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從來沒有如果(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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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15日, T城迎來了曆史上的首次國際盛會,環太平洋地區經濟合作論壇。多國首腦政要蒞臨,會議之後,又在亞洲最的大人工湖盤桓數小時。作為重大政治事件,一個月前便已全城戒嚴,政要通行的各條幹道更是戒備森嚴——會議盛況T城普通百姓自是無緣見得細節,但都有作為承辦者的榮耀——一個發展僅有百年又在三十幾年前被一次大地震摧毀的普通中型城市能夠承辦如此盛會,足以值得自豪。會議結束之後從省委接受褒獎載譽歸來的李市長公開在電視上發表講話,感謝全市人民為此次盛會付出的努力,尤其是“風華時代”、“ 恒通”兩大集團,而T城,也一定能借此機會飛速發展。

通往機場的高速公路上,車流奔湧。高速飛馳的奔馳商務車裏,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林沫從後視鏡看到齊沐風閉著眼睛靠在座位上,微微磕了一下頭,知道他為了準備明天發言的材料肯定一夜未眠,就伸手把車載電視關掉了。

齊沐風卻睜開眼睛,習慣性皺眉:“這麼靜,怎麼睡得著。換首鋼琴曲。”

林沫便找出遙控器換曲子,嘴也還是不閑著:“齊董,我真沒見過有您這樣的習慣,沒有聲音,就睡不著覺。”

竟是一首yani出品的《夢中婚禮》。齊沐風不理她,晃晃身子靠的舒服一些又閉上眼睛,夢囈一般絮叨:“林助理,從澳大利亞回來就趕緊辦了吧。再拖下去殷正真得跟你掰了。”

“切——掰就掰。誰怕誰呀!不過。要掰也是我先掰——反正他不敢跟我掰。”沫子把音量調小一些,回過頭來,伸出一隻手比劃著,“我對他手拿把攥,一點懸念都沒有。倒是你,我說老大,你跟四月,磨磨唧唧的,咋一點兒幹淨利落勁兒都沒有,我真懷疑——”

齊沐風猛地睜開眼睛,卻不抬頭,翻著兩顆眼白瞟著她:“懷疑什麼!”

“你的能力!”沫子吐吐舌頭,迅速回過頭去,“這場愛情的博弈中,你還真以為你能完勝啊!你那兩個對手可真的都不簡單啊,想當初那陸文凱可是我們學校頭號校草,風度翩翩,溫文爾雅——四月也是花了不少心思才追上的,我昨天還特意去戒毒所為你偵查了一下敵情——”說到此故意頓住。

齊沐風果然不耐煩的催促:“快說,別賣官司,否則下次還帶你出去,讓你半個月見不到殷大律師。”

“恢複得差不多了,估計有了四月這個的精神支柱,肯定能戒掉了;我說大boss,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四月這丫頭是標準的戀舊狂,保不齊舊情複燃了。”沫子看到她在後視鏡中蹙起的眉頭,忍住,沒有露出笑容。“更重要的是宋擎宇這家夥,他從加拿大回來一個禮拜了,每天跟四月寸步不離的,我可是親眼所見,一口一個姐,叫的那個親熱,比親姐還親——看那樣,離了四月都活不成了,這每日耳鬢廝磨的,難免日久生情,也保不齊弄出些個幹柴烈火的事來——”

看來齊沐風真的上套。眉頭皺得小山似的,忽然把手一揮,示意司機小劉靠邊停車。

車子嘎然停在路邊,沫子滿臉錯愕:“齊董,我逗你玩呢,這不怕你犯困麼!來不及了,還有二十分鍾飛機就起飛了——”

“機票改簽到一個半小時以後,到了會場你先給我注到——林助理,拜托了,我保證不耽誤主會場的發言。”齊沐風說著,已經拉開車門,跳了出去,“回頭你把我的證件交給小劉,小劉,你一個小時以後來接我。”

不等二人反應過來,兩條大長腿瞅準時機從車流中飛奔出去,又羚羊一般跨過路中間的鐵柵欄,揮手攔住一輛返城的出租車,轉瞬就消失了。

小劉的嘴巴也來不及合上,隻好怔怔地問:“林助理,一個小時以後,我去哪接齊董事長?”

“去哪?還能去哪!”沫子撇撇嘴,狠狠敲了自己一下腦門,後悔自己不該刺激他,平白又給自己添了這麼些個麻煩,“靜宜園。別囉嗦了,快走吧,還要去給他改簽,二十分鍾,晚了來不及了。我說劉誌強,有合適的地方趕緊跳槽吧——伺候這位,可真不是人幹的活,想起一出是一出的!”

“切!我可不跳!”小劉說著,手上腳上也加緊忙活,車子又駛入車流,“咱們‘恒通’眼瞅著就在美國上市了,我這農村出來打工的窮孩子馬上也要成為股東了,跳槽,除非我瘋了!”

“得,你沒瘋,我瘋了。快點吧——趕不上飛機,他準得把我逼瘋!我的天——我抽哪門子風,這時候跟他提四月幹什麼!”

