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的蘭州師專,我的青春……(2 / 3)

一輛印著“蘭州師專”字樣的班車載著背著方塊行囊、手提裝著大臉盆和鋁飯盒的塑料網袋的同學們向心目中的天堂奔去。穿過一條又一條寬闊的街道,拐過一個又一個十字,可夢想中那熱鬧非凡、燈火輝煌的目的地還是沒到。燈光越來越稀少,街道越來越黑,車速也越來越慢,在經曆了漫長的等待後,班車終於在兩三盞路燈下停住了,我的心涼了半截,這就是我充滿期待、熱情向往的大學嗎?在老師和學長們的幫助下,我們很快找到了宿舍,放好了行李,吃了從老家帶來的白麵饃饃,模仿著其他同學的樣子刷了牙、洗了腳,忐忑不安地睡著了。

第二天辦完其他入學手續之後,我就和同班的定西同學結伴在校園內外逛。學校的建築物不多,有一座男女生出入的宿舍樓、一棟青磚教學樓,此外就是幾排平房和操場了。學校外麵是平展展的農田,種著西紅柿、辣椒、黃瓜等。聽說黃河就在學校後麵,我們幾個人就沿著彎彎曲曲的田間小路,一直走到了黃河邊!書本上的黃河,我終於與你相見;夢想中的黃河,我將與你朝夕相伴;奔騰不息、恢宏壯觀的母親河,我們將從此結緣,同呼吸,共成長!

學校是偏僻了一點,心裏是委屈了一點,但是想到自己考了那麼一點點成績,又是高峰山上來的“土包子”,在這裏畢竟是穩穩地捧住了金飯碗,加之學校老師同學無微不至地關懷嗬護,咆哮東流的黃河可以日夜做伴,於是沮喪的心情慢慢消失,並且逐漸愛上了蘭州師專,愛上了安寧,也沒有了仰望蘭大(蘭州大學)、師大(西北師範大學)、工大(蘭州理工大學)、鐵院(蘭州交通大學)同學時的自卑和失落。

師專的夥食比定西二中的不知好了多少倍。上高中時,每周都要步行二十多裏路到大樹溝的老家去背糧食,一般是星期六下午回家、星期日下午返校,標配是凹底鍋烙的苞穀麵鍋盔三個、曬得幹透的和餷麵兩斤多(估計)、清油二兩(用一個扁平的小瓶子裝著)、煤油一斤。踏著泥濘的小路,走著崎嶇的羊腸小道,頂著烈日,吃著手扶拖拉機和“五十五”大拖拉機揚起的灰塵,歡樂無比地從內官營川裏走到高峰山巔,再從大樹溝裏武裝起食糧,倒背著夕陽,奔向書聲琅琅的二中校園。每天的夥食是這樣的:早晨半個苞穀麵饃饃;中午和晚上是用六個撚子的煤油爐子煮的和餷麵飯,煮這種飯需要好長時間,煮熟後,滴上幾滴清油,放上幾片發黃的韭菜鹹菜,便成就了一天的主要生活任務;還有一半的苞穀麵饃饃,就是夜餐,上完晚自習回到宿舍後,啃上幾口,算是犒勞自己,也是圓滿完成一天任務之後的獎勵。有好幾次,幾個同學給我說,你沒有把飯煮透,飯沒有熟,我不以為然,說天天是這樣啊,熟著哩。每到星期六上午,我的夥食計劃還會失去控製,原因就是每當天氣很冷和運動過量,或者是饞涎欲滴的時候,總會一點一點地掰著那帆布提包裏的饃饃,於是寅支卯糧,周六下午的夥食計劃會虧空,饑腸轆轆,勒緊褲腰帶,盼望著回家,回家!這下可好了,一天一斤糧食,二十三塊錢的夥食費,早上有雪白雪白的饅頭、大米小米稀飯、苞穀麵糊糊,中午有品種繁多的菜肴,從來沒有見過的排骨、紅燒肉、辣椒絲炒肉、蒜臺炒肉,清汆(我們當時不認識這個字,經常誤讀作“shui”)丸子,晚上有臊子麵、一鍋子麵,那種生活,分明就是天堂。有飯吃就行,吃飽飯就行,哪裏還顧得上主糧多少、粗糧多少。終於享受上了“不勞而獲”的富足生活,心情自然是歡樂激蕩、神采飛揚!

鄉下人對陌生事、陌生物,永遠是羞怯的、害怕的。麵對著宿舍門上的“405”、教學樓上的“203”這些神奇數字,我百思不得其解。是班主任張帆在一次班會上解開了我心中的謎團,他說,蘭州市來的學生不要瞧不起專縣(當時蘭州市民對省城蘭州市之外的地區、州的習慣性通稱)來的學生,你們不要以為自己很了不起,不要笑話他們不如你們,像房號、電梯數字這些小玩意兒,見了一次,就會觸類旁通、牢記在心,而你們不知道的鄉裏的東西多著哩。班主任的話雖這麼說,但是我對說著一口普通話、衣服時髦嶄新、褲折筆直(男生)、裙裾搖擺(女生)、皮鞋油黑發亮、走路昂首挺胸、言談滔滔不絕的蘭州城裏的學生還是心存敬畏、羨慕。

