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對於政客來說,勇於應變是最重要的能力(1 / 3)

一切從接到那個電話開始。 兩個小時前,在政府常務會上,陸虎城的手機突然振動,幸運的是,他

當時沒有在發言,所以起身離開會場接了這個電話。在確定了他的身份後,電 話那邊問:“你知道我是誰?”

“我聽出來了,你是老邵……”由於是陌生號碼,陸虎城並不十分確定。 “常委會剛結束,葉楊到雲州。”電話那邊簡潔地說,然後掛斷。 有幾秒鍾的思維停頓,但是他立刻反應過來,似乎有什麼東西刹那間從

他身體裏抽走,隻是一時還來不及去感受。他平靜地回到會議室,幾分鍾後他 做了總結發言,依然是他那種一馬平川的猛虎風格,強調了重要性和目的,提 出任務和要求,氣勢淩人,沒有與會者能夠從他偶爾、極短暫的走神中捕捉到 那一絲異常。

結束會議後,他吩咐辦公室主任付德昌立刻把會議精神整理出來,做成 文件傳達下去,叫秘書羅四維自己下班,不用管他。回到辦公室,關好門,把 靠椅搬到窗前,茶杯放在旁邊的茶幾上,坐下,放鬆,閉上眼,這個時候,他 才開始脫離剛才那種強撐出來的鎮定,全身癱軟,可是這一刻,他的思維卻是 異常清醒。

那個電話最後一句話證明了他的判斷沒錯,打電話的人是省委辦公廳副 主任邵光。邵光沒有用他自己的手機和座機,而是用了一張備用的卡,陸虎城

知道這是邵光一向的謹慎,同時,這也傳遞出某種複雜的信息:這個電話很重 要,也具有一定的風險。

重要是毫無疑問的,風險也是。這種違背組織紀律的行為,是所有官員 的禁忌,邵光敢於冒這種風險,是因為他希望獲得的利益超過這種風險,同時,他肯定自信地認為,他做了充分的預防措施,哪怕萬一出現什麼意外,他也能 夠從容脫開幹係。但是這時候,陸虎城並沒有花多少時間去替邵光著想,如果 將來他需要對這位副主任做某種回報,他毫不在意的。他考慮的是邵光這句話,他必須從這一句話中分析出盡可能多的信息來。

第一個關鍵詞是常委會。 西川是一個超級大省,每一位省委領導都是日理萬機,如果單是機床廠

的並購案或者錦繡園區的問題,都不足以讓省委召開常委會討論,紀委或者其 他相關部門就可以直接決定並采取行動,那麼這個討論很有可能是因為自己這 位雲州市市長,當然,還有剛剛退下去的省委副書記張紅旗。

第二個關鍵詞是葉楊。 想到這個名字,陸虎城一陣心悸,眼前閃過那張冷漠而高傲的臉,十幾

年來,記憶還是那樣的清晰、深刻。從某種意義上說,“葉楊”這個名字甚至 比“常委會”更加重要,更加讓他感到壓力。

誰都知道他和葉楊的特殊關係,這半年圍繞錦繡園區的問題,多次傳聞 省裏要派工作組來雲州,陸虎城早已做好各種應付準備。但是現在,委派葉楊 來擔任這個工作組長,再加上通過了常委會討論,多少表明了省委的某種態度。

這個結論讓他感到沮喪,看來省委是下定決心了。雲州市市長意識到自 己的危險處境,他毫不懷疑,這一次將超過他從前遭遇過的任何一次仕途危機,他迫切需要更多的信息和幫助,但他無法再給邵光打電話求教。這樣會讓對方 輕視他,而且既然邵光隻告訴他這麼多,他在打這個電話的時候,肯定就已經 考慮好了。

同時,他絕不會弱智地認為邵光這個電話是向他表明某種態度。像他們 這種級別的官員,除非萬不得已,很難結成牢固的政治同盟,當然更不會有什 麼真正的友誼。無論邵光出於什麼目的給他打這個電話,隻不過是暫時簽訂一 種隻有他們兩人知道的無形契約,在將來,可能會在某種默契中予以兌現,並 且隻有當他們各自都還掌握著某種權力時,才能保證這一契約生效。

