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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鹿呦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四周靜悄悄的。
被子蓋得嚴實,遮光窗簾也擋住了大半的亮光。
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發型,她坐起身子,不情不願地抬了一下眼皮,有些迷茫地揉揉額頭,環顧四周。
這地方有那麼一絲熟悉。
直到她的視線下移,與床頭櫃的相片——程梓星那張冷冰冰的臉對上眼,鹿呦才猛地從頭到腳徹底清醒過來。
一個側翻,她光腳從床上摔到冰涼的地板上。
什什……什麼路數,她不是躺在沙發上了嗎,難不成昨晚夢遊躺到老板床上了?
鹿呦靠著牆,好半天才冷靜下來。
還好還好,老板現在遠在另外一座城市,不知道自己玷汙了他寶貝的床。
把床鋪好,她心有餘悸地從房間走出來,想著趕快把昨晚的泡麵碗給洗了。
可剛踏入廚房半步,鹿呦仿佛是看到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愣在原地。
臨安市。
高密站在路口,每隔十秒鍾就拽一下他的領帶。
作為與程梓星合作的總負責人,他現在內心是極度崩潰的。
程梓星名氣大、實力強,深受前輩的喜愛,又因為長得實在好,年輕粉絲也不在少數,有他在的地方自然就不用擔心流量問題。
但唯一的一點:這位主兒從來就不按套路出牌,想到一出是一出。
昨晚開會,他一直盯著手機不撒手,盯著盯著就買張機票跑回去了。
跑就算了,每次跑還都悄無聲息,等他們吵完就看見一張孤零零的椅子,愣是一個工作人員都沒發現。
頭疼。
頭生疼。
不遠處一輛白色轎車緩緩停在路邊。
程梓星搖下車窗,露了個腦袋出來:“上車。”
高密真真切切看到活人才徹底長舒一口氣:“程老師,你總算是回來了。”
“距離見麵會還有幾個小時,不耽誤。”
高密看了他一眼,有些擔憂道:“你不會是昨晚一整夜都沒睡吧。”
“在飛機上稍微眯了一會兒。”
程梓星語調平和,瞥了眼亮起的手機來電後,嘴角破天荒地揚起了個輕微弧度。
他戴上藍牙耳機,說了句“嗯”。
“老板,你老實告訴我,你家有裝監控不?”
鹿呦搶先開口,十分認真地問。
程梓星頓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古怪道:“我家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東西。”
“我覺得你家進賊了。”鹿呦湊近手機,捂著嘴神經兮兮地說,“而且,我懷疑那賊有神經病,啥也不偷,就摔了一個泡麵碗。不對,還把你廚房裏所有的好碗都給摔了,鍋也給砸了個洞,好可怕!我尋思是不是從哪裏出來報複社會的……可他光摔碗不劫色也是奇怪了,欸,你說我們要不要順便報個警。”
她嘰嘰歪歪說了一大堆廢話。
程梓星沉默片刻,直接把通話給掐了。
高密坐在副駕駛,全程見證他從心情不錯到心情很好,轉瞬間笑臉又徹底煙消雲散。
高密忍不住問:“怎麼了?”
“沒事,騷擾電話而已。”
程梓星平靜無比,雙手穩穩握著方向盤,目不斜視地盯著不遠處右邊的岔路,然後毫不猶豫地打開左轉向燈。
“……”
高密憋住笑,打趣道:“怎麼著,程老師是想迷惑一下後麵的敵人?”
空氣頓時陷入了飽含尷尬的寧靜之中,程梓星瞟了眼斜後方正加速向前的白色大眾。車主是個長得稍許潦草的肥膩男子,罵罵咧咧的,一腳油門踩下去超了他的車。
好極了,今天諸事不宜。
程梓星徹底將臉垮下來。
02
鹿呦的感冒沒幾天就好了,雖然她依舊沒弄清自己到底是怎麼跑到老板床上的。
上完半天課程,莊晨照例去蹭雕塑課,其他三人決定去食堂補充一下能量。
周洛洛啃著豬蹄沒好氣道:“和你們說個笑話,一個八百年沒找過我的高中同學今天突然聯絡我,和我扯了一大堆有的沒的,最後才委婉地要借兩千塊錢。”
鹿呦皺了一下眉頭:“這麼多?”
周洛洛嗤笑:“你知道他怎麼開口的嗎?我昨天剛換了個傑尼龜的頭像,哎喲喂,這孫子說你看,我問你借錢,你就隻能說傑尼傑尼,因為我是傑尼龜啊。”
鹿呦忍俊不禁,問:“那你怎麼回的?”
