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森林本來想回家吃飯的,在地震局工作期間,每天三頓飯都是在家裏吃,妻子在市工商局工作,父親前年去世後,老母親就和他們在一起住,兩口子誰回去早誰就幫老母親做飯。此刻,他們以接風為由,反複勸說叫他到飯店就餐,這也是好意,他想拒絕他們,可又覺得初來乍到,這樣做會傷了他們的麵子。糾結中,他們幾個推推搡搡地把他拉下了樓。
機關食堂在樓下的東邊拐角,是四間平房,機關幹部職工的早飯和午飯都在這裏吃。
“森林!你把事幹大了,來吃一碗油潑麵。”
誰這樣直呼其名,招呼新局長吃飯?大家的目光一齊投了過去。隻見食堂門口一個端著一碗麵條、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衝著黨森林咧著嘴大笑。食堂裏吃飯的職工,聽見有人喊局長的名字,好奇地紛紛走了出來。黨森林愣了一下,很快認出了喊他的人。他撇下魏凡海等人,三步並作兩步,直奔這個人而去。
“憨牛!怎麼是你?知道你當兵去了,好多年也沒有個音信。”黨森林說著,用拳頭在這個叫憨牛的胸脯上打了一拳。憨牛趔趄了一下,手裏剝好的幾瓣蒜掉到了地上。
從黨森林失態的一拳,靳高明看出這兩個人關係不一般。他連忙介紹說:“這是局裏開麵包車的王師傅,技術好得很,是部隊轉業的,剛分配到局裏。”
“這碗麵你先吃吧,剛調好的。”王軍瀚說著,把手裏的麵遞給了黨森林。
“不用了,咱們一起到食堂吃吧!”黨森林說完就進了食堂。魏凡海看黨森林進了食堂,也就和其他人一起跟著走進了食堂。
職工食堂裏,平時很少有領導來吃飯,今天幾個領導都來了,大家匆忙給他們騰出來一張桌子。幾分鍾後,幾碗飄著辣子和蔥花香味的油潑麵端了上來,黨森林看桌子邊還有空位,就叫王軍瀚和幾名職工坐了過來,大家邊吃邊聊。黨森林問大家平時夥食什麼樣;一般情況下有多少人吃飯;單位補助多少,個人掏多少;如果晚上加班,有沒有加班飯,等等,一些吃完飯的職工也圍了過來,大家對局長的提問一一作了回答。
這時候,一個打扮時髦、胸前別著海珍軒工牌號的年輕女士走進了食堂。她徑直來到副局長靳高明身旁,小聲說了幾句話,靳高明壓低聲音說:“飯退掉,已經上桌的,我簽字。”顯然,這位女士是飯店的工作人員。
吃完飯,王軍瀚看了看手表,離上班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他對黨森林說:“時間還早,我們到周圍轉轉?”
“好吧,順便熟悉一下情況。”
食堂後麵是一片小楊樹林,職工們飯後都喜歡在這裏轉悠。
這個季節,楊樹上的葉子由深綠變成了黃綠,再是淺黃,最後成為深黃,微風一吹,翻著跟頭,像一隻隻蝴蝶飄然飛了下來,落在地上,好像鋪了一層黃地毯。他們踩著厚厚的落葉,邊走邊聊。突然,身旁幾隻覓食的鴿子被驚飛了。黨森林看著飛去的鴿子,再看看身旁這個一米八的個頭、臉上棱角分明、麵色黝黑、身穿黃軍褲的昔日好友,一幕幕往事湧上心頭。
憨牛本名叫王軍瀚,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黨森林和王軍瀚一同被招到益陽區農業機械廠當了工人。黨森林是知青分配來的正式工,王軍瀚是農村招來的臨時工,當時也叫副業工。一塊兒進的工廠,就統稱青工。青工分配時,他和王軍瀚被分到了鉗工車間。工廠裏有句流行語叫“緊車工,慢鉗工,吊兒郎當是電工”。能分到鉗工車間是他們的運氣和福分。在這裏工作不是太緊張,還能學到許多知識,因切削加工、機械裝配和修理作業中的手工活兒都要鉗工來做,所以就必須要學會銼削、鋸切、套絲、研磨、矯正、鉚接等技術。總之,就是要掌握機械製造中的金屬加工技術。
到車間後,他們給同一個師傅當徒弟。師傅姓劉,河南人,五十多歲,是個八級鉗工,煙癮很大,脾氣很倔,平時不愛說話,幹活時煙不離嘴。他抽的煙,牌子五花八門,據說都是徒弟們送的。他抽煙的技術很高,在他專心幹活時,你看見煙馬上就要熄滅,而且快要從嘴角掉下來了,可他嘴角一翹,猛吸一口,煙就著了,而且又穩穩當當地夾在了嘴角。當徒弟的要學會給師傅遞煙、點煙,有時候兩個徒弟碰巧同時遞煙,他會把其中的一根夾在耳朵上。
師傅在他們心中是至高無上的,要想學會技能,必須尊重師傅、討好師傅,甚至巴結師傅;除了遞煙、點煙,還要手勤、眼勤。師傅幹活,你要目不轉睛地看;師傅伸手,你要立刻遞上所需要的工具,有點像手術台上助理醫生給主刀醫生遞醫療器械的情景。你如果遞錯了,師傅不打你也不罵你,隻是會把嘴裏的煙蒂“噗”地一下吐到你的臉上,速度之快、力度之大、方向之準,堪稱一絕;你若躲閃不急,臉上必定會火花四濺。下班了,徒弟要給師傅端來洗手水,還要把洗衣粉撒在師傅的手上,等師傅用洗衣粉把手上的油漬洗淨以後,再換一盆清水。師傅走了以後,徒弟要打掃車間的衛生,並且把當天用過的工具清洗幹淨,放入工具箱。幾個月裏,他們從師傅那裏學會了銼削、劃線、攻絲、套絲、鉚接等技術,關係也慢慢地處得和諧了。
劉師傅有一個愛好,就是喜歡養鴿子。家裏養了二十多隻,都是信鴿。他給每個鴿子的腳上都戴了個腳環,是用牙膏皮做的那種,上麵有用鋼鏨子打的號碼。黨森林和王軍瀚隨師傅到外地幹活時,師傅總會帶上幾隻鴿子,到了目的地以後,將鴿子放飛,鴿子也一定會準確無誤地飛回去。
一天,一個邊遠地區的公社打來電話,請求機械廠派技術人員修理拖拉機,劉師傅那天有事,就派黨森林和王軍瀚倆人去。臨走時,師傅抱來一個紙箱子,說這裏麵有五隻信鴿,到了塬上就放飛。他們兩個既興奮又好奇,興奮的是,把放鴿子這樣重要的事情交給他們去辦,這是對他們多大的信任啊!好奇的是,平時師傅放鴿子時都是自己親自放飛,他們隻是在旁邊看,這次自己要親手放飛,不知道是什麼感覺?他們向師傅保證:一定完成任務!然後背上工具包,抱上鴿子箱,向師傅揮手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