考慮到這一點,似乎表示這位比較接近西川省委決策核心的副主任還對 他抱有信心,至少,沒有簡單地認為他就將一敗塗地,這多少給了陸虎城一點 鼓舞。他繼續沉思了很久,像無數次的從前,陸虎城振作精神,站起身拿起手 機,撥打了一個存放了很久的電話。

電話接通,彩鈴是首好聽的英文金曲。 “甄擎?”在確定了對方身份後,他報了自己的名字,“我是陸虎城。” “聽出來了。什麼事?”電話那邊很平靜地問,口氣似乎還帶著一點不

耐煩,好像兩個認識很久的老朋友在隨便閑聊。實際上,他們已有十幾年沒有 見過麵,沒有聽見過彼此的聲音。

“見見麵?”陸虎城想象著對方此時的表情,但沒有成功。 “好吧。”電話那邊遲疑了幾秒鍾,“在哪兒?現在?” “現在。你過來接我吧。我在市政府對麵那家三菜一湯門口等你。”陸

虎城用一貫的口吻下達了命令,這有一點點冒險,對方可能會拒絕他,但是幸 運的是,隻停頓了一秒鍾,他就聽到了想要的回答:“好吧,十分鍾。”對方 搶先掛了電話。

陸虎城無聲地笑了。他對這個人的判斷沒錯,十多年過去了,他還是保 持著那種個性,永遠不會向他示弱。他本來為他準備了一些說辭和理由,現在 看來已經不需要了。

十分鍾後,陸虎城上了甄擎的車。 三菜一湯是一家餐館,距餐館十米左右有一個報亭,陸虎城裝作挑選雜誌,

下班時間已經過去了一會兒,不會引人注目。 甄擎的情況他早就讓羅四維調查得清清楚楚,比如他有一輛二手的捷達

車,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副駕上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孩,或許是從反光鏡看見 陸虎城那身灰舊的夾克,她不屑一顧,連頭也沒有回,甄擎也沒有給他們做介 紹——他肯定不會做這種淺薄弱智的事,陸虎城自然保持沉默。

汽車過了雲州大橋,幾分鍾後到達雲州師專,甄擎張揚地把車停在學校 門口,女孩哼了一聲,轉過身不滿地看著甄擎,然後歎著氣伸手把他風衣的領 子立起來。從陸虎城的角度看過去,這位“老朋友”棱角分明的下巴弧線突顯

而出,加上眼中的冷漠和不羈,他不得不承認甄擎這種成熟男人的魅力具有格 外的殺傷作用,尤其是對那些沒有經曆過多少人和事的女孩。雖然,他現在的 年齡已經五十有一。

女孩毫不在意車上還有另外一個男人,也不在意可能被同學看見,側身 在甄擎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下,然後下車,關車門的時候,她瞪了一眼陸虎城,滿臉怒容。

“她在生你的氣。因為你,她損失了一次品嚐西餐的機會。”甄擎欣賞 地看著女孩子蹦跳遠去的背影,淡淡地說,“當然,你也讓我損失了一段浪漫、 溫馨的美好時光。”

女孩瞪他的時候,陸虎城看清了那張美麗精致的臉蛋,一眼可見的幼稚、 單純,打扮花哨輕浮,但充滿生氣,渾身上下洋溢著令人羨慕的年輕活力。顯 然,她很少看電視,更不會關心時事新聞,所以不認識這位雲州權力人物。也 許是女孩的漂亮和年輕讓他突然感到了嫉妒,也許是女孩的目中無人讓一向受 人仰視的他不快,陸虎城冷笑著脫口而出:“你也隻有騙騙這些女學生,在衝 動無知的年輕人身上尋找共鳴了。”

“就因為你連這種衝動也沒有了?”甄擎毫不動容地反擊。 “看來你對目前的生活很滿意,那你是不是應該感謝我?” “直說吧,你有什麼陰謀。”甄擎冷哼一聲,“打發了你,我也許還來

