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即脫下外套,二話不說地往鹿呦後背一搭,然後刻意地將語調放緩:“穿好,否則會冷。”
鹿呦硬生生聽成了“穿好,否則我打死你”。
她本想開口罵人,因為這一句聯想到自己欠下的巨額債款,活生生又給憋回去了。
蒼天啊。
鹿呦欲哭無淚,心想老板他到底想作甚,想她死就給個痛快,自己現在又累又困又餓又熱,估摸著不出幾分鍾就要暴屍情人湖了。
好在沒過多久,教授就身披佛光前來救場。
“梓星,不是讓你去我辦公室等我嗎?還有,你把我寶貝學生拐走都不和我說一聲?”教授隔著老遠,故意撇嘴不高興地衝他大吼。
程梓星麵不改色道:“老師,鹿呦是我的助理。簽合同的,受法律保護。”
這話說得實在是義正詞嚴、言之鑿鑿,教授隻得悻悻地衝鹿呦招手:“小呦先回去吧,我和梓星說點事情。”
鹿呦立馬麻利兒地把外套一脫塞在程梓星手中,撒歡跑了。
“你見到微生煬了吧。”教授等鹿呦跑沒影了才開口,“怎麼樣,像不像當年的你?”
程梓星一手搭著外套,似笑非笑地道:“我當年在您眼裏水平這麼低下?”
“你對他這麼大偏見啊。”教授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我以為以微生煬的天賦,你會很樂意看見他。而且你不知道噢,當初他知道你要招助理,天天待我辦公室裏拿著獎狀求我把機會給他,我尋思著這孩子挺喜歡你的。”
嗬嗬。
原來情敵早在一個月前就想殺到他家宣示主權。
程梓星回憶起剛剛那兩個快要挨在一起的男女,冷哼一聲。
“顯而易見,我從第一眼起,就看他不順眼。”
03
鹿呦宛如第一年奔小康般心情大好,哼著歌,跑去校門口去買好久沒吃的螺螄粉。
前麵還有幾人等著,賣粉的老大叔熟練地往碗裏放調料,招呼她等幾分鍾。
排隊時,她捕捉到不遠處站了個穿藍白校服的男生,瘦瘦高高,長得很是不錯。
好像是旁邊學校的學生。
男生的朋友騎著車子恰好從旁邊路過,故意變了調子大聲調侃:“喲,又帶花等你家親愛的過來啊?”
男生罵回去,嘴角卻忍不住上揚。他抱著一小束包裝精致的玫瑰,每隔幾秒鍾就要看一眼遠處的街道。
鹿呦看著那滿臉的膠原蛋白,心中感歎,這才是青春啊。
她回憶一下自己的高中生活,前一半泡在了烏泱泱的語數英理化生,後一半全部泡在了破舊狹小的畫室裏。
她那時素麵朝天,性子溫吞不討喜,是放在人群就再也找不到的類型。
羅曼蒂克的愛情與她實在毫無關係,甚至三年下來也沒幾個可以隨時約飯的異性。
現實和言情小說相比,總歸是混得有點慘。
遠處跑來一個矮矮的女孩子。
紮著高馬尾,笑起來有兩個小梨窩,很可愛的類型。
男生眼睛頓時一亮,趕緊把花遞過去,耳尖通紅,雙手發抖,說話也支支吾吾起來。
鹿呦本來都已經買好螺螄粉走過去了。
但不知為何,她突然鼓起勇氣回頭,衝著男生大喊:“小兄弟,聽未來學姐一句勸,趁著年輕還是趕快和喜歡的女孩子表白吧,等到了我這把不上不下的年紀,錯過了早戀也搞不成黃昏戀,前有學業壓力後有無良老板壓榨,光是活著就已經是拚盡全力了。”
她說完還眨了眨眼睛——你懂的。
男生性子野,吹了一聲口哨作為回應。女孩子卻羞紅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鹿呦說完隻覺人生徹底圓滿,在街頭路人的注目下一溜煙跑回學校。
周洛洛在中途打電話過來求助。
“小朋友,你還在外麵不?”
“在啊,咋了?”
“我的書落在解剖教室了,我怕別人上課順走,你回來時順便幫我拿一下唄。”
周洛洛那邊吵吵鬧鬧的,說句話得靠吼才聽得清。
鹿呦提了提音量:“你在哪兒呢?”
“剛到機場,我下課後一接到站姐的消息就搭車過來蹲守,容易嘛我。”
那邊有人喊周洛洛,周洛洛連忙撒嬌:“麼麼噠小朋友,幫我拿吧,幫我拿吧。”
鹿呦歎氣:“成,你趕快趕赴‘前線’支援隊伍吧。”
因為是中午,整個教學樓都空蕩蕩的,鹿呦從後門上到四樓教室,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周洛洛的書。
隔壁教室傳來一聲嬉笑。
鹿呦心想,中午還有人呢。
說話的是兩個女生,沒關嚴教室門,交談聲從裏麵隱約傳出來。
“聽說你最近總和微生煬約著走,你倆,是不是有情況啊?”
“你別瞎說,沒有的事啦。”雖是否認,語氣卻暗暗藏著一絲得意,“他過幾天要去外地比賽,所以我得抓緊時間和他商討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師兄的行情果然很是不錯。鹿呦想著。
本著“聽牆腳是不道德的”這一原則,她正準備走人,門內突然傳來一句:“對了瀾依,他們大一的水彩初賽結果是不是出來了?”
