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著了自從開天辟地之時就有那種不強大的卻也沒有停止過的努力,那種不倦的努力,就是人類為了破裂那層外廓使自己心靈永不受拘束永不感孤獨而發的———那也就是用胳膊,用嘴唇,用眼,用口,用發抖的和赤裸裸的肉體的努力,僅僅為了能夠把生命獻給另一個被遺棄者而消耗於接吻的愛情努力。
於是一種不可抵抗的欲望指使她去再看她的女兒了。
她讓人抱她過來,後來等到旁人抱著她過來之後,她又央求旁人脫盡她的衣衫,因為她到這時候還隻認識嬰孩的麵孔。
奶娘解開了繈褓,露出一個新生嬰孩的怪可憐的身體了,它正用生命裝入人類雛形裏邊的種種漠然的動作亂動。
基督英用一隻膽怯的和發抖的手撫摸她,隨後想吻她的肚子、她的腰、她的腿、她的腳、隨後瞧著她出神,自己滿腦子盡是稀奇古怪的思想。
兩個人從前彼此見過了麵,用一種甜美的狂熱互相愛著;後來由於他倆的摟抱,這東西就生出來了! 這東西是混合在一塊兒直到這個孩子的終身為止的他和她,這東西是重新又在一塊兒過活的他和她,這東西是他的一點兒和她的一點兒,再加上某種可以使它和他倆發生差別的不可知的事物。它在身體和心靈兩方麵的類型上、在線條上、在手勢上、在顧盼上,在動作上、在趣味上、在嗜好上,乃至於在音調上和姿態上,都可以把他和她仿製出來,然而卻是一個新的生命!
現在,他倆永遠分離了,他和她! 從前,他倆的眼波,曾經在種種使得人類血統永遠綿延的恩愛興奮之中合流,現在永遠不會再合流了。
末了,她把女兒緊緊地摟在胸口邊向她喃喃地說:“永別———永別了!”這是她在她女兒的耳朵邊向他道著“永別”,道著出自一個自負的心靈的悲壯永別,道著出自一個將要長久痛苦的婦人的永別———這痛苦也許是永久的,不過,將來至少一定知道掩蔽自身的眼淚。
“哈! 哈!”昂台爾馬在半開著的門口嚷著。“我在這兒偷看你! 你可是很願意把女兒還給我?”
跑到床邊,他用那雙已經練習過的手抱起了他的女兒,接著把她舉在頭上一麵重複地說:
“早安,昂台爾馬小姐……早安,昂台爾馬小姐……”
基督英暗自想著:“這畢竟是我的丈夫。”後來她用一種驚訝的眼光如同還是第一次注視似的注視他了。是他喲,從前法律把她連合在這個男人身上,把她給了他! 根據人類的、宗教的和社會的觀念,這個男人不得不就是她身上的一半! 不僅如此,他是她的主人,她的白天的和夜晚的,靈魂的和肉體的主人! 她幾乎很想微笑了,這一切在這時候是多麼讓她覺得異樣的,因為在他和她之間,那些不幸非常脆弱的聯係,盡管外表上像不朽的,難於用言語形容其甜美的,幾乎神聖不可侵犯的,但是可以永遠沒有一個會存在!
從前她辜負了他,她背叛了他,現在她心上簡直沒有發生一點悔恨! 她自己因此詫異了,尋覓這是為了什麼。這是為了什麼? ……無疑地,他和她是過於兩樣的,是彼此相距得過於遼遠的,是出於兩個過於不相似的種族的。他固然一點沒有了解過她;她對於他也是一點沒有了解過的。
盡管他是脾氣好的,忠實的,肯求歡心的。
不過,世上的人也許僅僅那些身材相同的,性情相同的和人生觀本質相同的,才能夠由於心甘情願的義務的神聖連鎖而彼此感到互相結在一處。
有人正給嬰孩重新穿著和包紮。昂台爾馬坐下來了。
“聽我說,親人兒,”他說,“自從你那天那麼好好地接待了我和白拉克醫生之後,我再不敢向你報告有人要訪問你了。然而卻有一個,在你是可以給我做個大麵子來接受的:盤恩非醫生的訪問!”