得及安排另外一個約會。” 陸虎城搖頭,眼睛裏滿是愉快的笑意:“不要總是想著我來找你就是為

了陰謀。”

甄擎一臉懷疑和不屑。 “好吧,我就直說了吧。我找你來,真的隻是因為……”陸虎城歎氣,

表示屈服,然後開始緩緩詠道,“是蝶非蝶,是空非空,是我非我,時我非我……” 車身輕微地晃了一下,但吃驚的表情隻在甄擎臉上停留了極短暫的一瞬,

他淡淡地說:“是通過網警嗎?我應該想到你有這個興趣,也有這個能力。但 這並不是什麼秘密,很多網友都知道‘時非我’是我,包括剛才那個女孩,就 是我的一個粉絲。準備怎麼辦?搞文字獄,還是決定法外開恩,所以先到我這 裏來討好賣乖?”

“你這人,怎麼老是人心唯危。”陸虎城坐了起來,雙手扶在前排座位

的靠背上,身子前傾,炯炯地盯著駕駛者,嚴肅地說,“你的文章我都看了,雖然有一些觀點尖銳,但那是你的言論自由,隻要你不違法犯紀,誰也不能剝 奪你的這種權利。實際上,我也正是從這些文章中,‘認’出你的,然後才知 道你在這個城市。你還用‘時非我’的名字給市委市政府寫過一些群眾來信,信裏提的一些建議,我都認真考慮過,覺得合理可行的,我都一一采納了,你 不會不知道。”他一臉正氣,似乎一回到跟他工作有關的問題,他就會自然而 然地顯得神采奕奕、自信滿滿。

甄擎有些發愣。就在這一刻,他一直忌諱的,那種存在於他們之間的差 距突兀地顯露出來,讓他覺得難以接受,雖然他在接到陸虎城電話後的十分鍾 裏,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

“我也很奇怪,我本以為我們一直不會再見麵,這一生都不會再打交道,你會遠遠地離開官場,像逃避瘟疫一樣逃避這個曾經重創你的圈子,但是,你 還是那樣關心時事,參與政治,充滿熱情,理想主義。”或者意識到了自己的 鋒芒,陸虎城收斂了一些,語氣平和下來,用詞也偏向褒揚。

但是這已經足夠打擊駕駛者。有好幾秒鍾甄擎走了神。幸好濱江大道平 直寬闊,他的車速也不快。他有些愕然和憤怒:他怎麼就能這樣坦然,這樣 理直氣壯,這樣心安理得地說這些話?他就對十六年前的事沒有一點愧疚和羞 恥?!他發了一會兒呆,才緩緩說:“一切社會問題,歸根結底都要與政治扯 上關係。我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之人,我無法對我身邊的人和事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我無法控製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所以有時隻得跳踉大喊幾聲。這是 一個公民的責任心,匹夫有責。如果你想奉勸我以後不要……”

“怎麼可能!我無權剝奪你這種權利。”陸虎城舉起手打斷了他,“我 沒有看錯人。你一直是這樣的人,我也一直尊敬你,我們的政府工作也正需要 你這樣的人配合和監督,這也是我今天特意來找你的原因。我想請你看一下剛 剛出台的《雲州市產業發展戰略規劃》,提一些意見,你可以發在網上,發到 你的博客上,讓更多的網友來參與這個討論,我們會參考廣大市民的意見,進 行修改和補充,最後完善這個《規劃》。”

甄擎認真掃了幾眼一臉正氣的雲州市市長,試圖揣測這些冠冕語言下的 真實意圖,問:“想讓我唱讚歌,引起某位省領導的注意?”

