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章 夜鶯歌唱-2(2 / 2)

自從我五歲那年,我雙胞胎哥哥死後,誰也不能告訴我,快樂是什麼,我也不知道。哥哥是先天性的腦疾,爸爸媽媽帶著他四處求醫,最後隻有兩個人回來,我再也沒見到我的哥哥。媽媽跟我說哥哥跟一個老醫生去了北京等我長大了就可以去找他。那時候的北京很遙遠,但是我知道我一定會去找他。他死了,而我還不知道。媽媽對著我漂亮的眼睛撒謊,媽媽抱著我,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我的臉上,眼淚很溫暖。

我不懂得快樂,不懂得憂傷。

媽媽不能照顧我,把我送去學畫畫,我拿起筆在紙上亂塗,沒有人問我畫的是什麼,我也不說,隻是畫了撕,撕了畫,我一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尋找那種快樂的寂寞。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看到我哥哥了。很長時間沒有鑽進媽媽的懷抱。媽媽總是很安靜的說話,安靜地做事。而我很安靜的呆在一個地方,乖乖的,睜著一雙漂亮的眼睛,不懂得快樂,也不懂的憂傷。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走的時候,他的胡子紮得我生疼,他紮的太久了。我在找他的另一個臂膀。

有鐵路從我家門前的田野裏穿過,我喜歡一個人跑去鐵軌旁邊,站在那裏,等待火車馳過。每次火車飛馳而過的時候,風撕扯我的麵容和衣服,我張開雙臂失聲尖叫,火車就會帶走我的聲音,很遠很遠。不會再飛回來。所以我永遠不知道我叫的是什麼。

我也會在鐵軌上搖搖晃晃地走,終於,我在一條鐵軌上可以走得很遠了,回過頭去努力看走來的路,一直沒有盡頭,我一直隻是站在中間,看不到終點也看不到起點。

我通常會在鐵軌旁邊呆上很久,就好像我拚命的畫畫,不說話,每次都要媽媽來把我拉回去,她不知道我喜歡這裏,不知道我一直在等著,我在猜哪一輛火車是開往北京。這裏很空闊,容易讓我忘記自己的存在,我有時候躺在鐵軌上,抬頭看天空,有白雲在不停地轉啊轉啊,我眯著眼睛去看太陽,在我眼裏變成一點一點,在一點點的眩暈中漸漸地聚集成晚上的星星。它們像一隻隻調皮的小蟲子在我身上爬啊爬啊,癢癢的,很舒服。然後我開始感受著大地的震動,像媽媽的心跳,我聽到火車快樂的唱歌的聲音,我就開始猜火車。

那時候我還是個5歲的小孩子,而我一切到現在都還記得。我還記得當時的微笑,很燦爛。我差點不知道我還可以這樣地微笑,可是美好的東西就像一隻隻躲在縫隙裏的小蟲子,不停地爬啊爬出來,把我馱到到那神秘的王國裏去。

我把我所有的喜怒哀樂,我的生命都全部地交給了那條無邊無際的田野裏的無邊無際的鐵軌。很長的時間裏我是一個沉默孤僻的孩子,沒有人注意到我,我過著隻有我自己知道的幸福生活,他們不知道,這片蔚藍的天空下還隱藏著一個敏感和疼痛的我。

七歲那年,我看到了小美。第一次看到她,我就拉起她的小手,她用她那雙大眼睛看著我,一點也不怕生。我拉著她,我喜歡她頭上那個粉紅色的塑料的蝴蝶發夾。

我帶小美去那片田野中,去那條鐵軌旁邊,我們並排躺著,一言不發。我和她一起伸出手去,看誰抓住的雲朵最大最軟。我一直覺得我是抓著一片雲的,因為我一直拉著小美的手,那麼柔軟。

我和小美一起扔石子,一起猜火車。我給她數星星。

小美叫我。“哥哥,哥哥。”她的聲音永遠清晰,即使在火車從我們身邊飛馳而過的時候,我們一起尖叫,我聽不到自己在喊什麼,可是我知道小美在喊什麼,她喊著。“哥哥,哥哥。”

唯一的一次我讓她站鐵軌的對麵,一起閉上眼睛猜火車,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火車剛好開過,小美一下子就被吞沒,我隻能看到模糊的小美的身影,還有她叫著哥哥的哭聲。火車開過去的時候,我馬上跑過去摟住妹妹,緊緊的拉著她的手,什麼也說不出來,那時候我的聲音在腦海中模糊得如同一團將逝的水汽,把我沉溺,我第一次感到耳鳴和昏厥,瀕臨死亡。

從那次以後我開始供血不足。

小美的眼睛看不見。有一天我捉過很多的螢火蟲給她,說要把它們都放在漂亮的透明玻璃瓶裏,這樣,晚上的時候她就不會再怕黑了。可是我們沒有玻璃瓶,於是就把那些小東西先放進了火柴盒。等我們真的找到了一個玻璃瓶的時候,打開火柴盒,螢火蟲都死掉了。這就是我們的小時候,希望,失望;尋找,丟失;掙紮,失敗。於是,我們艱難的長大了,終於明白,自己也不過是小小的螢火蟲,被欲望裝進了黑黑的火柴盒。我們一起期盼,我們相互撞擊,盲目,並且互相傷害,以為可以逃離。但是最終的結果,誰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