,而我們在世上的作為卻為之織就了一幅永恒的圖景。
我們所造就的美,不會隨我們的泯滅而泯滅。我們雙手會枯萎,我們肉體會消亡,然而我們所創造的真、善、美則將與時俱在,永存而不朽。
不要枉費了你的生命,少追求物質,多追求理想。因為隻有理想才能賦予人生以意義,隻有理想才能使生活具有永恒的價值。
生活尋香:
《人生的真諦》是辛德勒在南卡羅來納畢業典禮上致辭的節選。在平淡凝練的語言中,他本人對人生的認識與感觸如涓涓細流澆灌著我們的心田。
生活不僅是一個過程,更是一項藝術。我們爭取著想要的一切,卻同時在不知不覺中失去著已經擁有的,以至於生活總是在這種反反複複的得到與失去中度過。當我們以豁達的心態,緊緊把握手中的,又不會抓得過死,那麼生活必然會為我們提供更廣闊的視野,讓我們的心靈更加自由澄澈。
享受,(德國)康德。
平複一切痛苦最容易、最徹底的辦法是,人們也許可以使一個有理性的人想到這樣一個念頭:一般說來,如果生命隻用於享受幸運機會的話,那麼它是完全沒有任何價值的,隻有生命被用來指向某個目的時才有價值。運氣是不能帶來這種價值的,隻有智慧才能為人創造它,因而是他力所能及的。生活永遠不快樂的人,就是那些擔心價值損失而憂心忡忡者。
年輕人!我希望你能放棄關於娛樂、飲宴、愛情等的滿足,就算不是出於禁欲主義的意圖,而是出於高尚的享樂主義要在將來得到不斷增長的享受。這種生活情致上的節省,實際上會使你更富有,所以就算你在生命的盡頭,亦不要放棄這種對欲望的節省。把享受控製在你手中的這種意識,正如所有理想的東西一樣,要比所有通過一下子耗盡自身因而放棄整個總體來滿足感官的東西要更加有益、更加廣博。
鑒賞力與過度豪華是相違背的,於是在社會公共活動中,便有了奢侈的說法。但這種過度豪華如果沒有鑒賞性,就是公開的放縱。現在讓我們來討論一下關於享受的兩種不同。
結果,奢侈就是一種對生活資源的嚴重浪費,它會導致貧窮;放縱卻影響了人的身體健康,它會導致死亡。後者則是一味地享受,最終自食其果。兩者所俱的表酣光彩卻比自身的享樂性更多。前者是為了理想的鑒賞力而精心考究,比如在舞會上和劇場裏,後者是為了在口味和感官上的豐富多彩,用反浪費法對這兩者加以限製,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用來部分地軟化人民以便能更好地統治的美的藝術,卻會由於簡單粗暴的幹預而產生與政府的意圖相違背的效果。
好的生活方式是與社會活動相適應的。顯而易見,好的生活方式會受到奢侈損害,而有錢人或上等人常常說:“我懂得生活!”這一說法意味著在社會享受中,他目光遠大,為了使享受從兩方麵得到增益,他帶著有節製的、清醒的頭腦精明地做出選擇。
生活尋香:
德國哲學家康德的文字中充滿了睿智的光芒,文章中,他提出了一種高尚的享樂主義,使人們對享受生活有了更深的感悟。
所謂享受,並不是某時某刻的快樂達到極致,而是一生一世的快樂總量達到最大化;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隻顧現在,不顧將來,而是既顧現在,也要顧及將來,抵製住一時的誘惑,這樣才能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加豐盈和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