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如何順利地到達山頂?

——放棄思考,專注攀登!

第三次蛻皮

褶皺皴裂了,我的表皮,

我心中之蛇,已經吞下那麼多的塵泥,仍然焦躁饑渴。

我爬在亂石和草叢之中,

餓著肚子,匍匐逶迤,

尋覓我一向用來充饑的—

你,蛇的食物,你,塵泥!

我的玫瑰

確實!我的幸福—希望讓人得到好處,所有幸福確實希望讓人得到好處!

你們想摘我的玫瑰啊?

你們彎下腰弓著背,

藏身石堆與荊棘之中,

長久地滴著饞的口水!

隻因我的幸福—喜歡嘲弄和玩笑!

隻因我的幸福—喜歡變化和捉弄!

你們想摘我的玫瑰啊?

致一位光明之友

你若不想眼睛和腦袋疲憊,

那就在陰影中奔向太陽!

老實人

整塊木頭製成的敵意,

勝過膠合起來的友誼!

鏽也是必不可少:隻是鋒利是不夠的!

人們會沒完沒了地說:“他終究太年輕了!”

向上

“我該如何順利地到達山頂?”

—放棄思考,專注攀登!

狹隘的心靈

我討厭那狹隘的心靈:

那裏善既不存,甚至惡也不生。

非自願的引誘者

你為了消磨時光而把一句空話射向藍天—不料一個女人從天上掉落人間。

解釋

如果我解釋自己,就是自我欺騙:我不能做自己的解釋人。

可是誰隻在他獨有的路上登攀,

他便背著我的形象去光明上麵。

給悲觀主義者的藥方

你抱怨說,你深陷絕望?

朋友,總是這種乖僻的思想?

我聽見你詛咒,哭鬧,口水飛揚—真叫我煩躁,心傷。

跟我學,朋友!敢作敢當,

吞下一隻肥瘦的蛤蟆,

迅速,不要細察!—

這能把惡心反胃預防!

請求

我熟悉許多人的心門,

卻不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眼睛離我太近—

所以我總是看不見自身。

如果我能稍稍遠離自己,

也許我對自己會更加有用。

盡管不是遠如我的敵人!

摯親的朋友已然遠得過分—

他和我之間畢竟有個中點!

我請求什麼,你們能否猜到?

我的堅強

我必須走過台階千級,

我必須向上;而你們的讚歎在我耳邊響起:“太堅強了!難道我們都出自岩石?”—我必須走過台階千級,

可是誰願做其中之一。

獨來獨往者

我痛恨跟隨和驅使。

去服從?不!但也不—統禦!

本不是惡鬼凶神,不能使任何人恐懼,但隻有使人恐懼的人才能夠驅使。

我尚且痛恨自己驅使自己!

我喜歡像林中鳥,海裏魚,

沉醉於一個美好的瞬間,

在令人沉迷的錯覺中隱居沉思,

終於從遠方招回家園,

引導我自己去向—我自己。

反正要來

“我今天來,因為今天是恰好的時間”—每個反正要來的人如此尋思。

輿論卻對他蓄意挑撥:

“你來得太早!你來得太晚!”

疲憊者的判斷

所有疲憊者都咒罵太陽,

認為樹隻有唯一的價值—蔭涼。

降落

“現在他降了,落了”—你們反複嘲諷,事實上:他升高了再向下照著你等!

他那過量的幸福是他的苦楚,

他那四溢的光明流向你們的暗處。

詩人的虛榮

給我膠水便好:因為我已找到

用來黏合的木條!

在四個無意義的韻腳裏

放進意義—難道不值得驕傲!

懷疑論者的話

你這輩子已過了一半,

時針移動,你的心兒在打顫!

它久久地來回走著,

遍尋不著—它在這猶豫懷疑?

你這輩子已過了一半:

滿是痛苦和錯漏,時刻緊逼!

你到底尋找什麼?何必?—

我正尋找—底細的底細!

星星的利己主義

如果我不是圍繞著自己

不斷轉動滾圓的身體,

我如何能堅持追趕太陽

而不被它的烈焰燃起?

星星的道德

注定要走上你的道路,

星星啊,黑暗為什麼將你包覆?

你的光環幸福地穿越時間,

你隔絕並遠離著歲月的苦難!

你的光輝屬於最遙遠的世界:

憐憫在你應是一種罪孽!

唯有一個命令於你合適:純潔!

生活是一麵鏡子

生活就是一麵明鏡,

我們做夢都想做的

最首要的事情就是

在鏡中辨認出自己!!

詩人的天職

不久之前,為了乘涼,

我在濃鬱的樹蔭下坐著,

一種輕微而纖巧的聲音進入耳朵,一板一眼地,滴答,滴答。

我生氣了,陰著臉色—

但最終退步了,甚至像一個詩人,自己也隨著滴答聲咕噥著。

當我詩興正濃

音節一個跟著一個往外躥,

突然禁不住狂笑,笑了整整一刻鍾。

你是一個詩人?你是一個詩人?

—“是的,先生,您是一個詩人,”

啄木鳥聳一聳肩。

我在叢林中期待著誰?

我這強盜到底要伏擊誰?