沫子猜得沒錯,四月此時就在“靜宜”園內。

這無疑是目前為止北方最大的城市園藝公園,高樓,別墅,學校,商貿中心,健身廣場,湖泊高地,河流樹木,錯落有致,互相點綴,與城市南部的人工湖連成一片,城市建築與山光水色自然巧妙地融為一體。

一城山水,半城“風華”。靜宜園,隻是T城舊城區改造項目的一部分,它是一個巧妙的融入城市社區當中的公園,占地有三百多畝,但是,昔日的“風華”集團董事長吳靜華所擁有的,隻是園中一個小小的角落,人工湖畔,一棵她自己親手植下的合歡樹已經長得頗為粗壯,樹旁一尊與真人等比的漢白玉雕塑,名曰靜華。

宋擎宇本是極力反對樹此雕像,他怕自己不敢去麵對。可是李市長親自致電還在加拿大求學的宋擎宇並下達了政治命令:吳董事長為了T城的建設,任勞任怨,鞠躬盡瘁,不幸因病英年早逝,實在是T城一大遺憾;更何況她生前不畏強權,實名舉報了市裏以及省裏的大批蛀蟲,大大推動了全市乃至全省的反腐工作——這樣的女中豪傑,目前的形勢下,雖不便於大肆彰其功績,但樹一尊雕塑,是對其高潔品行的一種肯定,更是對正能量的讚頌和弘揚,再者,又不刻碑立傳,知情者知是吳董雕像,不知者隻會把它看成公園裏的一處普通雕塑。話已至此,擎宇不便再說什麼,隻好委托四月全權代為處理。

劉經理的“大強”工程有限公司承建了“靜宜”園的園林綠化工程,早在幾個月前就率自己手下一幹人等入駐工地。作為施工項目的一部分,四月不敢怠慢,從吳靜華留下的為數不多的照片中精心選了十多幅,擺在李軼天的桌上,最後由李軼天選出一張,送到李市長推薦的一位雕塑大師處。

現在,對著這尊雕塑,四月不得不承認,李軼天其實是最了解吳靜華的人——那個披著一頭長發,捧書斜倚在草地上安靜地眺望遠方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吳靜華。四月靠在她的旁邊,用手指輕輕撫摸著她衣服上的柔和的褶皺,自己剛進公司時的一幕幕又浮現在眼前,眼淚忍不住又落了下來。

一身深藍色套裝的梅可欣輕手輕腳走過來,也坐下來,看著周圍的花花草草,也不出聲。

時近中午,陽光的羽翼掠過合歡樹巨大的樹冠,為草地繡上點點光斑,暖暖的風拂過,那金色的斑點就在綠色的地毯上飛舞。不遠處,湖水蕩漾,時有畫舫悠然劃過。真的,美得就像一幅水墨畫一樣。

耳畔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四月猛然驚覺,轉頭,才發現梅可欣坐在那裏。高挽的發髻,一身職業套裝,她已經完全沒了那副吊浪蕩的相,雖然沒有了股份,可她依然被李軼天留在公司,原因大概隻有一個,“MC”還沒撤資。而擎宇也依然記得那個充滿擔心的電話,對梅可欣來說,選擇留下來做一個普通員工的原因大家也心知肚明,自然是為了擎宇。

由於工作關係,四月已經跟她打過多次交道,慢慢也發現這個女孩除了偶爾有些不著調,其實是個挺善良的人,尤其工作上,也頗有能力,慢慢也就熟悉起來。

“臭丫頭,歎什麼氣!”四月嗔怪,“嚇我一跳。”

梅可欣翻翻眼睛看看不遠處的雕像:“是不是以為她回來了?”

四月低下頭,聲音也低低的:“若是能回來,就好了。”

梅可欣也低下頭,小聲說:“嗯。若是能回來,就好了。”

四月有些奇怪的望著她:“你真的不怨她嗎?她把,梅——你的爸爸送進了監獄。連你們在美國的房子,也被查封。”

“怨有什麼用。”她用手指撥弄著草尖,“我媽以前就跟我說過,這是老梅必然的結局,是他太貪了——姐,你為什麼也不怨她,還這麼死心塌地的幫她呢?”

“她出事以前,擎宇求過我,讓我回來幫她——可我——”四月又忍不住落淚,“我真的沒想到,陸文凱會做出那些事。”

“唉!就算你回來,能起什麼作用!”梅可欣聳聳肩膀,“我一直在風華,看著他們,一個個就像瘋子一樣——看似步步為營,其實每一步都踩著雷。姐,我覺得,吳董這麼做,其實跟陸文凱沒什麼關係——你也沒必要自責。”

四月站起身來:“怎麼說呢,是她把我從幾十個售樓小姐中挑出來,一步一步培養我,我現在的這些,其實都是她給我的。可是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沒在她身邊。”

梅可欣拉住四月伸過來的手,也站起來:“原來你一直把她當成恩人!那現在呢?她都——”

“現在對她更多的是尊重。”四月看著那尊雕塑,“不是因為她是女強人,而是因為她是一個敢愛敢恨、為愛而生為愛而死的女人。”

“什麼愛呀恨的,”梅可欣一臉茫然,“老梅說,她就是一個為了掙錢不要命的女人。”

“那是因為他根本不了解她。”四月抬頭,看著頭頂的花團與樹葉間的一小片天空,“為了心中所愛,她連命都可以不要,又怎麼會把別的東西放在心上?”

