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黃河是中華母親河,紅棗就是母親項鏈上的寶石。中國原生紅棗的分布帶基本上是沿著黃河兩岸的走向。甘肅、寧夏、陝西、山西、河南、山東,直到入海。當地老百姓說,棗樹一聽不到黃河的濤聲就不好好結棗了。專家解釋,是近岸土質適宜,河穀水分恰好。而最宜之處,是黃河中段的晉陝峽穀;晉陝之段,又以沿黃河八十二公裏的佳縣一段為好。所以棗王上下求索,最後終落戶於此。
據史料記載,在陝北一帶,三千年前人們就開始種植棗樹。古人從野生酸棗中不斷地選育優化。繁體漢字的“棗”,就是“棘”字的上下變形。可見棗樹本為草莽出身,是從荊棘叢中一步步走來。泥河溝周邊的山窪裏至今仍有許多高大的酸棗樹。有幾株已六百年以上。離棗園五裏處,有一個名“酸棗塌”的地方,竟有一座人工栽培的古酸棗園。“塌”者,陝北特有地貌,指山地向黃河邊的過渡。園中一百七十六棵老酸棗樹都已百年以上,合抱之粗。果實有將近山楂那麼大。我從來還沒有見過這麼大、這麼甜的酸棗。後帶了一把回京,食者驚為神果。因風味獨特,籽可入藥,它的價格反而是紅棗的十倍。
我在佳縣上高寨鄉還訪到一株更老的酸棗樹,已有一千三百年,數丈之高,要兩人合抱,應是棗王先祖的另一分支,有如類人猿。讓人吃驚的是,它秀麗挺拔,樹皮細膩,渾身布滿平整美麗的網紋,似已修煉成精。樹下有巨石,石上多洞,常有白蛇出沒。不知從何年起,這樹下就有了一座廟,當地人視之為神,年年祭拜。要知道,一般多年生的酸棗,也就隻有筷子粗細,而它卻成合抱之木。真是山中有佳樹,路遠人不知,獨自在這裏默默地為自然、為人類保存著品種基因。由此也可推知,這棗王譜係之純正,血統之高貴。連《同仁堂誌》都有記載:“葭(佳)州大紅棗,入藥治百病。”由酸到甜,由酸棗到紅棗,棗樹家族相伴人類走過了多麼漫長的路程。而現在這份遺產全部集棗王於一身,備案於聯合國了。
紅棗經世代選育優化,已成各色百態。有水分大的鮮棗,有肉厚的幹棗;有小如指肚的蜜棗,有大過一寸的駿棗。小時我家鄉的集市上,農民賣棗不帶秤,而是腰裏掖一把尺子。有人要買時,就將紅棗擺於地上,抽尺一量,七顆一尺。你說,要五尺還是一丈?以此來顯示棗的個頭之大。玩得就這種氣派,這個紅火。山西黃河邊有棗,上小下大,形如茶壺,就名壺瓶棗。寧夏黃河邊有一種棗,又大又圓又光,極像一個紅色的乒乓球。可當地老鄉不這麼叫,而名之曰“驢糞蛋”。現在的紅棗到底有多少個品種,一般人已很難說清。
四
如果說黃河是民族的乳汁,紅棗就是老百姓的幹糧。棗樹向來有鐵杆莊稼之稱。春蠶到死絲方盡,棗樹千年亦結果。而且它常會給你一個驚喜。不管多老的樹,都會突然從粗幹糙皮上發出一根嫩條,或在離主根的遠處鑽出一株小苗,當年就能掛果。民謠:“桃三杏四梨五年,棗樹當年就還錢。”言其誠懇、勤勞,如山中老農。
棗樹好像天生就是為窮人準備的一道生命防線。無論怎樣地天打雷轟、風狂雨驟、雪霜加身,紅棗從不會絕收。它是如此巧妙地適應了自然。它的花期長達一月有餘,東方不亮西方亮,有足夠的時間受粉坐果,同時還為蜜蜂提供了最多的打工機會。這在其他果樹是幾乎沒有的。再者棗子熟時,已收罷麥子,既不與糧爭勞力,又躲過了雨季。它又最善儲存。當豐年時,可蒸為棗饃、棗糕;婚嫁時撒到炕上、被窩裏,寓早生貴子,為農家生活增加喜慶。而當年景不好時,可曬幹磨成棗麵,救荒渡災。專家考證,秦始皇統一六國時,紅棗就作為軍糧從軍行了。李自成起兵它也曾助一臂之力。遠的不說,一九四七年,毛澤東轉戰陝北,住佳縣,缺少軍糧。老百姓拿出了全部堅壁清野的存糧,這其中就有相當數量的紅棗炒麵。那天,也是九九重陽這個日子,毛澤東正餓著肚子熬夜工作。房東無他,掀開門簾,送來一碗紅棗。第二天,警衛員收拾房間。小炕桌上一堆煙頭,一堆棗核,還有一篇瀚墨淋漓的雄文《中國人民解放軍宣言》。這在《毛澤東年譜》中有載。改朝換代,擁軍佑民,這紅棗是立了大功的。當地的紅棗專家說,你看這棗,花是金黃色的,呈五角形;果是鮮紅色的,紅得如血。這不就是共和國國旗的元素嗎?它應該選為國樹。
曆史翻過了一頁,現在當然不會以棗代糧充饑了。但它在黃河兩岸飄起了千裏紅綢,隨大河上下,起舞不休,紅遍了半個中國。紅棗已經成了一道旅遊的風景,也成了遊人心中的中國符號。
所以,聯合國就在這個風景最佳處封了一個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