“不,我更想聽到你嚴肅的批評。”陸虎城神色不變,雖然,他非常驚

詫他這位“老朋友”的敏銳,雖然甄擎的猜測並非完全正確,他的陰謀非常複 雜,也許永遠用不上,他卻不得不未雨綢繆,早做埋伏。

很長的一段沉默後,甄擎平靜地說:“我答應你。” “我有你的信箱。我會把翔實的資料全部傳給你。”陸虎城如釋重負,

他沒有掩飾這種情緒,他知道本就無法欺騙他這位聰明過人的“老朋友”。 “雖然我答應了,但有些話我還是要告訴你。”甄擎又恢複了開始時那

種無所謂的冷漠和從容,“看來我的判斷沒有錯,你很可能正在遭遇一場空前 的政治危機。是錦繡園區吧?我雖然沒有完全明白你為什麼要讓我來做這件事,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我可以肯定,我將成為你的一塊磚頭,砸在某人的頭上。”

“那你為什麼還要答應我呢?”陸虎城問。他有些佩服,十六年過去了,他們雖然走在兩條不同的人生道路上,但是這位老朋友的政治敏感絲毫不減。 “因為你雖然是個無恥的陰謀家,可還不算是個爛透的壞蛋。”甄擎的

嘴角浮起一絲譏笑。 “你還是和從前一樣。”

陸虎城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說,聽不出這句話是褒是貶。 汽車駛出濱江大道時,陸虎城把今晚準備見的人再考慮了一下,決定了

下一個名單:“送我去左岸水榭。” 甄擎無聲地執行了這個要求。

到達左岸水榭時,陸虎城摸出錢夾,掏出一張通行卡遞給甄擎。 “我多次在西川日報和雲州日報上看見你的廉潔事跡,看來是假的,你

也是個貪官。就算一年前房價低一些,這裏一幢別墅少說也得兩三百萬吧。” 甄擎掃了一眼金光閃閃的通行卡,遞給迎上來的門衛,門衛在值班室電腦上一 插,驗明真偽後還給他,立正敬禮,然後自動門被打開。

“出來的時候不需要吧?”甄擎把卡還給陸虎城。 “不需要。車輛進出有自動識別係統。”陸虎城收好卡,笑著說,“你

沒有看上麵的名字,戶主不是我。我隻不過暫時使用一下。” “胡遷。我早看清楚了。”甄擎臉上露出曖昧的笑容,“大千集團的董事長,

錦繡園區項目的幕後老板,也是這片別墅的開發商。雲州響當當的大人物,換 個通俗的說法:黑道大哥。不過,現在別人都尊稱他為胡總了。兩位攜手共進,

一大富一大貴,當真天作之合,可喜可賀。” 陸虎城沒有理會,指點他把車在一幢別墅門口停下,下了車,關好門,

揮手說:“後會有期。” 甄擎沒有回答,猛踩一腳油門,噴出一股輕煙,似乎這就是他此時的心

情和對這位雲州市市長的態度。 陸虎城微笑著看著汽車消失在黯淡的霞光裏。他多少理解這位“老朋友”

此時的心情,正如對方也多少猜到他的一些意圖,可是甄擎肯定猜不到全部,更猜不到他將在接下來這場暴風雨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有什麼樣的遭遇,甚 至這一切,連陸虎城這個策劃者自己現在也不知道。

“做一件壞事和十件壞事的後果,大部分時候完全一樣。”胡遷十六年 前說的這句話一直記在他心中。做壞事的時候絕不能拖泥帶水、瞻前顧後,充 滿陷阱與陰謀的權力場上,既然參與,就要有麵對失敗與出賣的勇氣和智慧。

他轉身,定了一下神,走上台階,按下門鈴。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門被輕輕地拉開,門後是一個年輕的女孩,有些

膽怯又有點欣喜的樣子。 女孩乖巧地半跪在地上,從鞋櫃中拿出拖鞋,親自給陸虎城換好,說:“我

給幹爹做大餐。” “今晚不能吃大餐了。等會還有事。”陸虎城歉意地笑。

女孩失望,立刻又振作起來:“那我去給你煮餃子,一會兒就好。”說 罷飛快地轉身,碎步奔進廚房。

接下來是一段靜謐而溫馨的時間。餃子端上來後,陸虎城沉默地享受這 種他一生熱愛的美食,女孩安靜地看著他,他們都不說話。大多數時候,陸虎 城用餐的時間也是工作,難得像現在這樣輕鬆隨意。女孩收拾殘局的時候,陸 虎城打開電視,笑著對女孩說:“你給胡叔打個電話,就說我在這裏,讓他過 來一下。”