“謝謝你,四月。”耳畔猛然傳來李軼天的聲音,“能得到這樣的評價,我想,她也許安心了。”

“李董。”梅可欣垂手站好,恭恭敬敬問好。

“可欣,你父親,就是因為不了解她,才會誤了她,也害了自己。”李軼天接著說,“其實,我也不了解她——如果早點懂她,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了,其實是我把她逼到這一步的。”

“李董——我不太懂,如果不是你力挽狂瀾,穩住大局,‘風華時代’肯定垮了,吳董她也——”梅可欣忍不住說,“其實底下關於吳董的風言風語一直沒斷過——”

“你們去忙吧。”李軼天對著她們擺擺手,“我想一個人在這兒待會。”

“走吧。”四月看著幾個月內頭發花白,已經蒼老了很多的李董,心中竟然無端湧起一股酸楚,心中又很清楚自己根本無力安慰他,隻好拉著還要發問的可欣,慢慢離開這兒。

走了十幾步,就和迎麵跑來的齊沐風遇個正著。梅可欣連連揮手:“丁姐——我先撤。你們聊。我自己撤——”

齊沐風瞟了一眼不遠處李軼天的背影,合歡樹開滿了粉色的絨花,就像一團粉色的雲,襯的樹下的草更綠,李軼天白色的襯衫和吳靜華白色的雕塑異常醒目。猛然抓過四月的手腕,沿著窄窄的石子路,彎彎轉轉,急急向前走。

“怎麼了?這個點兒,你應該在飛往澳大利亞的飛機上啊——我可沒問,是沫子非要跟我說的——”四月被拖得氣喘籲籲,可他的手像鐵環一樣箍在腕子上,甩不開,隻好跟著他緊走。

“你怎麼會跟他在一起?”

“它?梅可欣,還是李董?都是偶遇,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來這兒。”四月回頭掃了一眼,已經看不到李軼天,梅可欣更是無影無蹤。

“李軼天,”終於在一張原木長椅前站住,齊沐風看著四月的眼,問:“他對你說什麼?”

“嗯,如果是工作的事情,就不必說——如果不是——”齊沐風依舊盯著她的眼睛,“你要告訴我。”

“告訴你?為什麼?”四月越發奇怪,“不是說好了不幹涉我?”

“我不是要幹涉你——隻是,怕你從他那兒聽到什麼,影響了你對我的判斷。”齊沐風的額角滲著汗珠。

四月看他那窘迫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掏出紙帕幫他擦掉汗水:“齊董事長,你怎麼忽然對自己這麼沒信心了!是不是有什麼把柄在人家李董手裏?”

“嗯。”齊沐風抓住她的手,依舊看著她的眼,“我回來,親自告訴你。在我跟你說之前,你不要相信任何人跟你說的話,也不要做出任何決定。”

四月也看著他的眼睛,隻在他的眼裏看到了自己:“好。在你回來跟我說之前,我不聽任何人的,不作任何決定。”

齊沐風卻把手機遞過來:“好。把你剛才說的話重複一遍,錄下來。”

“幹什麼!不錄。我又不是——”不等她說下去,齊沐風已經欺身上前,把她攬在懷裏,低頭,吻她。

四月掙紮幾下,便無力抗拒,又是一番天旋地轉。

良久,他主動放開她的唇,擁著她,在她耳畔低聲問:“四月,聽話好嗎?”

“嗯。”她已虛弱的將要摔倒,“我聽話。”

“把你剛才說的話,錄下來。”他已經把手機調到錄音功能,“在我回來之前,不要聽信任何人的任何話,也不要做出任何決定。”

四月稍一掙紮,他便又要做出進攻的姿勢,四月隻好伸手捂住他的嘴:“這是公園——我錄,我錄——我隻信齊沐風一個人的話,別人說什麼我也不會相信的!誰也不能破壞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他就是我的男神,唯一的男神——”

看她滿臉俏皮卻又裝的一本正經的樣子,齊沐風略略皺起眉頭,嘴角卻忍不住漾起笑紋:“不許隨便換詞。說你不作任何決定。”

“不做決定——我到底要做什麼決定啊?”四月滿臉無辜的看著他。

“你唯一可以做出的決定——就是等齊沐風回來,嫁給他,給他做煮飯婆。”

“憑什麼——”見他又是那副咄咄逼人的表情,四月慌忙擺手後退,“好好——什麼也不用憑——”

齊沐風把手機收起來,看看時間,還剩十分鍾,拉她坐在長椅上:“陸文凱的家人什麼時候來接他?”

“還要在穩定一段時間。文凱說自己回去。他已經讓老家的朋友幫忙聯係了那邊的戒毒所,在那裏備了案,定期回訪——李董也幫他聯係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小型的招標公司做文案設計,他本身學的是就是藝術設計,做些設計工作難不倒他,也不用怎麼和外界接觸,隻要他能約束自己,基本不會複吸。”

“哦。那個宋擎宇呢,什麼時候回加拿大?”

“一周後。申請了ph.D,說是課程比較緊,看看就回去準備論文。”

“這小子還住在你家呢?”

四月忍不住笑:“怎麼,吃醋了?人家這次回來,主要是為了我媽的病。他那個同學還真挺厲害,我媽媽現在的狀態,真的有所好轉,前幾天竟然跟我說起了她小時候的事,雖然還是含含糊糊的,但以前可是從來沒有這種情況——現在我爸媽就拿他當兒子——”

“他同學給你媽媽治病當然好,但他也不是非要住你家啊,你們家又不是沒兒子——缺他那一號兒嗎?”齊沐風表麵不露聲色,可話語中的酸味卻在暖風中醞釀發酵。

四月兩隻胳膊肘支在大腿上,隻是望著他樂:“小心眼。”

齊沐風卻猛然躍身而起:“記住你的承諾。”

“怎麼了,又?”四月追出幾步,大聲問。

“趕飛機。”他像長跑運動員一般,大步狂奔,一邊喊,“十三天,丁四月,我回來時要吃麵條——茴香麵——”

