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我的竹馬同學

01.

米沉走上台階,屋裏米原國和杜小清的笑聲已經飄了出來。她在門外站了會兒,偷聽他們這對膩歪的老夫老妻說話。

杜小清先是嘮叨一陣家長裏短,又說米原國最近疏於鍛煉,再過幾個禮拜啤酒肚該長出來了。米原國不服,他說自己玉樹臨風、瀟灑倜儻,現在這麼大年紀了還有八塊腹肌,可不是一般老男人能比得上的。

杜小清罵米原國不要臉,米原國就更不要臉地摟著杜小清親了一口,杜小清頓時就沒了戰鬥力。

這對多年老夫妻,誰還能沒個絕招對付誰,甜言、蜜語、擁抱、親吻,出其不意,那都是招招致命的法寶。

米沉聽他們鬥嘴,自己也咧著嘴在笑,心想米原國同誌真是好樣的,也虧得這樣的他才能生出這樣的她。

隻是手突然摸到褲袋裏的U盤,一顆心就迅速往下沉。

臉上的笑,驀然僵住。

米沉默默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這個家,誰也不能破壞它。

哪怕是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黎岸舟也不可以。

杜小清拉開門的時候嚇了一跳:“沉沉?”

“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進來?是不是又在外麵闖禍了?你就晚上出去散個步,也能闖禍?”杜小清一臉嫌棄,連環發問,越說越來氣,真想把米沉重新塞回肚子裏。

米沉搭上杜小清的肩膀,故作老成地歎了口氣:“媽,你能想我點兒好嗎?”

“我爸呢?剛剛不是還在客廳?就一會兒工夫跑哪兒去了?”

“在書房呢,說是有個病曆要看。”

“那我去找他。”米沉準備上樓,杜小清拉住她,懷疑地問:“真沒在外邊惹事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米沉拍拍胸脯,一臉認真地說:“真沒有,請組織上相信我!”

杜小清終於半信半疑地鬆了手。

米原國在書房裏談公事,米沉溜進去在沙發上坐下,等了十來分鍾。

“怎麼了,找我有事?”米原國問,“今天的事我都還沒找你算賬呢。你跟黎家那小子到底怎麼回事?我聽人說你在追他?”

米原國替女兒打抱不平,天方夜譚似的語氣:“你甩他十條街不止,比他強百倍,還用你追他?”

米沉被他逗得笑起來,捂著肚子倒在沙發上:“親爸,我謝謝您嘞,原來您這麼看得起我。”

“我米原國的女兒自然是最好的!”天底下的父親談起女兒時,大多是一副這樣又拽又自豪的神情。

米沉話鋒一轉:“不過,我還是想打聽打聽……”她努力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心裏卻惴惴不安,“黎叔叔去世之後,岸舟他們搬去哪裏了?”

“你問這個幹什麼?”米原國探究地問。

“再怎麼說我跟黎岸舟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家出了事,我關心關心也很正常吧?”米沉想過要跟蹤黎岸舟,看看他現在到底搬去了哪裏,但每次在半路就被他甩掉了。

米原國拍拍米沉的頭,歎氣說:“桐安區。”

桐安區,那是瀝淮市治安最差、環境最糟糕、房租最廉價的片區。

米沉走出書房時,腳步猶猶豫豫,還是忍不住回來跟米原國說:“爸,你當院長辛苦不?要不你別當院長了,在家休息多好!”

“說什麼胡話!你爸我才上任多久,你就巴望著我退休?”

“我這不是覺得你們醫院的工作太累人了嗎?”米沉做著鬼臉笑,“我心疼你呢,還真是一點兒都不領情……”

“我不工作了誰養你和你媽?”米原國問。

米沉心中一滯。

她想說,我現在會好好讀書,將來我可以賺錢養家。可是所謂的將來,是個多遙遠的存在,又充滿著多少無法預測的變數?