於是她初次開口笑了,不過笑聲是沒有精彩的,僅僅留在嘴唇邊而沒有深入心靈的;後來她問:“盤恩非醫生? 何等的奇跡! 你們畢竟已經和好了?”
“正對,你聽我說:我很秘密地通知你一件很重要的消息。我新近收買了老公司。這地方整個兒在我手裏了,現在。何等的勝利? 可對! 那個可憐的盤恩非醫生自然比誰都先知道這件事。於是他早已變成圓滑的了;每天到這兒來探問你的消息,同時還留下他一張寫著一句客氣話的名片。我呢,用了一次拜訪去答複他的盛請;結果我和他現在都很好了。”
“讓他來吧,”基督英說,“隨他願意在什麼時候。將來會得見他,我一定是滿意的。”
“好,謝謝你。明天早上我引他來。我現在不必告訴你,說是波爾不斷地托我轉致他千百般的問候,以及他很關心我們的小東西。他非常之想看她。”
盡管她有種種的決心,也感到了自己受著壓迫。不過她竟能夠說道:
“你等會兒替我謝謝他吧。”
昂台爾馬接著說:
“他以前不知道是否有人把他的婚姻告訴了你,因此很不放心。我已經回答他說是告訴了你的;於是他對我好幾次問起你的看法。”
她費盡氣力鎮靜了自己,喃喃地說:“你對他說我完全讚成他的婚姻。”
昂台爾馬用一種冷酷的頑強態度接著說:“他也極其想知道你給你的女兒取個什麼名字。我曾經對他說起我們本想用瑪格麗德又想用冉恩菲佛,不過用哪一個卻還遲疑不決。”
“我換了主意,”她說。“我想叫她做亞爾萊棣。”
從前在懷孕的初期裏,她曾經和波爾討論過他們應當為一個男孩子或者為一個女孩子而取的名字;後來為了一個女孩子,瑪格麗德和冉恩菲佛使得他們做不了決定。現在她已經不要這兩個名字了。
昂台爾馬重複地照樣念著:
“亞爾萊棣……亞爾萊棣……這很可愛……你說得有道理……我呢,我本想叫她做基督英,和你一樣。我崇拜這個……基督英!”
她長歎了一聲:
“唉! 用這個在十字架上受刑的人來做名字,那豈不是預先約定著過多的痛苦!”他臉紅了,事前一點沒有揣想到這種對照,後來他站起了:“並且,亞爾萊棣是很可愛的。等會兒再見,我的親人兒。”
他一走,她就叫奶娘過來,吩咐她以後必須把小床靠住她的床擱著。
小床被人推到大床邊了,那是船型的,始終搖搖擺擺,它那鋪白的幃子如同一幅風帆樣地掛在一枝彎著的銅桅子上,基督英伸著胳膊去摸那個睡著了的嬰孩,很低很低向她說:“好好兒睡,我的小東西。你將來永遠找不著有誰能夠像我同樣地愛你。”
隨著而來的好些日子,她都是在一種寧靜的憂愁裏過的,她思慮過很多的事,給自己造成一種有抵抗力的心靈,一顆強毅的心,去在二三周內外恢複固有的生活。她現在的主要注意專在於觀察她女兒的眼睛,設法從中攫取一種初期的神色,但是其中除了兩隻仿佛毫不變動地向著窗口邊陽光轉過去的淺藍窟窿以外,找不著一點什麼。
瞧著那雙還正睡著了的眼睛,她感到了種種深遠的憂慮,因為她正向著那雙眼睛幻想,以為它們將來之看世界可以像她本人的看法一般,是會穿過內心夢想的幻境的———少婦們心靈每每因此變成舒服、自負和快樂的。它們將來會愛一切被她自己愛過的:晴和的日子、樹林、花草、也會愛人,真糟透了! 它們將來無疑地會愛一個男人! 它們會愛一個男人! 它們將來會在內部留下這男人的熟識而親愛的小影,在他遠離的時候仍舊可以看見他,在自己望得見他的時候可以熱得像是著了火……而以後……而以後……它們將來可以學著要哭! 眼淚! 可怕的眼淚將來會在小小的臉蛋兒上流動! 末了,那種由於愛情受到欺騙而起的可怕痛苦,將來會使得它們變成難於認識的,變成因為憂愁和失望而狂亂失常的,這雙在將來大概是蔚藍色的可憐的模糊眼睛!