“吃貨!”四月小聲念叨著,“十三天,這麼久!”他還沒走遠,她就開始想他。莫名其妙——愛,就是這麼無厘頭。

2

如果不仔細看,根本不能認出那個大腹便便,沒有任何妝容甚至雙眼略帶浮腫,胡亂挽了一個發髻,隨便穿了一件肥大T恤、一雙平底鞋,晃晃悠悠喘息著走進咖啡店的女人,就是韓夢潔。

蘇熙幫她叫了一杯果汁,看著韓夢潔吃力地在自己對麵坐下,心中不禁難過。這孩子當初完全是投靠自己而來,因為自己在T城她才會報考了T大,可自己不僅沒能照顧她,反而讓她落魄到如此地步。是啊,就是落魄——吳靜華在自殺以前已經把她從“風華時代”除名,這個信息傳播比病毒還快的年代,其他公司自然不會再用她。通過自己把她安插在“恒通”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齊沐風固然不滿意,但量他也不會說什麼,問題是這丫頭卻死活不願意。蘇熙知道她對齊沐風依舊沒有死心,她一直不肯說,蘇熙卻清楚她隆起的肚子裏的孩子肯定是齊沐風的——真的可以通過這個孩子綁住齊沐風嗎?蘇熙心裏沒底。

“小潔,”蘇熙拉過她的一隻手撫摸著,“為什麼非要這麼折磨自己呢?”

“是有些辛苦——”韓夢潔抽回自己的手,撫摸著肚皮,臉上洋溢著一層淡淡的笑容,“不過,小姨,你不知道,心裏真的很滿足。我剛剛去做了產檢,醫生說是個男孩。”

蘇熙不忍心刺激她,卻也不能任由她沉浸在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當中:“那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跟齊沐風攤牌!你明知道他已經和那個丁四月打得火熱——你覺得,他會認嗎?”

“等孩子生下來他就會知道了。”韓夢潔的笑容依舊在,隻不過已經像附加在臉上的一層殼,僵硬,“隻要生下來,認不認都是他自己留下的種,總不能把他弄死。現在還不能告訴他,他一定會逼我做掉——雖然已經快五個月了,但他絕對不會允許我生下他的孩子。”

“可就算你生下來了,他也認下這個孩子,你覺得他對你的態度會有所改變嗎?如果他依然不要你呢?”

韓夢潔的渾身忍不住抖了一下,這是她不願想卻最有可能的一種結果,低頭想了一下才顫聲說,“那我就守著孩子。他既然認下,總會過來看看的。”

蘇熙重重的歎息一聲,眼睛轉向窗外:“你這又是何苦呢。”

“你不也一樣嗎。”韓夢潔把話題轉了過來,“手續都辦好了嗎?”

蘇熙並不出聲,隻是苦笑一下。

“他說結婚你就跟他結。現在他說離婚你就跟他離。小姨,你真傻!守了他十年,你又得到了什麼呢?”韓夢潔的眼睛也轉向窗外,“你到底想從李軼天身上得到什麼呢?愛情嗎?可是你得到了嗎?愛情,到底是什麼?”

“這還真是一個大問題——一個難題——”蘇熙苦笑了一下,“愛情,到底是什麼!其實,回頭想想,這十年,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不過現在我有了結論:我是愛他的,可他,卻不愛我——小潔,你比我年輕,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單方麵的付出,算不算愛情?”

“我們兩個,彼此彼此——但是愛情,一定是講回報的,我們這個,哼!得不到愛情,也總要有所補償吧!李軼天和齊沐風總算還有些良心,你得到了恒通百分之十的股份,我呢!我當然不會傻到讓他兩百萬就打發了我!好了,不說了,談什麼愛情這個鬼話題——小姨,我餓了,想吃你親手做的手擀麵,我好久都沒吃到了——”

“走,回家,擀麵條去。”蘇熙把韓夢潔從座位上扶起來,“你的兒子生出來就要跟我叫姥姥啊——馬上就當姥姥的人,還談什麼愛情——”

“切——你隻比我大八歲,還不到四十呢,有你這麼年輕漂亮姥姥嗎?到時候我讓兒子跟你叫姐姐——”

“你兒子,跟你叫媽,跟我叫姐,你又跟我叫小姨——那不徹底亂套了——”

兩個人說說笑笑的離開咖啡屋。

卡座後麵,燈光有些昏暗,桌上的咖啡也早就變涼了。侍者過來低聲問,要不要再加些熱水。殷正擺擺手,合上筆記本,慢慢站起身來,看到那個身形臃腫的女人的背影,恰好消失在門口。如果不是剛剛聽到了她的聲音,殷正根本不相信她就是昔日盛氣淩人、不可一世的校花韓夢潔。不,一切都不重要,殷正更不敢相信是,她懷孕了,懷的是齊沐風的孩子——到底要不要告訴齊沐風呢?齊沐風顯然已對四月動了真情,那麼他們將會什麼樣的結果?

現在還有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那就是四月的身世。他覺得自己已經逼近真相了,隻需當事人當麵對質,便可真相大白——可這真相,未必是四月和齊沐風願意接受的。到底要不要告訴齊沐風呢?

沫子的電話打過來。一邊走著聽她嘮嘮叨叨報完平安,又把齊沐風臨陣脫逃的事情狠狠控訴了一番,殷正忽然冒出一句:“沫子,齊沐風和四月的事情,我們不再插手了,好嗎?畢竟是人家的私事,我們這樣背後調查,真的好嗎——”

沫子安靜了一下,就馬上問:“有眉目了?你是不是知道了——關於四月的身世。”

“你別這麼精明好不好。”殷正打著哈哈,“這麼精明的女人,我可不敢娶回家。”

“殷大律師,別跟我打馬虎眼,”沫子卻沒心情跟他打哈哈,“我也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隻是覺得這事應該弄明白。”

“四月呢?她也這麼覺得嗎?她不是跟你說過不要提這件事情嗎?”

