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孤寂而漫長,一彎朦朧的弦月慵懶地鑲嵌在墨藍的夜空,這是長安城最靜謐的時刻,連落在城牆上的鳥兒也悠閑地安歇了。
紙醉金迷的紅鶴坊內卻依然亮如白晝,杯盞交錯的喧鬧聲和肆意暢快的笑聲此起彼伏,好生熱鬧。沈知意悄悄地離開鶴公子的臥房,回到大廳,化成女裝的雲時晏立刻迎上去,他帶來了夏維尋到馬兒的好消息。
雲時晏翹起蘭花指,揚起香帕,敷衍地應付過小鳳凰拋來的媚眼:“放心,夏維最拿手的就是養馬。對了——”他拉長語調,“我剛剛聽人提起,她們都親眼所見永嘉公主昨夜醜時離開鶴坊,聽聞永嘉公主醉得像一灘爛泥,綠拂也醉了,她和車夫東倒西歪地將永嘉公主抱上馬車。知意,你記得嗎?從永嘉公主脖頸上的淤痕來推算,她應該在昨夜子時和醜時之間遇害,也就是說——”
沈知意的眸心浮動著明慧的光澤,雲時晏的話也驗證了她從鶴公子那裏得來的消息,永嘉公主的確在離開紅鶴坊之前就已經遇害。她凝神道:“也就是說,昨夜留宿在鶴坊的每一個人都有殺害永嘉公主的嫌疑。”
雲時晏點頭:“是的。不過,既然永嘉公主在離開鶴坊之前就已經遇害,她身邊的婢女綠拂和車夫都看不出來嗎?連那些目送永嘉公主離開鶴坊的人,也沒有看出來?她們還說永嘉公主的雙頰緋紅,還對她們擺手呢。”
“這就是本案最蹊蹺的地方!”沈知意警覺地掃向四周,目光落在紫璿的身上,“纏住她,再給我一盞茶的時間。”
“好!”雲時晏揚起香帕,朝紫璿笑眯眯地走了過去。
沈知意低著頭,故意裝作一副醉酒的模樣,緩緩地離開熱鬧的大廳,來到燈光昏暗的後院。這裏是鶴坊的客房,專供女客留宿所用,每間客房的門上都懸掛著以仙鶴為圖的字牌,字牌的空白處寫著甲乙丙丁等字。
沈知意反反複複地在鋪就紅毯的長廊內走過兩個回合,輕鬆地找到了屬於永嘉公主的客房。
原來奧妙就藏在字牌上,字牌上的甲乙丙丁隻是引字,真正的區別在於仙鶴,甲字若寫在仙鶴的頭頂,便是甲字一號,乙字若寫在仙鶴的頭頂便是乙字一號,相反,甲字若寫在鶴尾,便是甲字尾號,以此類推。而且每張字牌上的仙鶴姿勢各有不同,有常見的白鶴晾翅,也有俯首稱臣,頗有雅致和趣味。
紅鶴坊的坊主果然用了心思,沈知意輕輕推開甲字一號的客房,以永嘉公主爭強好勝的心思,她絕對不會屈居人後,必定會住在最上等的客房。
客房內燈光柔和,布置華美,案幾上擺放著一盆翠綠的曇花,枯萎的花瓣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生出幾分說不出的酸楚。
曇花的左側是一方古琴,右側是一架古色古香的屏風,屏風之後是安歇的小榻。沈知意在古琴前停留片刻,便轉到屏風後的小榻……
她用最快的速度細致地檢查了甲字一號客房,又來到隔壁的甲字二號客房。
剛推開客房的門,沈知意驚呆了,這裏的布置竟然和甲字一號客房一模一樣,連案幾上凋零的曇花都同出一轍。她凝神掃過客房的每一個角落,又推開對麵的乙字一號、丙字一號客房,她驚訝地發現,這裏所有的客房都是相同的,即使有懸掛在門上的字牌區分,也極其容易迷路。
紅鶴坊的坊主為何要這般布置客房,難道不怕女客走錯客房,惹來不不要的是非誤會嗎?
這時,一位風韻猶存的貴婦搖搖晃晃地出現在沈知意麵前,她的手裏拿著一麵寫著乙字的團扇,團扇上同樣畫著仙鶴的圖案,乙字剛好寫在仙鶴飛揚的翅膀上。
“乙字二號!”麵帶桃花的貴婦扇動團扇,仰望門上的字牌,“真是有趣,就是這裏了!”
沈知意恍然大悟,原來看似淩亂的客房,實則有密鑰。女客在來客房之前,都得到了一麵類似銅鑰的團扇,隻要找到和團扇相同的字牌,便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客房。
這樣一來,不僅降低了走錯客房的誤會,還生出幾分情趣,紅鶴坊的坊主真是一位精明的生意人。
沈知意偷偷地轉過身,想去甲字一號客房再找些線索。誰知,那名貴婦卻迎麵而來,狠狠地拍在她的肩膀上,趾高氣揚地教訓道:“這下讓我抓到偷懶的把柄吧。”
“我——”沈知意怔住,“夫人,我們認識嗎?”