末了,她發癡似的吻著嬰孩一麵向她說:“隻許愛我,我的女兒!”
終於在某一天,那位每天早上必然走來看她的馬斯盧綏爾教授向她說:
“等會兒,您可以起床坐一下,夫人。”
醫生走了以後,昂台爾馬告訴他的妻子:“你現在竟還沒有完全恢複,真是可惜;因為我們今天在浴室裏有一個很有興趣的實驗。拉多恩醫生讓克洛肥司那老漢去受機動體操的治療,已經造成了一種真正的奇跡。
你不妨想像那個老流氓現在居然像大眾一樣走路吧。並且平愈的進展情形經過每次的實行治療的以後都是明明白白的。”
為了使他快樂,她問:
“那麼你們可是就去讓他公開地表演一次?”
“可以說對也可以說不對,我們要在醫生們和三五個朋友們跟前讓他表演一次。”
“在幾點鍾?”
“在三點鍾。”
“布來第尼先生可是要到場?”
“對呀,對呀。他答應我必到。整個管理委員會將來都是必到的。在醫學的立場,那是很稀奇的。”
“喂,”她說,“那會兒我正好已經起床,你請布來第尼先生來看我吧。他可以在你們等會兒參觀實驗的時候陪我。”
“成,我的親人兒。”
“你等會兒不會忘記吧?”
“不會,不會,你放心。”
後來,他走開去邀請參觀的人了。
從前在這個風癱的人初次受治療的時候,昂台爾馬是被阿立沃父子戲弄過的,此後他又反而用同樣的手段戲弄病人們,在關於平愈問題的時候那原是很容易獲致的,現在他竟用那種治療的喜劇來戲弄自己了,時常用很多的熱烈和確信態度談著它,以至於不容易辨明他究竟相信或者不相信。
這 天到了三點鍾光景,所有被他邀請的人都在浴室的大門外邊集合,隻等候克洛肥司老漢到場。他撐著兩根手杖走來了,始終拖著兩條腿,並且在經過時向大眾客客氣氣地打招呼。
阿立沃父子帶著兩個青年閨女跟在他後麵。共忒朗和波爾各自陪著自己的未婚妻。
拉多恩醫生在那個裝置了種種機動工具的大廳子裏等著,一麵和昂台爾馬以及何諾拉醫生談天。
到了他望見克洛肥司那個老漢的時候,一陣快樂的微笑在他那兩片刮得光光的嘴唇上露出來了。他問:“喂! 您可好,今天?”
“喔! 好,好!”
瑪爾兌勒和聖郎德裏也都來了。他們都是想知道情形的;第一個,信服,第二個,懷疑。大家帶著茫然的神氣望見盤恩非醫生在他兩個的背後走進來,他向他的競爭者打了招呼又和昂台爾馬握了手。最後到的是白拉克醫生。
“好! 先生們和小姐們,”拉多恩醫生發言了,一麵向魯苡斯和沙爾綠蒂鞠躬,“各位就可以參觀一件很新奇的事了。開始,請各位證明這個正直的人在試驗實施之前也走得幾步,不過究竟不多。克洛肥司老漢,您不用棍子能走嗎?”