她冷哼一聲:“我說他認錯了,我其實是傑尼龜的媽媽——傑尼媽。”
鄒佟笑得噴飯了。
鹿呦語重心長道:“有時候我總覺得你這懟人天賦和程梓星相比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敢當不敢當,怎能和男神相提並論,還得再修煉幾年。”
幾人正說說笑笑著,有兩個男生端著飯盒經過,路過鹿呦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
“哦,就是她……”
聲音有點大。
周洛洛把筷子往桌上敲了兩下,扯著脖子沒好氣道:“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啊!”
那兩人灰溜溜地坐在她們後麵三排的位置,瞄一眼手機,又瞄一眼她們。
“現在的小男生莫名其妙的。”周洛洛斜著眼使勁瞪他們,“難不成咱們長得實在是太過閉月羞花、美貌驚人?”
“做個人吧,周洛洛小姐,活了二十年還沒有徹底認清自己嗎?”鄒佟打擊道。
周洛洛準備擼起袖子懟回去。
正巧,手機響了。她瞥了眼手機,接了:“小莊晨,半小時不見如隔三秋啊,打電話給我是想我了嗎?”
她又一副不正經的樣子。
“想你個頭。”莊晨語氣急促,朝她大吼,“看手機了嗎?”
“沒有啊,在食堂吃飯呢。”
“記住千萬別讓鹿呦看QQ,一定要阻止她!想盡辦法阻止她,她被人黑了,群裏她的照片滿天飛!”
周洛洛被吼蒙了,她呆呆地盯著鹿呦,嘴唇動了動:“晚了……”
鹿呦已經在看手機,神色好像還算平靜。
平日裏屬於學校的群一加就是幾十個,除去不必要的什麼同城交友新生交流群,還剩下許多幾天沒一句話的專業課大小群。
但今天群裏分外熱鬧。
——校內水彩大賽的初賽成績被人匿名貼了上去。
這本應屬於內部通知,可不知是被誰爆料了,關於“唯一一個失敗者”的消息,半天時間被轉發了無數次。
澤大人才輩出,近幾年都沒有哪一個在比賽初賽被淘汰。
這畫得得有多差。
有人無聊,問鹿呦是誰?
立馬就有人回應——PO出應考單上的4寸照片。
鹿呦其實真不上相,劉海夾起來,光溜溜的額頭配上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有一種說不出的滑稽。
“聽說這妹子平時成績一直墊底。”
“她的導師還挺有名,是曾經校園風雲人物程大神,現在微生煬的導師。”
“有點丟人啊。”
“怎麼考上澤大的?”
刷屏刷到最後,還有幾個故意煽動氣氛的給鹿呦P了“衰神附體”四個大字在腦門。
“轉發這位大一學妹,期末幫你驅逐所有厄運。”
底下一片哄笑。
“這群人欺人太甚!”周洛洛本來就是一點就爆的性格,四個室友感情深得能穿一條褲子,如今鹿呦被欺負了,什麼禮儀道德通通都給拋擲腦後。
恰好這時,後麵那兩個男生的閃光燈沒關,朝著鹿呦的後背“哢嚓”就是一張。
周洛洛抬眼,瞬間找到了發泄點,麵色森寒,起身走過去。
“洛洛,你別衝動……”鹿呦站起來想拽住周洛洛的手,奈何對方力氣賊大,她一個踉蹌差點沒拽住。
她用上兩隻手,回過頭想讓鄒佟幫忙攔住。
然而平日裏脾氣一向很好的鄒佟已先她們一步衝到那兩個男生麵前,一米八大高個的她黑著張臉大吼了句:“手機拿來!”
其中一人本想裝裝樣子懟上幾句,但一抬頭看見這虎軀般的女孩比自己還高半個頭,身子不由得一抖,雙手捧著手機顫顫巍巍地遞了上去。
周圍人將目光投向他們這裏,竊竊私語。
鄒佟平日裏風吹日曬,女孩子家家練得一身腱子肉。她盯著剛被上傳到群裏的抓拍照片,雙眼快噴出火。
“和我沒關係啊,我就圖個好玩看個熱鬧……”男生還有些不服氣,弱弱地反駁。
鄒佟額間青筋暴起,把手機隨意拋在桌上,舉起拳頭。
男生一邊護頭,一邊尖叫:“你一女的,幹嗎無緣無故打人!”
其他同學見狀不妙,紛紛過來勸架:“行了行了,就是小事,又沒殺人放火的。”
“行什麼行!他們欺負我朋友!”鄒佟扯起對方的衣領掄起拳頭。
那男生想跑,驚慌道:“你講點道理,又不是我幹的。”
“鄒佟!”