“可我覺得那不是四月的真心。一個人,怎麼可能不在意自己的來處呢?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不知道是誰,生命就是殘缺的啊。”

“我覺得,四月現在的生活很平靜,她也很滿足。我們為什麼非要用什麼所謂的真相打破這種幸福的局麵。有些事情,如果知道了,更是傷害啊。”

“殷正——你肯定知道答案了。告訴我吧。”

“目前還不能說。隻是我的初步推測,我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而且,告訴你就等於告訴四月——我不敢冒這樣的險。”

“好吧。——你放心,傷害四月的事情,我決不會做。如果你覺得這個真相對四月是傷害,那我也會死守這個秘密。”

“嗯,等你回來再說吧。”

放下電話,殷正默默地想,這個證據,根本不用尋找,隻要當事人——四月的媽媽當麵指正,一切就可大白於天下了。

那麼,之後的事情呢?

同城,另一間小咖啡館裏,李軼天起身,非常紳士地為四月把椅子拉開。四月從未受過如此待遇,連忙說聲謝謝,低頭坐下。不知為什麼,對T城這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四月一直心存敬畏——而此時坐在身邊,心中又升起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

學沫子的樣子點了一杯拿鐵,李軼天也叫了一杯白開水。四月笑著說:“李董,您有什麼事情直接安排就行了,還非要到咖啡店來,這麼正式,把我都弄緊張了。

“又沒什麼公事。就是想和你單獨坐會兒,聊聊家常。”李軼天已經恢複了他一貫風趣幽默的風格,“怎麼,嫌我老了,請不動你這年輕漂亮的美女了?”

“看你說的,您啊,永遠是T城最具魅力的男人。”

“哦?是嗎?”李軼天慢慢摸著滿頭灰白的頭發,笑眯眯的看著她,“是不是還要再加一句,更是中老年婦女——括弧,四十五至六十五歲——心中的偶像?”

“李董,你太自信了。”

“這還自信!”李軼天慢慢品著杯中的水,“都自認婦女之友了,還是中老年婦女之友——”

“自信的人,才敢自黑呀!隻有自卑的人,才會拚命誇大自己。”

“這話倒是有些道理,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看事情倒比我這個糟老頭子透徹。怪不得我們家的兩個男人——不對,應該是三個,你哥丁大力也算一個——現在還得再加一個,我李軼天——我們都為你神魂顛倒——”

“董事長,您就別拿我開玩笑了。”四月抬起頭,看著李軼天,他已經滿鬢斑白,隻有眼神依舊犀利,“我知道您找我的目的。您放心,擎宇的狀態,比我們想象的要好。機票已經訂好,後天他就回加拿大。”

“嗯,四月,謝謝你。”李軼天點點頭,由衷地說,並把一張早已準備好的銀行卡拿出來,“也替我謝謝你的父母。謝謝你們一家對他的照顧。”

四月疑惑的看著他,沒有說話。

“哦,四月你別誤會。這些錢我是想讓你轉給擎宇,他一個人在外邊,吃喝都沒人照顧,多帶點錢,不能虧了自己。四月,你知道,擎宇對我現在還是有些,有些抵觸——他心裏的坎還沒過去,我給他,他一定不會接受。”

“李董——您的心情,我理解。你就多給他點時間吧。擎宇是個善良的孩子,我想,終於一天,他會接受您的。至於錢,你不用擔心。吳董打到我卡上的那些,除了給文凱治病花去的十多萬,剩下的供擎宇畢業一直到回國,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那錢,是靜華留給你的。你完全可以自己支配,改善自己還有家裏的生活。而我,作為一個從未盡過責任的父親,也真的很渴望能為自己的孩子做點什麼——”

“我能感覺出來,擎宇其實也在努力接受您,現在他和思齊的關係,已經一步一步緩解並平穩下來,前幾天我哥回家,他們兩個不期而遇,他竟然主動跟我哥聊了幾句,雖然都沒提思齊——”

“是嗎?”聽到這兒,李軼天真有些吃驚了,如果他們都默認了這種關係,那又怎能說服思齊和擎宇繼續在一起,“這也許就是天意吧。真的要謝謝你們兄妹——說來慚愧,大力照顧思齊這麼長時間,我都沒去拜會過你們的父母——過幾天,我一定抽空去拜望,感謝他們生下一雙好兒女。”

四月蹙緊眉頭,略一思考,馬上就喜笑顏開:“可以啊,李董——您最好明天晚上就去——帶瓶二鍋頭吧。擎宇非要吃餃子,我老爸也吵吵爺倆一定得喝兩盅呢。我給你們弄幾個小菜——就帶一瓶啊——要不然我老爸準喝多——”

李軼天臉上也露出欣喜:“明天就去?會不會太唐突了?”

