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
林凡抬眼,冷冷地看了高密一眼:“一個意思,程梓星完了。”
“你不是不知道他是被冤枉的。”高密傾身,雙手撐在桌前質問對方,“澤大的傳奇人物,巴黎美院期末考試唯一一個滿分的中國人,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成就,難不成就因為這麼一個充滿漏洞的抄襲證據而被全盤否定!”
“漏洞?業內兩位大佬的聲明加上私人助理的坦白,你是覺得還不夠嗎?”林凡雙手交疊,平靜地訓斥,“高密,你以前從沒對我這麼不尊重過。”
高密抿唇,眉頭緊皺。
“首先,我要糾正一點,我從來沒有說過程梓星抄襲過周思邈的作品;其次,我也從來沒有幫著周思邈對付程梓星,我為他提供資源,把你任命為負責人,不惜把你從臨安調到他那承辦這次的‘日月星辰’畫展,我付出那麼多的心血,你以為我是在辦過家家?”
每一句都咄咄逼人,卻讓人找不到絲毫可以反駁的理由。
“你不是不懂,現在這個世道,真相到底是什麼根本就不重要。隻要‘他們’認定程梓星是抄襲,本著‘我不聽我不管反正我就要跟著黑他罵他讓他滾出美術圈子’的原則,縱使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之前獲得過多少榮譽有多厲害,在輿論麵前,都根本不值一提。”
林凡起身,意味深長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我們是商人,講究情分卻更講究利益。程梓星這次要是栽進泥地脫不了身,我們至少不能髒了自己的鞋。”
“可他還有很多愛他的、支持他的粉絲,他還沒有輸。”
高密隻覺說出的話越發無力,連灑落在身上的陽光都是冷的:“真心喜歡崇拜一個人,是不會因為莫須有的罪名就拋棄他的。”
林凡嗤笑:“你以為我說的‘他們’指的是誰?”
他把電腦屏幕轉了個方向對著高密:“很遺憾地告訴你,你口中那些所謂的真心喜歡他的人,卻絕大多數是這次轉黑,且致力於討伐程梓星的前粉絲啊。”
05
三天過去,討伐熱潮依舊未曾平息。
鹿呦掏出鑰匙打開別墅大門。
裏麵果然空無一人。
她順著扶梯一級級上了從未踏足過的二樓,門前沒有上鎖,隻露出一條小小縫隙。
推開門,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顏料氣味,麵前的畫稿堆積如山,小黑板上是密密麻麻的筆記和入筆感受。
和自己一樣,他想到什麼就會統統記在隨身攜帶的記事本裏。
鹿呦站在桌前,拿起還沒來得及收起的畫筆。
程梓星平日裏就會坐在這張工作桌前,認真畫稿,認真處理工作。
桌上的電腦仍處於待機狀態,電源還未拔出。
高密曾調侃過,男人的秘密都藏在電腦裏。
鹿呦想了想,走過去開機。
進入係統需要密碼。
鹿呦輸入程梓星的生日,顯示錯誤。
試了十幾次無果,她嚐試輸入自己的生日。
顯示正確。
進入係統的一刹那,QQ自動登錄,她一眼就看到左下角那個不斷閃爍的QQ頭像。
十點二十三分,“小鹿有點甜”發來一條未讀信息。
她愣住了,屏住呼吸,拿出手機又發出一條消息。
電腦的小窗口果然立刻響了一下。
鹿呦雙眼緊盯屏幕,將窗口點開,查找所有的聊天記錄,再三確認這個賬號的名字。
友人S。
——你想學畫畫?