胡叔就是胡遷。 剛才甄擎說得一點沒錯,胡遷就是西川有名的民營企業大千集團的董事

長,也是錦繡商業園區承建方大千房產的幕後老板。這片左岸水榭別墅區也是 大千房產開發修建的,陸虎城和袖子現在的這幢別墅,是胡遷的私人房產,雖 然袖子在這裏住了快兩年,但名義上,袖子隻是胡遷的保姆。

這幢別墅的主人,自從“保姆”進門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這是兩個 男人心照不宣的默契,而袖子也默默接受了這件事。現在,第一次,她的雇主,跟這幢別墅有關的三個人都要聚在這裏了。

袖子撥通了胡遷的電話,遲疑一下,輕聲說:“幹爹在這裏,請您過來。” 她望著陸虎城,他對她點點頭,表示她做得完全正確。他肯定她不會說

他的名字和職務,所以沒有特別要求她如何說話。他沒有自己打這個電話,是 因為他對於電話有痛苦的記憶,從而讓他養成了謹慎的習慣,或者說是一種怪 癖,任何時候都盡量避免因為電話留下某種線索。

袖子放下話筒,說:“他說好。” “你先收拾一下,等會上樓去玩電腦吧。給你胡叔泡杯茶,我……也來

一杯茶吧。”陸虎城維持著笑臉。

一刻鍾後,胡遷按響了門鈴。 袖子已經上樓去了,陸虎城親自開了門,兩個男人在門口無言地對視,

幾秒鍾後,他們坐到了沙發上,望著電視上的新聞聯播,有些心不在焉,似乎 又是全神貫注。

“是不是很久沒有這樣悠閑地看電視了?”最終是胡遷開了口。 “我們也很久沒有這樣單獨在一起了。”陸虎城把電視的聲音關小了一些,

話鋒突轉,“葉楊要來雲州了。” 有幾秒鍾的停頓,胡遷歎了口氣,說:“我剛剛也知道了。” 陸虎城呆了一下,沒有把驚詫表露出來。他知道胡遷神通廣大,五年前

大千集團總部遷移到省城,胡遷並沒有浪費這些年的時間。他也沒有問他是從 什麼渠道得知的,這沒有必要,他們彼此相交這麼多年,如果覺得有必要讓對 方知道的,一定不會互相隱瞞。比如現在。

但這個消息還是讓他們沉默了一會兒,兩個人臉色都黯淡下來。他們都 非常熟悉這個名字,正如葉楊也同樣熟悉他們,十三年前他們就打過交道,或 者說是交過手,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都認為對方是一個勁敵。省委這一次 安排葉楊來做工作組長,肯定做了某種充分的考慮,具有特殊的意義,而這對 於他們來說,絕對是一個凶多吉少的信號。

“這一陣我看了很多我兒子的書,有一本書說:應變力是企業最重要的

管理能力。”胡遷笑著說,“對於一位權力人物來說,勇於應變也是最重要的 能力。”

陸虎城腦中閃過一張年輕英俊、高傲的麵孔,他在錦繡商業園區的一個 拓展會上見過這個剛剛畢業的年輕人,胡遷唯一的兒子胡中正,有胡遷年輕時 的張揚和氣勢,言行舉止咄咄逼人,但更加驕狂,故意表現得儒雅和謙遜也帶 著一眼可以看穿的做作,一副少年得誌的標準模樣。作為大千房產的副總,他 主持了會議,他向來賓介紹大千房產董事長和總經理的時候,不是說“這是我 們公司的總經理”而是“這是我的總經理”,加上他那種主人翁的語氣和表情,似乎兩個公司的最高領導就是他的私人財產一樣。當然,實際情況也相差無幾。 這個細節給貴賓席上的陸虎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當時就在心中冷笑,這種 “天之驕子”,或許能夠迷倒年輕無知的少女,但要讓在場的那些老狐狸一樣 的商人就範,那還遠遠不夠。

“好,我們就來勇於應變吧。”陸虎城移了一杯茶給胡遷,然後拿起自 己那杯揭開蓋碗,吹了幾下,淺淺地啜了一口,“我已經很多年沒有他的消息 了,你常在省城,應該對他有一些了解吧?”