“沒事,我爸跟大力和思齊念叨過好幾回了,想讓您到家裏來坐坐,就怕您這個大人物不肯賞臉——”

“那當然好——隻是怕擎宇不願意我去。而且,我也真不知道見到擎宇,要跟他說些什麼。”

“可越是這樣躲著不見麵,心裏這道坎就越過不去呀。”

“好。我聽你的,主動去麵對。就算擎宇對我哭鬧,哄我,攆我——我也得主動靠近他,然後才能讓他原諒我,對不對——”

“我覺得擎宇不會那麼對你——吳總走了這半年,我能感覺得到,他成熟了許多。”

“四月,謝謝你——”李軼天的眼眶有些熱,抬手搓搓臉,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四月,說實話,如果不是思齊一直放不下擎宇,我一定幫助擎宇來追求你,而且要不惜任何代價——”

聽到這話,四月猛然讓杯中的咖啡嗆住了,咳嗽了好久,才平靜下來,漲紅的臉上仍滿是尷尬:“李董,我求你,別總開我玩笑了——”

“真不是開玩笑。”李軼天的確滿臉認真,“命運真是太愛捉弄人了。如果當初擎宇遇到的就不是是思齊,而是你,該有多好——我是不是太自私了,齊沐風雖然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但和血肉相連的兒子比起來,我的天平終究還是會傾向於擎宇。”

“李董,我有個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

“問吧。”

“在吳董自殺前,您為什麼不願意承認擎宇,還要在公眾麵前製造出他不是您兒子的假象呢?”

“唉——”李軼天長長歎息一聲,“你也知道,那個時候思齊剛剛蘇醒過來,因為接受不了自己和擎宇之間的關係,割腕自殺——如果我再告訴她,我並不是她的親生父親,擎宇才是我的兒子——那她就更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為了讓思齊能有勇氣活下去,並且安心和擎宇在一起,於是您就製造假象,改變了他們兩個的位置?”

“我本以為這樣將錯就錯,既可以成全兩個孩子,也可以保全我和靜華的事業——‘天一’那邊你很清楚,沒有梅林深這座靠山,無利不起早的劉晨光和李翔兩人不會和跟她合作,而梅林深如果知道靜華和我的關係,勢必轉身和劉李達成共識,官商勾結,吞並瓜分‘天一’是很輕而易舉的事情。”

“您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您可以和吳董合作呀!”

李軼天苦笑:“你覺得作為‘恒通’真正主人的齊沐風可能讓我和‘天一’合作嗎?還有蘇熙——這些真正能夠影響 ‘恒通’的人物,如果知道我和靜華的關係,那結果就隻有一個——把我從‘恒通’連根拔除——”

“所以你選擇放棄你在‘恒通’經營幾十年的成果,來保全吳董?”

“也算不得放棄吧——本來我就不曾擁有“恒通”的一絲一毫,齊雨娟也就是思齊的媽媽,齊沐風的姑媽,當初也隻是讓我代為管理‘恒通’——”

聽到這兒,四月的眉頭皺了起來,她忽然想起齊沐風曾經說過的話,想起齊沐風的最後一件生日禮物,掛在牆上的那把黃色塑料槍——今天卻是第一次聽說齊雨娟這個名字,不禁對這女人滿心好奇,卻又不好追問什麼,便隻是靜靜地聽著。

李軼天的話匣子一打開,便也關不住似的,從未對別人講過的陳年往事,便都一一浮現出來。

“思齊的生父叫程明堯,是我的大學同學,上下鋪——不過關係並不怎麼好。那是一個非常敏感細膩的男生,外表清瘦而且性情有些陰鬱,但是極富才情,大三時雨娟他們兩人談戀愛,雨娟偶爾會到宿舍來找他,但那時我跟雨娟也就是點頭之交,我當時正與靜華如膠似漆——再後來,你就了解一些了,靜華懷孕以後,我怕事情鬧大,學校會將我們開除,便慫恿靜華去打胎——誰知路上我們兩個人發生了口角,她竟然不願意去打胎,想偷偷把孩子生下來——我當時被他這個想法嚇蒙了,我千辛萬苦才從農村考上大學,如果被學校開除我就隻能回到那個我再也不願意回去的地方——當時口不擇言說了難聽的話,她氣急了抬手給了我一個耳光——我也是年輕氣盛,一氣之下就把她一個人丟在那裏,自己跑去小店喝酒,第二天醒來以後去宿舍找她,她竟然一夜未歸,我連忙去了她家,也沒人——接連好多次,都沒找到人。後來,一個多月以後,我再去她家,他父親拳打腳踢把我趕了出來——不久她家就搬了,我也不知道搬到了哪,她也再沒來過學校。唉——直到後來相遇,竟是十五年以後,她已經成為‘天一’的老板——我們在一項工程的競標現場,以對手的身份相遇——”