專縣和農村來的同學並不都像我一樣猥瑣、孤單、自閉。全班四十二個人,農村來的占一半;二十一雙整,男同學十三對。當時甘肅省有四所師專,西有張掖師專,東有慶陽師專,南(東南)有天水師專,中有蘭州師專。蘭州師專主要有定西、臨夏、蘭州這三個地方的同學,蘭州的同學最多,其次是定西,最少的是臨夏。來自會寧縣老君坡鄉的趙文與蘭州市的同學交流起來沒有一星半點的隔閡,開懷大笑,高談闊論,留著精神的分頭,穿著紅白相間的長筒足球襪,英姿颯爽地叱吒在足球場上,風雲一時,意氣風發。來自定西縣的孫彥林,老成持重,一臉憨態,很受老師和同學們信賴,他開學不久就擔任我們班團支部書記,時間不久又擔任學校團委學生副書記,在全校學習鄧小平文選報告會上談體會,講收獲,異彩獨放,風騷初綻。郭際明同學雖然來自隴西,但他是國營大廠隴西酒精廠的職工子弟,談吐自然不凡,氣派逼人,戴著一副白色眼鏡,更是文質彬彬,受到大家歡迎。

蘭州市的同學充分展示了大城市裏人的高素質、高風格、高水平。搞衛生,他們搶著做,擦黑板、洗拖把、拖地、倒垃圾,這些陌生的活兒,他們幹起來習以為常,應心順手,非常麻利;搞活動,他們布置會場,掛橫幅、擺主席台、迎接領導和老師,讓我們這些鄉裏人自歎弗如,深深佩服;逛市裏,遊五泉山、白塔山公園,他們主動領路、買票,安排休息場地,搶著買冰棍飲料……

隨著時間的推移,伴著教學活動、課外活動、體育活動的開展,我們這四十二個人,不管原先來自哪裏,逐漸相熟、相知、相近。“同學”,成了大家的共同認知,同學之情,在不斷加深,並拓寬著更廣的外延。

同學和老師們的互動進一步加強。那個臉上有一大塊黑痣的洪浩老師為我們上寫作課,戴著深度眼鏡、個子矮小的精瘦老頭張憲衡給我們教授古代漢語基礎,嚴謹認真的大高個係主任顧竺講解魏晉南北朝文學,溫和活泛的王士老師講唐宋文學,駱惠玲老師講先秦文學,班主任張帆老師講外國文學,漂亮優雅的許文鬱老師講解當代文學,憨厚誠實的林瑋老師講解現代文學,正當中年的校辦主任溫金城講解邏輯學,身材魁梧、臉蛋紅潤的郗奇老師講馬克思主義哲學……他們教學風格各異,但都學識淵博、風趣幽默、生動活潑,給我們這些“初生牛犢”打開了一扇扇看世界的窗口,我們正是在他們的春風化雨、潛移默化下,一點點地長大,一步步地成熟。

給我們上寫作課的洪浩老師鼓勵同學們積極寫作,並在課堂上將優秀作文進行評點。老大哥、同時也是班長的梁存愚同學寫了一篇《故鄉的甘薯》,寫的是他兒時在老家安徽經曆的真實故事,感情真摯,故事曲折,聽來與名家大家的作品毫無二致,並且很能打動人,尤其是打動我們這些剛剛上了大學、對文學情有獨鍾的同學們,有些女同學對他投去了敬佩的眼神,這更惹得大家對他豔羨,仿佛他就是我們班的白馬王子、神秘偶像

“自圓其說,也可以說成是自援其說。”這是恩師

林瑋的親切教誨,我記憶非常深刻,而讓人更加難忘的是他安排組織過一次關於魯迅作品的討論會。在討論會開始前他就告訴大家要廣開言路、暢所欲言,隻要能自圓其說,就是好觀點。我不揣冒昧,也是學識淺薄的緣故,從《阿Q正傳》中的阿Q身上受到啟發,列了一個提綱,寫了一個發言稿,提出了一個“\\u0027精神勝利法’對於每一個人是客觀需要”的觀點。在這次討論會上,許多同學圍繞主題、宗旨、糾正國民劣根性、發展教育等問題做了大量的發言,贏得了大家的陣陣喝彩,得到了林瑋老師的充分肯定。林老師反複動員我們發言,用目光鼓勵著每一位同學,我幾次都想壯起膽子發言,臉憋得通紅,但最後都是膽怯壓倒勇敢,在林老師最後一次掃視到我身上的時候,也許他看到我欲言又止的害羞神情,點了我的名,於是我毅然地站起來,草草地念了我的稿子,當大家聽到我對於“精神勝利法”的觀點時,全班哄堂大笑,我更是憋紅了臉,巴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也記不得發言啥時候結束。但是林老師卻高度評價了我的觀點,支持我的論點,給我評了“優秀”,還說我的觀點新穎,能“自圓其說”。這次的談論對我的一生都有著重要意義,那就是:隻要論據充足,論證可靠,就要堅持自己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