“一如從前。廉潔、正直、六親不認、隻認原則。什麼都打動不了他,誘惑不了他。前年在堰市,我一位朋友就栽在他手中。”胡遷搖搖頭,表示對 這個人的無奈。

“你在省城有不少朋友吧?”陸虎城看著茶杯中升騰而起的絲絲水汽。 “這很難。除非是省委書記和省紀委書記,其他的人對葉楊不會有很大

的影響,在工作上他從不買任何人的麵子,不會輕易妥協。這大概也是以他這 種背景能力,卻還是副廳的原因。”他領會陸虎城的意思,可是隻有苦笑。遲 疑一下,他決定說實話。現在他和陸虎城的地位和力量已經發生了根本的變化,眼前這位雲州市市長,已經不是當年他們認識時,什麼事都需要他來安排的毛 頭小夥兒了。“所以我來之前已經考慮過了,我不能做這種明知沒用的蠢事。 我跟我這些朋友的關係,就像……這茶,使用是有次數的。用一次就會淡一些,幾次之後,就不能再用了。他們也不是小報記者,可以隨便呼來喚去的。”

陸虎城掃了他一眼:“你的朋友似乎不僅僅在官場吧?” “可惜現在不像古時候,咱們不能半路劫道,或者給他安排一個仙人跳。”

胡遷搖搖頭,“對付葉楊這樣的人,邪招也很難用得上。”

“葉楊並非真的就是柳下惠。”陸虎城若有所思地說。 “孟涵?這女人什麼事都不攪和,安靜隔絕。況且,他們音訊兩斷,應

該有十多年沒有往來了吧!”胡遷完全跟得上陸虎城的思想,不僅因為反應敏 捷,也因為他和陸虎城都同時經曆過十多年前的那些事。那時候,她是葉楊的 女友,現在,是雲州五中一位沉默寡言、離群索居的化學教師。

“孟涵這樣,反而凸顯當年對她的傷害非同一般,而葉楊這種自命君子、 有道德潔癖的人,這麼多年不跟她往來,這正常嗎?事非尋常即為妖。”

“可以試試。”胡遷遲疑一下,點點頭。 “無論葉楊的工作組以什麼名義來雲州,我們首先要反省自己的工作是

否做得到位,事先做一些查漏補缺應該是有必要的。”陸虎城帶上了一些套話,“我們可以做一下假設,試想一下,如果讓你來領導這個工作組,你會選擇從 什麼地方開始工作,或者說取得突破呢?還有一點,省委既然作出這個決定,就不會是無中生有、空穴來風,工作組也不會做捕風捉影的事,他們應該有一 定的證據或者確鑿的線索,很可能一到雲州就能抓住什麼。”

“是,堡壘總是容易從內部攻破。”胡遷點點頭,眼睛眯起來,腦中 一一計算:機床廠領導、破產清算小組、發改委、規劃局、國土局、建委、稅 務……當初攻城掠寨,戰無不克,可是現在,這些陷落的城堡竟然可能成為炸 翻自己的地雷,所謂人生的變幻莫測,真是難以言說。他沉吟著說:“現在分 析一大群貪官誰可能翻船,真是一件難事。這些工作本來應該由紀委來做的,他們才更專業。”

“如果人不好解決,那就解決事。可能出事的就是兩塊:機床廠和錦繡 園區。”陸虎城道。真正到了具體工作上,他就會立刻恢複一位強人的本色,顯示傑出的分析問題和處理問題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