“接著說思齊的媽媽,齊雨娟吧。她是一個心地善良,性格卻有些偏執的女子——我和靜華分開不久,程明堯就出事了——二十年以後在那讀書的你們肯定也曾聽說過,山海關臥軌事件——就是這個程明堯,說是要追隨一個叫什麼海子的著名詩人,後來學校給出的結論是抑鬱症自殺。程明堯的自殺對齊雨娟打擊很大,以致她精神恍惚,而我當時因為靜華的事意誌也有些消沉,整日一個人躲在宿舍中喝悶酒——出於同情,我便時常跟在她身邊,怕她出什麼意外——當時隻是覺得我們倆有點同病相憐。很快到了畢業,我正為自己沒什麼出路發愁時,齊雨娟忽然找到我,並且跟我提了一個條件——如果我在她父母麵前跟她假裝戀人,並且承認她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那時她已經懷孕五個月——那麼,她就給我三萬塊錢,我還可以在他父親的公司擔任部門經理,隻要等她生下孩子,要去要留,我自己隨意。說實話‘恒通’當時隻是一個隻有幾十個人的小建築公司,我對這個經理並沒什麼興趣,我當時答應她,主要是為了那三萬塊錢——那個年代,三萬並不是一個小數目,足夠我開辦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公司。可是進入‘恒通’以後我改變了主意,那時T城城市建設剛剛起步,房地產業逐步興起,恰巧齊明遠承建了一個不小的工程——我看到了朝這個方向發展的希望。於是我沒拿齊雨娟的錢,而是留了下來,很快與齊雨娟舉行了婚禮,並以新姑爺的身份參與到‘恒通’管理中來。可惜好景不長,先是齊沐風的父母空難,之後是她的奶奶,饒是事業再怎麼成功,也難承受接連失去至親的痛苦,不久,‘恒通’的開創者齊沐風的爺爺齊明遠終於承受不了重重打擊離世。齊雨娟本在程明堯死後就開始吃齋念佛,篤信佛教,接二連三的家庭變故之後,竟然一心一意要出家修行——說來慚愧,我那時竟然以為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便和齊雨娟達成一致,她把‘恒通’全權交給我打理,但我要替她照顧兩個孩子,直到他們成年。”

桌上的咖啡早已變涼,李軼天慢慢端起來,深呷一口:“真是不好意思,絮絮叨叨跟你說這麼多,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真是老了。”

四月說:“謝謝您跟我說這麼多。也替齊沐風和思齊謝謝您。”

李軼天不禁好奇:“你為什麼要替她們謝我?”

“我不懂佛理,所以對於思齊的媽媽,我不敢妄自評論,但從一個孩子的角度來看,她真的是一個挺自私的人,把那麼小的兩個孩子扔給您——雖然她用‘恒通’做了報酬,但她並不知道一個人在成長的過程中,最需要的其實是家人的關愛——幸虧是遇到了您這個爸爸,我能感覺到,您對思齊那種愛,勝過她的媽媽,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您為思齊所做的一切,和親生父親沒什麼不同——這絕不僅僅是因為你對齊雨娟當初的承諾,而是出於您的善良本性。”

“善良!”李軼天聽到這兒,不禁濡濕了雙眼:“說實話,連我自己都一直認為,我其實就是為了‘恒通’的產業,才會照顧他們的。四月,謝謝你能這麼看我。”

“也謝謝您能信任我,告訴我這麼多。”四月靜靜地說,“這些,他們都知道嗎?”

“我已經告訴了思齊和齊沐風。你剛才那些話,和思齊的一模一樣。擎宇那兒——我還沒有機會單獨跟他相處。”

“他其實跟您一樣善良。他會理解您的。”

3

約好的去四月家吃餃子喝二鍋頭,李軼天卻未能如願。

晚上四月下班時特意繞去辦公室跟他打了聲招呼,那時李軼天正坐在沙發上接著一個電話,一邊笑著指指已經擺在一邊茶幾上的端正擺著的一瓶銀蓋的二鍋頭,然後對四月擺擺手,示意她先走。四月也笑著做了個OK的手勢,就先回家了。

可是,一直到餃子都出鍋了,李軼天也沒來。

老丁悄悄進了廚房,低聲問:“怎麼回事?思齊爸還來不來?我剛才都跟擎宇說了,說他來。”

四月趕忙透過玻璃窗看看外邊沙發上坐著的擎宇:“那他怎麼說?”

“他什麼也沒說,就跟沒聽見一樣。這不還跟你媽那繞毛線耍貧嘴呢。你媽正跟他念叨她上學時候的事——”老丁接著說,“就跟你媽的情況一樣,忘了二十多年了,怎麼可能一下子都想起來,要慢慢來——擎宇這兒也不能逼急了,這都二十多年都沒認,中間又出了這麼多事,得讓孩子緩緩這個勁兒。”

正說著,四月的手機響了,李軼天打過來的,說今天晚上臨時有事,就不來了。

四月放下電話對老丁一攤手:“看來你們想的是一樣的,董事長不來了。”

老丁如釋重負的舒了一口氣:“不來好,不來好。人家是董事長,又是你哥的老丈人,咱家破破爛爛的,給你哥丟人。”

四月一笑:“丁老頭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虛榮了?不然,你跟我媽搬到我哥新買的那套大平米去?”

“不去不去!”老丁連忙擺手,“再好也是人家的。我跟你媽哪也不去,就在這住一輩子了。不過,總是覺得這門不當戶不對的——人家是豪門大戶,咱高攀人家了,怕你哥在那兒直不起腰來。”

“老爸,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我哥跟思齊,也算是經過考驗的夫妻了,患難見真情——咱不貪他們的錢,她當然也不會嫌咱們窮——別人怎麼說,就讓他們說去吧。”

“是這麼個理啊。你哥這兒我總算是放心了,你呢?你也二十八了,不能總拖著了吧——”

一聽老丁轉移話題,四月忙把剛剛裝滿菜的盤子塞進他手裏:“你放心,你閨女這麼好,不會沒人要的。”說著推著他出了廚房,“李董不來了,二鍋頭是喝不成了,你還是想想,怎麼告訴擎宇這事吧。”

“這有什麼難的。”老丁高高舉起手中的盤子,拿出了皮影戲的架勢,“兩杯酒下肚,萬般煩惱全無——不喝二鍋頭正好,我兒媳婦剛給我買了瓶好酒,茅台特供——開飯嘍——”邊唱邊打著鑼鼓點,踮步到了飯桌前。