鹿呦隔著幾米,猛地大喊一句。
鄒佟一愣,咬牙回頭看她,拳頭離那快嚇哭的男生也就幾厘米距離了。
“算了。”鹿呦抱著哇哇叫的周洛洛,嘴角努力扯出一個笑,笑得連語調都變了一點。
“算了吧。”
如果此刻身處輿論中心的鹿呦身邊沒有她們,她或許什麼都不會做,如平常一樣低頭吃飯放好碗筷。即便背後有人指指點點也好,被悄悄拍照上傳也罷,她大概隻會默默將一切窘迫壓在心底,不會辯解,亦不會發飆。
朋友為自己出頭的時候,鹿呦其實很感動,但隨即腦海裏隻剩下了一句:打人是要被記過的。
所以周洛洛不能鬧,鄒佟不可以打人,她的朋友很好,不可以為了自己受到一丁點的牽連。
校內的傳言宛如微博熱搜,每天換一換。飯後調侃幾句,睡個覺起來誰也不記得,就算有人問起,也會滿不在乎地說:“哦,匿名上傳的也不是我,我就跟風轉發一下而已。”
反正和我沒關係,反正我也不認識那個人。
反正,她難不難過、丟不丟臉,都和我這個旁觀者,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天晚上關上燈,幾個小姑娘擠在一張窄小的床上,鄒佟人高馬大,象征性地橫了一隻腳上去,身子躺在鋪了厚厚毯子的地上。
“你今天真帥。”鹿呦對鄒佟說,“帥死了,那腱子肉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我要是男生,鐵定追你。”
鄒佟樂嗬嗬地笑。她活得肆意,整天沒心沒肺的,不像鹿呦會在意他人的感受,就算別人總說她沒個女人樣也依舊我行我素。
“我也帥。”周洛洛貼了張麵膜口齒不清,“要不是你攔我,我啃了一半的豬蹄早砸在那死鬼臉上了。”
莊晨戴著一隻耳機聽六級聽力,小聲說:“對了,你們作業畫了嗎?”
“沒有,回來光顧著舉報群成員了。”周洛洛語帶哭腔。
“逃了吧明天,眼不見為淨。”莊晨冷不丁地提議。
周洛洛樂了:“喲,這不是你的學霸人設。”
“因為我也沒寫,回來也光顧著舉報了。”
“……”
“英雄所見略同。”
周洛洛把鹿呦攬在懷裏:“小朋友,別不開心了。你很好的,你原本就是很好的。”
“嗯。”
“一次不行來兩次,兩次不行來三次,失敗有什麼可丟臉的,那些個不敢上卻在背地裏說別人的才是最丟臉的。”
“嗯。”
鄒佟笑道:“你這些大道理莫不是在機場徹夜等你歐巴的時候悟出來的?”
周洛洛歎氣:“你說得很正確。”
鹿呦悄悄地把頭往被子裏埋,聽她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調侃,她倚著周洛洛的肩膀,眼睛閉上的那一刻,突然覺得很安心。
她是幸運的——
哪怕全世界都不愛你,也還有那麼一群人,願意伸手等你。
隔天教授選了個課間,特意把鹿呦叫到辦公室,先是感歎一下最近國內經濟真是不太景氣,股票被套牢啦噌噌往下跌啊,繞了一大圈才進入正題。
“最近學校流言多,你不要放在心上。”
鹿呦點頭。
“別管那種無中生有的造謠,咱這搞藝術的必修課,首先就是要學會出淤泥而不染。”
鹿呦繼續點頭。
“你看啊,每個人都不是完美的,上帝創造出他們的時候都是一個個蘋果,隻不過有時候看著一個特別紅特別香,忍不住就想要咬上一大口。蘋果有什麼錯呢?它隻是太好吃了。上帝有什麼錯呢?他隻是太喜歡蘋果了。”說完,他又盯著鹿呦,“你懂我的意思吧?”
她心不在焉道:“我懂,我懂。”
其實教授該這麼說,你看你雖然是一個被咬了的蘋果,但往旁邊垃圾桶瞧瞧,還有好多壞蘋果爛蘋果無依無靠地躺著等死,這樣想想是不是好多了。
所以,世界上最好的安慰不是吧啦吧啦地灌雞湯,而是小手一撐,與世無爭,邊歎氣邊罵娘:“難過個屁,爺爺比你還慘!”
03
接受完心靈教育後,她打車去別墅,走到門口發現門沒鎖。
程梓星回來了。
她探進頭,好久不見的某人難得乖乖地坐在客廳的吧台前。他今天穿著純白色襯衫,袖口仔細挽起,顯得年輕不少,像個尚且在校的帥氣學長。
鹿呦記得他的衣服幾乎是清一色的黑,起初還以為他鍾愛這款,可到後來才發現,他不是為了耍帥,就隻是單純地圖方便,黑色不容易弄髒。
越接近他,越了解他,越能感受到程梓星其實也是個普通人。
“嗨,小助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套用鹿呦之前對他講的話。
“什麼時候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