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二零零五(1)(2 / 2)

研究和認清衝突的根本性質,對於處理中國與世界的關係,對於中國現代化建設的未來,有著十分重大的意義。

文明衝突的時代已經來臨?

進入新千禧年前後,中國人逐漸感覺到自己與外部世界的矛盾、衝突日益明顯和頻繁。中國申請主辦2000年奧運會失敗是一個典型的事例,人們的信心之足、期望之高與失敗後挫折感之強、悲憤之深形成鮮明對照,許多人開始感到,中國是處在一個有敵意的世界中。

申奧的失敗很容易使人想到這是中華文明和世界其他文明——尤其是西方文明的衝突,因為這不是經濟利益的爭奪,也不是軍事力量的比拚;如果說北京代表了古老的中國文明——我們的申奧宣傳一直這麼說,我們也一直認為北京的優勢和打動人的地方正在於此,那麼申奧競爭中,中國麵對的是西方世界的堅固聯盟,它運用強大的影響力,以微弱優勢戰勝中國在非西方世界組成的支援隊伍。

緊接著,美國政治學家、哈佛大學教授亨廷頓發表了在世界上有很大影響的論文《文明的衝突?》,把冷戰後全球範圍內的基本衝突歸結為不同文明之間的衝突,並且把儒家文明和西方文明的衝突看成是最主要的衝突之一(另一最主要的衝突是伊斯蘭文明與西方文明的衝突)。當時華文世界對亨廷頓的“文明衝突論”

持否定態度,強調儒家文明的核心是重視和諧,不會與其他文明發生衝突。

時隔十年,情況有了變化。隨著中國經濟力量的持續增強和在地區及世界範圍內影響力的增加,我們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樣諱言我們與其他人的區別和衝突。

由於我們還不太習慣於正視經濟衝突,不太願意談論政治衝突,於是議論得最多的就是文明或文化的衝突。這樣做比較安全,可以在文化相對主義的概念中回避掉一些敏感問題。另外,中國人似乎特別熱衷於文化決定論,把物質層麵或製度層麵的問題放到文化層麵來說,似乎會達到某種深刻性。

但是,在文明衝突論可能在中國甚囂塵上之際我們應該自問,中國麵臨的與外部世界的衝突真是文明的衝突嗎?再以申辦奧運會為例,時間隻過了八年,我們的第二次申奧輕鬆獲勝。文明或文化是相當穩定的,其變化發展十分緩慢,如何解釋兩次申奧結果的巨大差別?其實,不要自我欺瞞就可以發現,第一次申奧失敗與文明的衝突沒有多大關係,競爭中勝負是常事,決定勝負的因素有很多,不然怎麼解釋最近一次申奧倫敦與巴黎、紐約的競爭?如果正視現實,我們應該老實承認,中國第一次申奧的時機非常不合適。由於在此之前發生的巨大風波,中國在國際上的處境處於最低點。八年的時間對於文明或文化的改變毫無意義,但對於政治、經濟形勢的變化卻不算太短。

從兩次申奧的例子可以看出,以文明的衝突來解釋中國與外部世界的不協調是似是而非的。

當代中國屬於什麼文明?

不論是亨廷頓還是中國的文明衝突論者,都預設了一個前提:當代中國屬於傳統的儒家文明,文明的衝突是儒家文明和西方文明的衝突。這個前提正確嗎,符合實際嗎?

人們怎麼可以忘掉這個最基本、最簡單的事實:從1949年10月起,中國的社會性質、政治製度、文化形態、教育方式發生了革命性的變化,形成了曆史性的斷裂?正像以前最流行的說法:“新舊社會兩重天”,這種狀況至今並沒有改變。

中國的傳統文化被宣布為“封建主義文化”,成了批判對象,青少年再也不能從大、中、小學的語文教育中學習《大學》、《中庸》、《論語》、《四書》、《五經》等典籍,了解傳統文化和學術。當然,也有“暮投石豪村,有吏夜捉人”之類的少量古代詩文,但這偶爾的點綴完全改變不了幾代人與傳統文化隔膜的事實。

不要說一般青年,連文科教授、知名學者和作家也對中華文明的基本內涵所知甚少,前不久發生的清華大學校長、人民大學校長在歡迎台灣親民黨主席、新黨主席的儀式上表現出來的對中國文化基本常識的無知與出醜,就很說明問題。中國最著名的高等學府的校長尚且如此,遑論廣大群眾?

20世紀90年代初期,以北京大學為中心,興起了一陣國學熱,但由於主流意識形態陣營中有人指責和追究國學倡導者的動機,這股熱潮隻冒頭幾個月就無疾而終。到了新世紀,國學熱再度出現,人民大學開辦“國學院”在媒體上炒了一陣,但終歸是吆喝聲大,埋頭苦幹者少,而實績更是看不到。就算作最樂觀的估計,傳統文化的全麵複興,在可以遇見的將來也是無法期望的。因此,現在談中國文明與西方文明的衝突,少說也提前了半個世紀。

半個多世紀以來中國屬於什麼文明形態,這是一個非常複雜,說不清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