頓時湧上心頭的巨大迷惘,讓米沉無法再開口說下去。

她隻是看著米原國,欲言又止。

米家和黎家的兩棟白色小洋樓左右相鄰,中間隔了一片狹長的樹林。以前米沉站在自己的房間裏,打開窗戶,就可以看見對麵屋裏燈火通明。

現在,黎家人去樓空。她朝著夜色大喊一聲黎岸舟,卻再也不會有一個少年探出頭來。

黎岸舟的養父黎申和米原國是同事,也是最強勁的競爭對手,在這屆選舉中,米原國被推上齊仁醫院院長的位置。而黎申落寞失意,當晚酒駕,把車開進了瀝江,黎家從此一落千丈。

雖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但架不住禍不單行。

黎申去世後,妻子周式微經受不住打擊,突然昏厥,被人送去醫院後檢查出宮頸癌晚期,這也成為壓垮這個家庭的最後一根稻草。

米沉摸出口袋裏的U盤,插入電腦,把裏麵的音頻文件徹底粉碎。

02.

周一返校,米沉踩著鈴聲趕上早自習。在琅琅讀書聲中,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最後一排。

角落裏的那個座位是空的。

顧嶼不在。

米沉想起那天他一瘸一拐的腳,問班長羅勒:“顧嶼人呢?”

羅勒很詫異米沉竟然會關心那個沒有存在感的插班生,隨口道:“我哪知道啊,估計賴床起晚了唄。”

結果直到第一節課上課,顧嶼才姍姍來遲。

周末一過,他走路的樣子倒一點兒也看不出受過傷,隻是步子比之前慢了一點兒,米沉要是沒有留心,幾乎發現不了。

課間操過後,他又被班主任逮到走廊上狠狠教育了一番。米沉站在樓梯口,見他照舊像個木頭人一樣站著受訓。

樓上的理科班突然傳來喧嘩,米沉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就聽到有人正豪情萬丈地喊:“比就比,誰怕誰!”

隻見羅勒從五樓衝了下來,猶如一個衝鋒陷陣的戰士:“文科班的同誌們,咱們揚眉吐氣的時候到了!”

這件事說起來也就那麼回事。

約莫是高二文理分科之後,理科班的部分同學口出狂言,有點兒瞧不起文科班的意思,開玩笑說文科生耗腦少,全靠死記硬背,連體育也輸給理科生,樣樣不如理科生。

這話聽在正巧路過的羅勒耳朵裏,隻覺得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羅勒這學期當上4班的班長,懷著一腔熱血,還沒幹出點兒成績來,這次大概想要搞個大新聞。

於是4班和9班的戰役正式打響,文科班和理科班開始正麵交鋒。

文理各有優劣,不好比,但體育無界限啊!不管是學文的還是學理的,牽出來遛遛,誰跑在前麵一目了然,立馬分出勝負。

兩班班長一錘定音,決定比體育——5×1000米接力賽、4×100米什麼的都弱爆了,要來就來點兒狠的。兩班同學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時間定在當天第八節課後,地點定在學校操場跑道。

米沉當時想,9班?

哦,是黎岸舟他們班。

羅勒應戰的時候士氣高昂,回班上挑人的時候遇到了難題。雖然全班同學都對這件事表現出了異常的熱情、異常的支持,想著不蒸饅頭爭口氣,誓死要捍衛文科生的尊嚴。但現在放眼望過去,班上要挑出五名幹將十分困難,能跑的沒有幾個,而理科班本來就男生多,這意味著可供選擇的人更多。

羅勒說:“男女不限,歡迎大家踴躍報名參加。”

說完,底下起哄的人不少,但舉手的,加上羅勒自己也隻有三個。

“女生呢?有沒有毛遂自薦的?”羅勒問,“男女不限啊,能跑就行!”說著他把目光投向了班上那個個子最高的女生。

那個女生有著古銅膚色,渾圓臂膀,卻弱柳扶風般撫著腦袋說:“人家是很高沒錯啦,但是人家很虛弱啊……”

“女生跑個800米接力就是極限了,5000米接力會要人命的!”