貴婦不屑地冷笑:“別以為更換了襦裙,我就認不出你。真是俗不可耐,不是穿綠裙,就是穿紅裙,這天天穿紅戴綠的,你家是開染坊的嗎?”
綠裙?沈知意眸心一亮,陛下封鎖了永嘉公主的死訊,看來她錯將自己當成永嘉公主的貼身婢女綠拂了,莫非她和綠拂有私怨?
貴婦見沈知意沉默無語,壓抑在胸口的無名火忽然竄了起來,她掐腰辱罵道:“哼,別以為藏了小心思,能瞞天過海。你家小姐看不出,我可是看在眼裏。你鍾情鏡花公子,昨夜趁著你家小姐醉酒安歇,你偷偷溜到鏡花公子的臥房,半個時辰才出來。哈哈,真是笑話,小小的奴婢也想占鏡花公子的便宜,告訴你,本夫人買下鏡花公子一整月,今後,你不準再騷擾我的鏡花公子。”
啊?!沈知意臉色驚變,綠拂昨夜沒有守在客房前,而是去尋歡作樂了?她徑直轉身,追問道:“你親眼看到綠拂昨夜去了鏡花公子的臥房?”
貴婦愣住了,她揉了揉醉意熏熏的眼睛,斷斷續續地問道:“你是,不是綠拂!”
沈知意壓低聲音:“她已經被小姐禁足,今後都不會出現在紅鶴坊。小姐讓我今夜前來,就是收集她在鶴坊肆意玩樂、不顧忌小姐顏麵的證據。”
“太好了!”貴婦咧嘴大笑,“這就是報應啊。姑娘,你遇到我,就是找對人了。放眼整個鶴坊,誰能比我更了解那個死丫頭?”她興衝衝地拉扯沈知意的手臂,“走,去我房裏,我慢慢告訴你,你都一條條記下來,回去參那丫頭一本,讓她知道什麼叫天高地厚?讓她斷了對鏡花公子的念想。”
“好啊!”沈知意順從地隨她走入乙字二號客房,筆直的長廊內空無一人。
忽然,一道黑影在長廊的盡頭一閃而過。在昏暗的角落,一位裹著麵紗的神秘女子站在鶴公子的麵前,她盯著鶴公子手中的團扇。
“何必多此一舉?”
鶴公子的眉宇鎖著淺淺的清愁:“坊主太高看我了,我不過是按照坊主的吩咐,順水推舟。”
“有時候,順水推舟會被人識破,倒不如逆流而上!”
鶴公子的眼底閃過一抹厭惡:“順水也好,逆流也罷,口口聲聲說在幫她,卻是處處算計她,真是無聊至極。”
“算計?”神秘女子勾唇微笑,眼底浮動著隱隱的暗芒,“這世上,誰沒有被算計過呢?”
“哼!”鶴公子憤慨地甩袖離去。
神秘女子望著鮮豔的紅毯,仿佛嗅到一股鹹腥的血氣,她不禁拂過柔軟的輕紗,手腕上露出一株凋落的曇花。
此時,沈知意正在客房內聽貴婦講述綠拂的醜事,貴婦總算遇到了知音,喋喋不休地講述許多綠拂與鏡花公子之間的暗事。
原來綠拂對鏡花公子動了心思,才會不停地教唆永嘉公主來紅鶴坊玩樂,她還會借著為永嘉公主守門的機會找鏡花公子幽會,被同樣看中鏡花公子的貴婦抓住了把柄。
貴婦越說越興奮,還提及了一些永嘉公主的醜事,不過,沒過多久,她打起哈欠,麵帶倦意,不知不覺地倒在屏風後的小榻上睡著了。
沈知意貼心地為她蓋上錦被,靜悄悄地離開客房。根據目前得到的線索,她幾乎已經推斷出永嘉公主遇害的經過,但是還缺少指認凶手的關鍵證據。
她遲疑地推開甲字二號客房,目光深邃地盯著房內的每一個角落。她告訴自己,不能有片刻的拖拉,更容不得絲毫的閃失。她必須拿出最有力的證據,將虛偽的凶手一擊擊倒,不給凶手任何脫罪的機會。
因為晏長傾還關在天牢,即使錦衣玉食,又有何用?自由身才是最可貴的。她早一刻擒獲凶手,他才會早一刻重獲自由身。
狡詐的凶手到底留下怎樣的證據呢?沈知意的耳邊傳來悠揚的琴音,她閉上雙眼,跟隨著琴音的腳步,一路前行。她看到了無數麵團扇,每麵團扇上都畫著不同姿態的仙鶴,這些仙鶴在優雅的琴音下翩翩起舞。
突然,琴音轉急,驚魂的仙鶴們紛紛展翅飛翔,空中下起羽毛雨,一根根飄渺輕巧的羽毛搖搖晃晃地墜落。沈知意仰起頭,好奇地伸出雙手抓住了一根羽毛。她將羽毛捧在手心,驚喜地發現那不是仙鶴的羽毛,而是一片曇花的花瓣。
曇花?她詫異地睜大雙眼,耳邊出現一道迸裂撕碎的重音,琴音頓時中道而止,一根微小柔韌的琴弦似乎崩開了她的心門,她緩緩走向曇花左側的案幾前,滿臉決然地掀開古琴,她果然在琴下找到了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