“噢,不成! 先生。”
“好,我們來動手實驗吧。”
有人把那老漢擱在圍椅上了,把他的雙腿縛在座位的活腳上,隨後醫務視察就發著命令:“慢慢地走。”那個赤著胳膊的侍應生轉動那個搖手了。
於是大家看見老漢的右膝舉起來了,向前伸直了,再向後縮攏,重新又伸直了;隨後他的左膝也一樣照著動作,末了克洛肥司老漢陡然快活起來,他開始笑了,一麵用他的腦袋和他的雪白的長髯重演那一切被人強迫加在他腿上的動作。
四 個醫生和昂台爾馬都俯著身子望他,用一種古代賣卜人的莊重神氣觀察他,這時候,巨人卻和老漢交換好些狡猾的眼色。
由於廳子裏的門都是故意敞開的,好些其他的人陸陸續續都進來了,好些抱著信心的和掛慮的浴客都擠著來看了。“加快些。”拉多恩醫生吩咐著。那個下苦力的人轉動得快些了。老漢的雙腿開始跑著了,後來,他如同一個被人胳肢著的孩子一樣感到了一陣抵抗不住的騷擾,用盡全身的氣力笑起來,一麵發癡似的搖著腦袋。後來在那陣爆發的笑聲中間他重複地用外來語嚷著:“這怪好耍的,這怪好耍的!”這字眼無疑的是他從前由什麼外僑嘴裏學得來的。
巨人也大笑了,在地上跺著腳,用手拍著大腿,嚷著:“哈! 克洛肥司你這寶貝……克洛肥司你這寶貝……”
“夠了!”醫務視察吩咐著。
有人解下了那個流氓,醫生們為了證明結果都不圍在他身邊了。
這時候,大家看見克洛肥司獨自一個人下了圍椅;他不用棍子向前走著。他真的用小步兒向前走著,很曲地彎著腰,並且每逢使勁一次臉上就現出一次表示疲倦的鬼臉!
但是他卻向前走著!
盤恩非醫生第一個高聲說:
“這是一個十分值得注目的病例。”
白拉克醫生立刻替他的同行竭力鼓吹。僅僅何諾拉醫生什麼也沒有說。
共忒朗在波爾的耳朵邊低聲說道:
“我不懂。你瞧他們的腦袋吧。他們可都是上了當或者都是故意奉承?”
但是這時候昂台爾馬致詞了。他從頭述起這種治療的經過、病症的複發和最後顯出來的確定而絕對的平愈。他又快樂地加上這麼幾句話:
“倘若我們的病人們每年冬天有點兒複發的樣子,我們每年夏天必定治得好他們。”
隨後他又為了阿立沃山溫泉做了冠冕堂皇的頌揚,報告了它們的種種特點,它們全部的特點:“我本人,”他說,“我已經能夠在一個和我很親愛的人身上,實驗了這些溫泉的功能,並且倘若我的家庭綿延不絕,我將來一定要感謝阿立沃山。”
但是他忽然記起一件事了,他先頭把波爾·布來第尼的訪問預先答應了他的妻子。現在他異常懊悔了,因為他對她關心是無所不至的。他向四周望了一遍,看見了波爾就趕忙找著他向他說:
“老朋友,我簡直忘了告訴您,基督英這時候正等著您。”
布來第尼支吾地說:
“我……在這時候? ……”
“對呀,她今天起床了,她想先和您會麵再見其他的人。
請您趕快去吧,並且請您原諒我。”
波爾向著大旅社走了,因為情緒不安心房跳個不住。
他在半路上遇見了洛佛內爾侯爺,他向他說:“我的女兒起來了,由於還沒有看見您,她有點詫異。”
為了考慮自己將要對基督英說些什麼,他一到梯子跟前就停住腳步了。她將要怎樣接待他? 她是否獨自待在屋子裏? 倘若她談到他的婚姻,他可以用什麼話回答?
原來他自從知道她坐月子以來,他一想到她就不能不因為掛慮而發抖了;尤其他倆第一次相遇的情形,他每次想到它,它就觸著他的良心,突然使得他因為憂愁而臉色變成了灰白的或者緋紅的。想到那個還不相識的嬰孩,那個在事實上是屬於他本人的嬰孩,他也懷著一種深刻的不自在,並且,由於既然指望看見嬰孩而又害怕看見嬰孩,這種矛盾是一直使他受窘的。他感到自己陷在一種使他的良心畢生洗不幹淨的精神上的汙泥坑裏了。但是他最害怕的卻是那個從前被他愛得非常之深而為時又非常之短的女人的眼色。
她 對他可是會有好些責備,會流好些眼淚或者會表示好些鄙棄,難道她隻為了攆他出門而接見他?