一句格言?一個形象?嗖的一聲

我的韻律撲向她的脊背。

那稍縱即逝和活蹦亂跳的,詩人

立刻一箭射落,收入詩篇。

—“是的,先生,您是一個詩人,”

啄木鳥聳一聳肩。

我是說,韻律像不像長箭?

當箭頭命中要害

射進遇難者嬌小的身軀,

她怎樣掙紮、顫動、震撼!

唉,她死了,可憐的小精靈,

或者醉漢似的跌跌絆絆。

—“是的,先生,您是一個詩人,”

啄木鳥聳一聳肩。

倉促寫下的歪扭的短句,

醉醺醺的詞,怎樣推推搡搡!

直到它們有序排列

掛在“滴答—滴答”的鏈條上。

現在臨時彙聚的暴民

高興了?而詩人卻—得了病?

—“是的,先生,您是一個詩人,”

啄木鳥聳一聳肩。

鳥兒,你在聽著?你想惡作劇?

我的頭腦已經糊裏糊塗,

要是我的心情更加糟糕?

恐懼吧,為我的憤怒恐懼!—

然而詩人—他在怒火中

仍然拙劣而合適地編織韻律。

—“是的,先生,您是一個詩人,”

啄木鳥聳一聳肩。

在南方

我在彎彎的樹枝上躺著,

搖著我的疲倦入睡。

一隻鳥兒邀請我作客,

我在它的窩裏靜靜休憩。

我在哪裏呢?啊,遠方,遠方!

白茫茫的大海沉沉睡著,

紅色的小船在海麵停泊。

岩石,無花果樹,尖塔和港灣,

羊叫了一聲,田園裏四麵看看—

純淨的南方啊,請收留我!

一步步地來—這不就是生活,

總是齊步走不免德國氣和笨拙。

我願借著狂風飛上雲朵,

像鳥兒一起天空翱翔—

飛越重洋,飛向南方。

神秘的小舟

昨夜,萬物沉入了夢裏,

幾乎沒有一絲風

帶著無端的歎惋穿街過巷,

枕頭卻不讓我安詳,

還有罌粟,還有那向來

催人沉睡的—坦蕩的良心。

我終於放棄睡覺的想法,

快速地跑向海灘。

月色柔和明亮,在溫暖的沙灘

我遇見一個男人和一條小船,

這牧人和羊都睡得正香—

小船瞌睡地和海岸碰撞。

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

或許過了一年?突然

我的感覺和思想

沉入空無所有的地方,

一個沒有柵欄的深淵

張開大嘴—死期到了!

—黎明將至,黑漆漆的深淵裏

一隻小船停泊,靜靜地,靜靜地……什麼發生了?一聲呼喚,呼喚

此起彼落:有過什麼?是血?—

沒發生任何事!我們在沉睡,沉睡著萬物—哦,睡吧!睡吧!

愛情的表白

(但詩人在這裏掉進了陷阱—)

哦,奇跡!他依然飛著?

他上升,但他的翅膀保持靜止?

到底是什麼托起了他?

如今什麼是他的目標、牽引力和繩子?

就像是星星和永遠

現在他住在離人生很遠的高處,

甚至可憐那嫉恨—

飛在高空,誰說他隻是漂浮!

哦,信天翁!

永遠的衝動把我向高空推去。

我思念你:為此

淚流滿麵—沒錯,我愛你!

這些模糊不清的靈魂

這些模糊不清的靈魂

讓我深深地討厭,

他們的一切榮譽是酷刑,

他們的一切讚揚是庸人自擾和丟臉。

隻因我不把他們的繩子

牽引過時代,

他們便對我投以凶狠又討好的凝視和絕望的猜忌。

他們心裏隻想把我謾罵

以及譏笑!

這些眼睛的徒勞搜查

在我身上肯定永遠什麼都得不到。

絕望中的傻瓜

啊!我寫了些什麼在桌子和牆麵

用傻瓜之心和傻瓜之手,

以為這樣能將它們妝點?

你們卻說:“傻瓜的手亂畫亂寫—應該把桌子和牆麵徹底清潔,

直到不留一絲痕跡!”

請讓我跟你們一起幹吧—

我也會使用海綿和笤帚,

如同批評家,如同清潔工。

好吧,一旦把這活兒幹完,

我反倒看看你們,聰明過度的人,你們的聰明拿什麼把牆麵和桌子塗染……我多麼幸福

有一次,我見到了聖馬可的白鴿:靜寂的廣場上,光陰在午睡。

我在宜人的綠蔭裏,悠閑地把支支歌曲像鴿群一樣放上藍天—

又招它們回到這裏,

在羽毛上掛一個韻律

—我多麼幸福!我多麼幸福!

你寧靜的天空,閃著藍色的光輝,像絲綢罩在色彩斑斕的房屋上空飄來飄去,我對你(我說什麼?)又愛戀,又嫉妒,又恐懼……

但願我真的迷醉於你的心魂!

可要把它歸還?—

不,你的眼睛是神奇的草地,供我歇息!

—我多麼幸福!我多麼幸福!

莊嚴的鍾樓,你帶著怎樣獅子式的渴望勝利地衝向天空,曆盡了什麼樣的艱苦!

你深沉的鍾聲回蕩在廣場—

用法語說,你是廣場的“重音”嗎?

我像你一樣戀戀不舍,

我知道是出於怎樣如絲般柔軟的強求……—我多麼幸福!我多麼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