羅勒再看米沉,她一向以混世魔王著稱,特別能鬧騰,各種體育項目都還不錯。

米沉坐在座位上往嘴裏扔豆子,一接一個準,她能自己這樣玩一節自習課。“我不去。”她拒絕得幹脆。

和黎岸舟他們班比,她才不去。

黎岸舟估計會被拉去參加,到時候狹路相逢碰上了,吃虧的準是她。

“大家能不能積極點兒?剛剛跟理科班嗆聲的時候不是都很有激情嗎?現在怎麼了!”羅勒拿起數學老師的三角尺拍黑板。

這時有個瘦猴一樣的男生弱弱地揚起了手。

可是,還差一個人。

“好了,隻差一個人了。”

“大家相互推薦一下,特別是腿長的,有身體優勢的千萬不要浪費啊!”

個兒高的、腿長的……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心有靈犀地轉頭朝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望過去。

顧嶼枕著自己的半邊胳膊,麵朝牆壁,睡得正安穩,絲毫沒有受到動員大會的影響,隻留給眾人一個後腦勺兒。

憑空飛來一個粉筆頭準確無誤地砸向他。

或許是因為驟然安靜的氣氛,落針可聞,總讓米沉覺得,粉筆頭砸在他腦袋上發出了不小的聲音。

應該會有點兒疼。

顧嶼被成功地吵醒了。

他抬起頭,除了米沉,班上所有人的表情都跟見鬼了一樣。

他沒有戴眼鏡,半夢半醒的樣子,清澈的眼睛中透出一絲迷茫。頭發剪短之後,原先被遮住的麵部輪廓清晰起來,如同蒙塵的水墨丹青,重見天日。他側著身體,歪了椅子,虛靠著一麵雪白的牆,一兩秒鍾之後,似乎終於弄清現在是什麼狀況,眼睛卻盯著地上的粉筆頭。

這讓扔粉筆的始作俑者有點兒心虛。

顧嶼沒有說話,竊竊私語議論的聲音漸漸多起來。

“這是顧嶼嗎?”

“天哪,怎麼帥成這樣了?老娘之前怎麼沒發現?”

“他不會是周末去韓國整容了吧?”

“這兄弟真是深藏不露!”

“……”

羅勒走過去,努力擺出一班之長的架勢:“顧嶼同學,雖然你才轉來我們班,但也是4班的一分子,一起來參加接力賽怎麼樣?”說完笑得滿臉褶子,像個狼外婆一樣,努力想要說服顧嶼。

米沉下意識地去看顧嶼曲在桌子底下的膝蓋。

他腿受了傷。

似乎有無數雙眼睛望著顧嶼,滿含熱切的希望,隻等他點頭,但他好像還是不願意和人交流,悶聲不吭。

這樣耗下去,自習課都快結束了。

大部分同學已經開始在心裏無聲地誹謗這人太冷漠,沒有一點兒班級榮譽感,活該被孤立。羅勒仍然不死心,想要給顧嶼做做思想工作。米沉忽然站了起來,不太著調地說:“我報名。”

羅勒鬱悶地問:“你剛才不是不願意嗎?”

米沉不喜歡跟人講道理:“剛才是剛才,我現在改主意了。再說,我跑得也不慢,想為班級爭光不可以嗎?”

既然有現成的人手,羅勒也隻好答應:“行吧,就你了!”

米沉笑了笑,不經意間對上顧嶼的眼睛,他的眸光淡淡地從她臉上掠過,不帶半點兒感激的情緒。

好像幫他解圍的不是她。

窗外的陽光依舊熾烈,頭頂的電風扇“吱呀吱呀”地轉著,熱風送來下課鈴聲。

03.

以往第八節課後,顧嶼鐵定是不緊不慢地收拾書包離校的。但今天鈴聲一響,他趴在座位上,沒有要走的意思。

班上的同學一個個簇擁著去田徑場,9班的人路過時還紛紛朝他們豎了根中指。宋稚子拎了一雙運動鞋從隔壁班過來,拉住米沉高興地說:“沉沉,穿上我給你準備的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