他自己應當取哪一種態度? 謙恭、愁苦、懇求或者冷淡? 他是否可以為自己解釋或者隻可以靜聽不發一言? 他是否應當坐下或是始終站著?
並且到了有人把嬰孩抱給他看的時候,他可以做些什麼? 可以說些什麼? 應當受到哪種明顯的情感的激動?
走到了她的門外,他重新又停住腳步了,後來他在摸著門鈴的那一刹那間,發現他的手正發抖。
然而他卻把手指頭兒接著一個小小的象牙鈕子了,接著他聽見了屋子裏有一陣鈴聲。
一個女傭人來開門了,請他進去了。後來一走到客廳的門口,他望見基督英正躺在第二間屋子盡頭的一把長躺椅上注視他。
這兩間須得穿過的屋子在他像是走不完的。他覺得自己是走不穩的,害怕撞著那些椅子,而為了免得自己低著眼睛又個敢去注視自己的腳。她沒有做一點手勢,她沒有說一個字,她隻等著他走到自己的近邊。她右手伸長在裙袍上麵,左手扶著那個完全被幃子掩住的搖籃的邊兒。
等得走到相距三四步左右的地方,他停住了,不知道自己應當怎樣做。女傭人早已在他一進來之後就關好了門。
他和她是單獨相對的了。
他很想跪下來並且向她請罪。但是她慢慢地舉起了那隻擱在裙袍上麵的手,並且略略向他伸起,一麵用一道莊重的聲音說:“日安。”
他不敢吻她的手指頭兒,隻在鞠躬的時候用嘴唇微微地觸了一下。她接著說:“請坐。”
於是他在她腳邊的一把矮椅子上坐下了。
也覺得自己應當說話了,但是卻找不著一個字,找不著一點意思,並且甚至於不敢望她。到末了才支吾地說:“您的先生忘了告訴我說您先頭等著我,否則我可以來得早些。”
她回答:
“噢! 這不關重要! 既然我們本來彼此應當會麵……早就早一點……晚就晚一點! ……”
因為她並不往下再說,他慌忙地就問:“我希望您身體好,這時候呢?”
“謝謝。總算是很好,在經過許多那樣的激動之後。”
她是很灰白的和很瘦的,但是比分娩以前更美。尤其是她的眼睛顯出了一種沒有被他認識過的不可測度的氣概。那像是抑鬱的、蔚藍色彩不及從前那麼清淺,不及從前那麼透明,顯得比從前濃厚。她的手都是很白的,白得可以使人說是死人的肢體。
她接著說:
“那都是很難於熬過的時刻。不過,一個人這樣經過痛苦之後,就感得自己在以後活著的日子裏永遠是強健的了。”
他很動感慨了,低聲慢氣地說道:“對的,那都是很可怕的折磨。”
她如同用一道回聲似的重述著:“很可怕的折磨。”
自從幾秒鍾以來,搖籃裏有了好些輕輕的動作,那些由一個睡著了的嬰孩醒過來造成的細微聲響。布來第尼的眼光盯著搖籃,心裏受著一種痛苦而且不斷增加的不快之感的束縛,他非常指望看見那個在搖籃裏活著的人,這種指望使他領略了苦刑的滋味。
這時候,他發現那張小床的幃子從上到下都別著好些金別針,那都是基督英通常用著去別內衣的。從前,他時常拿著這些在頭子上鑲著一彎新月的細巧金別針,從他的好友的肩膀上抽下、別上地弄著耍;現在他懂得她的意思了,於是一種尖銳的感慨征服了他:眼見得那道點綴著許多金針的籬笆樣的圍牆把他和這個嬰孩永遠隔離,他不禁渾身痙攣了。
一道輕輕的叫喚,一道脆弱的怨聲在那圈雪白的圍牆當中傳出來。基督英立刻搖著那隻船型的搖籃,並且用一道略現急促的聲音向他說:
“我要求您原諒,我隻有這點很短的時間陪您;我真的不得不來照顧我的女兒。”
他站起了,重新吻過她伸給他的那隻手,後來,他正快出去的時候,她向他說:
“我預祝您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