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兒歌述略序(1 / 2)

紹興兒歌述略序

《西河牘劄》之三與故人雲:

“初意舟過若下可得就近一涉江水,不謂蹉跎轉深,今故園柳條又生矣。江北春無梅雨,差便旅眺,第日薰塵起,障目若霧,且異地佳山水終以非故園不浹寢食,譬如易水種魚,難免圉困,換土栽根,枝葉轉,況其中有他乎。向隨王遠侯歸夏邑,遠侯以宦跡從江南來,甫涉淮揚躐濠亳,視夏宅棗林榆隰女城茅屋定謂有過,乃與其家人者夜飲中酒歎曰,吾遍遊北南,似無如吾土之美者。嗟乎,遠遊者可知已。”正如人家所說,“西河小牘隨筆皆有意趣”,而這一則似最佳,因為裏邊含有深厚的情味。但是,雖然我很喜歡這篇文章,我的意見卻多少有點兒不同。故鄉的山水風物因為熟習親近的緣故,的確可以令人流連記憶,不過這如隔絕了便愈久愈疏,即使或者會得形諸夢寐,事實上卻總是沒有什麼關係了。在別一方麵他給予我們一個極大的影響,就是想要擺脫也無從擺脫的,那即是言語。普通提起方言似乎多隻注重那特殊的聲音,我所覺得有興趣的乃在其詞與句,即名物雲謂以及表現方式,我嚐猜想一個人的文章往往暗中受他方言的支配,假如他不去模擬而真是誠實的表現自己。我們不能照樣的說,遍覽北南無如吾語之美者,但在事實上不能不以此為唯一根據,無論去寫作或研究,因為到底隻有這個是知道得最深,也運用得最熟。所以我們如去各自對於方言稍加記錄整理,那不失為很有意義的事,不但是事半功倍,也大有用處,而且實在也正是遠遊者對於故鄉的一種義務也。

不佞乃舊會稽縣人也,故小時候所說的是紹興話,後來在外邊居住,聽了些杭州話南京話北京話,自己也學說藍青官話,可是程度都很淺,講到底,我所能自由運用的還隻是紹興話那一種罷了。光緒戊寅(一八七八)會稽範寅著《越諺》三卷,自序有雲:

“寅不敏又不佞,人今之人,言今之言,不識君子安雅,亦越人安越而已矣。”這一部書我很尊重,這幾句話我也很喜歡。辛亥秋天我從東京回紹興,開始搜集本地的兒歌童話,民國二年任縣教育會長,利用會報作文鼓吹,可是沒有效果,隻有一個人寄過一首歌來,我自己陸續記了有二百則,還都是草稿,沒有謄清過。六年四月來到北京大學,不久歌謠研究會成立,我也在內,我所有的也隻是這冊稿子,今年歌謠整理會複興,我又把稿子拿出來,這回或有出版的希望。關於歌謠我毫無別的貢獻,二十年來隻帶著一小冊紹興兒歌,真可謂越人安越了。但是實際連這一小冊也還是二十年前的原樣子,一直沒有編好,可謂荒唐矣,現在總須得整理一番,預備出版,不過這很令我躊躇,蓋整理亦不是一件容易事也。

我所集錄的是紹興兒歌,而名曰述略,何也。老實說,這有點兒像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樣子,也可以說買櫝還珠罷,歌是現成的,述是臨時做出來的,故我的用力乃在此而不在彼也。箋注這一卷紹興兒歌,大抵我的興趣所在是這幾方麵,即一言語,二名物,三風俗。方言裏邊有從古語變下來的,有與他方言可以通轉的,要研究這些自然非由音韻下手不可,但正如文字學在聲韻以外有形義及文法兩部分,方言也有這部分存在,很值得注意,雖然講到他的轉變還要聲韻的知識來做幫助。紹興兒童唱蚊蟲歌,頗似五言絕句,末句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