新華大酒店vip包廂,滿滿一整瓶二鍋頭,正被蘇熙捏住細細的瓶頸,舉向高處。

通透的綠色玻璃瓶在燈光下竟然像翡翠一般,不,比翡翠更純淨。蘇熙招手叫來服務員:“麻煩你幫我打開。”

李軼天默默地看著她。

“早知道你想喝酒了,我把那瓶劍南春帶過來,還是咱們結婚擺酒時候剩下的,我特意留了一瓶。平時身邊人都說喝點紅酒好,又美容又保健的,但咱北方人,還就是喜歡白酒,夠勁——紅酒可不行,又酸又澀,喝著就跟飲料似的——來,董事長,咱今兒都滿上——祝賀咱們又都恢複單身!走一個——”說罷一飲而盡。

李軼天也端起來,一飲而盡。

“李董,你真不實惠。這十年,我頭一次看見你喝酒,咱們結婚擺酒你都不喝——感情你不是不能喝,而是不願意喝呀!藏得太深了。”說著,又各自滿上。

“蘇熙,這杯我敬你。謝謝你給我擋了十年的酒。”李軼天又端起來喝下。

“要不怎麼說我傻!”蘇熙笑笑,也把酒喝下,眼睛卻冷冷泛著水光,“你如果真的愛我,怎麼可能把我擺在前邊給你擋酒——”

“不說這些了!”李軼天站起身來,再次把彼此的酒杯倒滿,“這杯酒,我謝謝你對我網開一麵。”

“哦?網開一麵?”蘇熙忽然笑了,一直笑得眼中泛起淚光,“我不網開一麵,又能如何?再說,你開的價碼高,我又不吃虧。‘恒通’集團百分之十的股份,我就算什麼也不幹,下半輩子也可衣食無憂。”

“那是你應得的。你在‘恒通’十年,給‘恒通’創造的價值遠不止這些——”

“應得!說得好!李軼天,你告訴我,到底什麼才是應該得到的,什麼是不該得到的?付出就有回報,這個道理,放到感情上,真的行不通嗎?我知道,自始至終,你心裏就隻有她——可吳靜華已經死了,你又何必非要為她跟我離婚,我可以不在乎你心裏到底是誰,我就守在你身邊就行——”她的淚水已經止不住,“就算我求你,別把我從你身邊趕走,不行嗎?”

“蘇熙——”他從盒子裏扯出紙巾遞給她,“不要這樣。靜華是因我而死,我剩下的生命,隻為贖罪。我已經辜負了她一生,不能再辜負你——況且我已經辜負了你十年,這十年,已是我的罪過。”

“說得倒真是好聽——李軼天,你可千萬別把自己當情聖!那你覺得,你負我這十年,‘恒通’百分之十的股份就能補償嗎?你覺得,我真的會拿著你的遣散費,心甘情願離開‘恒通’嗎?”

“蘇熙,我們不能一錯再錯了。”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一直照著你的意思。”

“放過齊沐風吧。你我都明白,現在的‘恒通’已經是空架子,就給他留一點餘地——”

“不。”

“為什麼?”

“為了韓夢潔。韓夢潔懷了他的孩子,他必須跟她結婚。否則,他隻能一無所有。”

“蘇熙,你這樣做是在害他們。我對齊沐風很了解——他不會聽任你的安排。”

“了解?哼,養了二十年,你當然了解他,可你根本還不了解我!就算魚死網破又如何!”蘇熙站起身,把杯中酒再次喝盡,杯子狠狠撴在桌子上,“李軼天,你們也不要太欺負人了,女人被逼急了,可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李軼天看著她迅速轉身,腳步急促的離開,久久無語。空空的胃中白酒的焦灼和周身沁骨的冷氣遊走,相遇,交鋒。身體也忽冷忽熱的戰栗起來,手腳麻木,心髒卻忽然彭大,沉滯卻劇烈的搏動 ——撲通,撲通——跳到了喉嚨裏,他使勁閉著嘴,生怕它一下子跳出來。眼神也漸漸模糊——隻看見一團一團紅色的影子,在眼前晃,伸手想要撥開,卻什麼也碰不到。

睜開眼,努力把眼前的團團迷霧趕走,天光白亮,一張臉終於清晰起來,慢慢認出來,是四月。

四月眼圈通紅:“李董,真對不起,我不該攛掇您喝酒。”

李軼天無力地搖搖頭,眼神又從四月轉到她身邊的擎宇身上:“沒事——年輕的時候也喝多過——就是因為喝醉把你和你媽媽弄丟了,丟了二十多年啊!擎宇——”

看他醒來,擎宇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是被他眼中泛起的淚光刺的心一抖一抖的:“我們一直都在那兒。——你隻是把你自個弄丟了,你把你的心,丟了。”

“嗯。我把我自個弄丟了——”他竟然抽泣起來,“還能找回來嗎?”

“誰知道呢。”擎宇梗著脖子,丟下幾句話,轉身就走,“再跟個孩子似的逞強,把命弄丟了,就什麼也找不回來了。”

“擎宇——”他看著他的背影,任淚水在臉上肆意滂沱,“我不逞強了——我會找回來的。”

四月笑著看著,眼圈卻更紅了。

大力扶著思齊,氣喘籲籲趕了過來,在樓道裏看到了靠在門邊的擎宇。

腳步猛然慢了下來。

大力慢慢鬆開思齊的胳膊,什麼也沒說,一個人進了病房。

一切成為虛無,隻剩彼此凝望著的兩雙眼睛,滿滿的淚水。不知過了多久,擎宇笑著說:“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