程梓星就是友人S。
——如果這是你的夢想,那麼就去做吧,我支持你。
那個直言會永遠陪在自己身邊的友人S。
——畢竟我的好朋友,是全世界最優秀的人。
往日記憶如走馬燈般源源不斷湧在眼前。
她突然想到程梓星以前說的話,還有一樓抽屜裏那張遊戲光盤。
不對,不該隻是這一個。
她神思恍惚,握緊的骨節泛出一點青白,於是順了口氣,瘋了似的打開底下的抽屜。
裏麵放了一遝畫稿和一本筆記本。
鹿呦一眼就認出這是過去連載在盜版雜誌上《小芳你大膽朝前走》的原畫稿,每一張都被人用文件夾隔開,保存得極好。
鹿呦雙手顫抖著,慢慢翻開那本墨綠色的筆記本。
很多不曾知曉的真相在這一刻漸漸清晰,但她依舊害怕現在心裏所想的,都僅僅隻是自己的一個設想。
筆記本的第一頁,是程梓星的自白。
七月四日。
我在這一天堅持畫下的漫畫,有一個非常忠實的讀者。
我和她通信一年,她告訴我很多關於她的心思,包括理想、感受、對我的崇拜。這是一個很矛盾的女孩,膽怯又倔強,瀟灑又悲觀。
她叫鹿呦。
我玩《尤裏的複仇》找靈感的時候,得知她是忠實玩家,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等回過神,已經申請ID“寂寞的感歎號”去找她教學。禤子軼很皮,我忙的時候,他總是用這個號說些很惡心的話。
鹿呦隱約記起那個“小姑娘”總是問她怎麼打呀,怎麼贏啊,我通不了關我好難過啊,她每每都會如一心寵愛妲己的紂王般豪邁地揮手,用五個飛鏢突襲敵人基地,找到電廠攻擊,直接搗毀敵人的防禦係統,把對方建築物據為己有。
“小姑娘”非常捧場地說:“小姐姐好厲害啊。”
鹿呦嘖嘖地打字:“一般厲害。”
看到這裏,她心中思緒紛雜,露出一個苦笑。
雖然她不知“星”在現實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但她好像很信任我,我不太能理解一個人為何會對從未見過的陌生人產生這樣的信任。
她有點傻。
她告訴我,她要成為一個優秀的傳統畫家。作為友人S,我和她約定,等到那一天來臨,我就答應和她見麵。
挺可笑的,我居然會定下這麼幼稚的約定。
求學的道路很苦,鹿呦總是不自信,覺得很多人都比自己強。但她不知道,在我眼裏,她什麼都好,怎樣都好,她是世間最好的。
她考上了澤大,也就是我的母校。
鹿呦喜歡男孩子穿幹淨的白襯衫,習慣一個人坐在陽台畫畫,愛吃草莓不愛吃橙子,神誌不清的時候喜歡瞎抱人,嗯,以後在她麵前要多穿白色衣服。
……
厚厚的一本記事本,全部是與她有關的故事,從高中開始,從迷茫開始,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這個叫程梓星的家夥從未缺席過她的青春。
他們真的曾相遇過無數次。
《七月四的風》之所以是希望,是因為騎士在這一天遇見了他命中注定的公主。
鹿呦讀到最後一頁的時候,裏麵掉出了一張薄薄的紙,她彎腰撿起。
讀完後,一雙眼睛瞬間紅了。
她靠著牆邊一點點滑坐在地上,雙手捂住臉,淚水從指尖不斷地滲出。
高二獨自和眾人對峙的時候沒哭。
咬著牙熬夜準備藝考的時候沒哭。
被同學調侃實力欠缺的時候沒哭。
唯一的一次,還是初學美術時,她坐在狹小畫室邊泡麵邊滿臉鼻涕泡咬牙嗚咽,事後甚至還安慰自己,是那麵裏的辣椒放得太多,給熏出的眼淚。
總有無數理由為自己開脫,活得像是縮頭烏龜,連發泄感情也隻會選擇藏在沒有人的黑暗裏。
可原來黑暗的另一邊本就立著一個人,他注視著你的哀傷,看穿了你的膽怯,他曾默默陪伴你走過所有絕望不公,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努力地將陽光照進你的天地。
可作為得到饋贈的人,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無數雙髒手拖入無底深淵。
這三天,她給程梓星打了無數的電話。
結果都是關機。
其實她就想和他說一句話——哪怕全世界都不愛你,我也會義無反顧地等你。
鹿呦攥緊拳,抹了把眼淚從地上爬起,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頭也不回地衝出大門。
那張紙掉落在角落,被風吹開。
Hi,鹿呦。
我是程梓星。
我是畫家“星”。
我是“寂寞的感歎號”。
我是“友人S”。
曾與黑夜長伴,想和你講一個很長的故事。
故事裏的少年冷漠早熟,早已做好孤獨終老的準備。可有個小孩,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荒蕪的世界,冒冒失失,滿臉寫著慌張膽怯。
小孩很喪氣,站的地方很暗,渴望被愛被理解。
她以為自己從不是別人翹首以盼的希望,可她不知道,她的世界無比荒誕,卻偏偏轉身照亮了黑暗另一頭,少年的整個世界。
信的末尾,漂亮娟秀的字跡被擦得模糊不清,仔細看來卻依舊可以辨別:
鹿呦:
我生來固執不善變通,所以會往你的方向一直走。你要是累了,就站在原地等一等我,等我過來找你。
鹿呦:
澤大的桃花落了,希望下一次再見其盛放之時,你會陪在我的身邊。
鹿呦:
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歡你,可我啊,真的比全世界都要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