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1
夢醒時分,你悄然起身。
你用樹葉把小白兔悄悄遮蓋。
像你小時候把小兔枕頭偷偷塞在被子裏裝成你在睡覺的樣子。
而你卻和哥哥手牽著手去田野裏抓螢火蟲。
2
螢火蟲悄然飛舞在你的麵前。
在黑暗中你仿佛能洞察一切,微笑著,跟隨它們慢慢前去。
有貓頭鷹在樹幹上睜大著眼睛看你。
它沉默不語,如同最古老卻從未停下的鍾表。
所有從它眼前經過的便不再回來。
過去的永不會再來。
小美跟她媽媽去了另外的城市。
後來,我一個人去了北京,我對自己說,我要去找尋我的哥哥。
第四年,那是我在北京的第四年,我還是沒有碰到他,我的哥哥。
我在一家叫“蒙那克”的迪吧上班,當侍應生,兼職每天給這個迪吧畫一張當晚的活動海報,迪吧給我普通POP海報的價格,但是我用油畫顏料來畫。我每天晚上都會畫到很晚,所以這讓我顯得有些疲憊,有些瘦,眼眶凹陷。不過我已經習慣了,這是我的生活,我要適應它,它也總要適應我。
聽說這裏有很多的名人來玩,但我一個都不認識,他們看起來都一樣,給差不多的小費和微笑,個個都那麼道貌岸然。而發泄,是一種本能。就好比上了鉤的魚,掙紮是一種本能。
我喜歡在這裏工作,因為我喜歡蒙克,而酒吧的名字跟他的名字很像,我把這裏當成他的精神世界,每個夜晚我遊走在這裏,就好像遊走在他的內心世界裏,這裏是我為他開的精神的展覽館。
活色生香的呐喊世界。
我必須連夜趕出一幅四張全開紙那麼大的宣傳海報。我直接用油畫在單麵卡紙上畫,反正掛上一天就失去它的價值,漏油變色,甚至一手撕掉都與我無關,因為他們在月底的時候,一定會把海報的錢算給我。
我蹲在舞池裏用板刷和刮刀畫,這讓我想起米開朗琪羅給教皇在梵蒂岡的西斯廷小教堂畫壁畫,用了四年時間憑一個人在五百多平方米的天頂上畫了三百四十三人,在空中掛了四年。而我隻是畫一個晚上,蹲一個晚上而已。這就是他為什麼可以成名,作品可以被永久收藏。而我不行,隻是今天畫,明天撕。但我並不是在發牢騷,我的意思是,這個世界原本就很公平。
我不是那種一邊聽搖滾一邊揮灑豪情的藝術家,我喜歡安靜,那麼大的舞廳,那麼好的音響設備,我讓所有嘈雜的聲音都失去了蹤影。我想我是了解蒙克的,呐喊原本是不需要聲音,呐喊隻是我蹲太久後站起來時那一瞬間的供血不足。我的人生可以用這樣一個夢境來找到意義。午夜的時候,我突然間感到有一個白影一直站在我的身邊,盯著我。我全身無法動彈,感覺被什麼東西壓住了一樣,我開始感到恐懼,想尖叫,卻又什麼也叫不出來,聲音好像被扼在喉嚨間,連自己也聽不見,我猛地睜開眼睛,發現那個白影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床邊,我似乎看得更清楚了,她一動不動,眼光卻越逼越進,就要攝走我的靈魂,而我還是無法動彈……我猛地坐了起來,沒有叫喊,隻是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這是我真實的夢境,我把它當成了我人生的開啟點。
而那個時候,一盞冷色調的照明燈已經可以滿足我的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