鹿呦步子一頓。
一秒,兩秒,三秒。
她默默後退幾步,鬼鬼祟祟地將耳朵貼在門上,心想我就聽一句。
“微生煬和那些老師最近在準備一個重要比賽,初賽的審稿任務幾乎都壓在我一人身上,可把我累死了。”
“透個底,幫我朋友問的,這次首輪淘汰的,有幾個啊?”
幹得漂亮小姐姐!問到了自己心坎上,鹿呦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你放心,這次初賽作品質量不錯,也就篩了一個人。”那人語氣懶洋洋的,“叫什麼,鹿呦。”
鹿呦眨了一下眼睛,呆呆地佇立在原地,腦袋嗡嗡作響,不停地回響那幾個關鍵詞——
初賽,一個人,被篩。
她深吸一口氣,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
像是回到不懂事的小時候,因為作業沒有按時完成被幼兒園老師批評不認真,站在辦公室攥著手,滿臉通紅,全身都充斥著無法言語的窘迫。
想逃。
她一遇到大腦CPU過熱的局麵,第一件事就是拔了電源插頭,眼不見為淨。
可她站在那兒好久,姿勢太過僵硬,導致她剛直起腰就是下意識一個踉蹌,活生生趴著那扇壓根兒沒關嚴實的門摔了進去。
刹那間響起“嘭”的一聲,教室裏的兩人也嚇了一跳,抬頭往門口望。
剛剛宣布這個消息的女生此刻坐在桌子上,丹鳳眼,穿著時髦,長相也不賴。她雙手抱胸,從上往下審度著稍顯狼狽的鹿呦,眼底帶著點說不出的敵意。
視線相撞的那一刻,鹿呦將眼神移開。
“抱歉,走錯教室了。”
鹿呦沒再看她們的臉色,低著頭,抱緊書包和螺螄粉轉身就大步往外走。
其中一個女生反應過來,拍了拍沈瀾依的肩膀,問:“怎麼辦,那是學妹吧?”
“擔心什麼,那女的就是鹿呦。”
沈瀾依輕輕一哼,意味深長道:“聽到了就聽到了,本來就是自身實力不夠,怪誰?”
春天來臨,雨季也跟著到來。
寢室門口的桃花張牙舞爪地露出盞盞花蕾,散發出一股子誘人的香甜氣息。
澤大最喜歡種桃花,校門口、教學樓、寢室樓,一排一排地種。等到春日臨近,無數粉色花瓣被微風吹拂,翩翩起舞旋落下來,真的好看得不行。
周洛洛經常感歎:“咱這澤大真是從內到外都透著要戀愛、要和對象軋馬路的節奏啊。”
推開大門,寢室大媽還在織著冬天沒織完的毛衣,兩人簡單地打了個招呼。
鹿呦從書包裏慢慢翻出101的鑰匙。
寢室沒人,黑漆漆的一片。
鹿呦愣在門口好半天才想起,周洛洛抱著她的寶貝單反相機去機場截人,鄒佟又準時準點去了教導大隊報到,莊晨現在正在雕塑班蹭課。
原來大家都正為了喜歡的事情忙得不亦樂乎。
她把螺螄粉放在桌上,也不急著吃,就坐在凳子上,抬頭無精打采地盯著天花板發呆。
她冷不丁地給了自己腦袋一巴掌。
鹿呦,你還是像高中時一樣!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學姐隻是單純地告訴別人被淘汰的名單,自己恰好路過聽到了而已,不是她就是別人,總得有個名字被念出來。
總有一個人要被淘汰。
鹿呦又開始自我安慰,反正還有三年的時間,沒準就和藝考那樣撞了狗屎運又美滋滋地登上領獎台,到時候校長和教授就會端著笑臉捧著獎狀說:“哎喲,咱們的鹿呦是澤大的驕傲啊。”
然後,她故作深沉地說:“都是老師教導有方,我愛澤大,我為澤大代言。”
學姐在第一排拚命鼓掌,飽含熱淚,大喊:“學妹太棒了,都是學姐當年有眼無珠,把珍珠錯看成了沙子。”
她繼續深沉道:“學姐言重了,其實,我當年壓根兒就沒有把你說的話放在心上。”
……
鹿呦一人飾演多個角色,繪聲繪色又詭異地完成了一幅非常友愛的逆襲場景。
嗯,她舒坦了,於是伸了個懶腰坐起身,拍拍臉頰,伸手打開螺螄粉的包裝盒,將筷子掰成兩半。
手機正播放著《回家的誘惑》,洗腦的主題曲在耳邊響起,正好播到女主變成高珊珊強勢歸來的一幕。
這部劇著實有毒,歇斯底裏,愛來愛去,愛而不得,死去活來。
鹿呦決定將林品如視為自己學習的典範。
她吸了一大口早已冰涼的粉,眼眶頓時一酸。
舒坦個鬼,她想死。
想死歸想死,日子還得過,夜還得繼續熬。
鹿呦一直沒和室友提過自己初賽沒過的事。
她其實是個蠻怕麻煩的人,偶爾小小掙紮一下蹦躂一下,但絕大多數時間她都是隨波逐流的佛係性格。現實若是當頭一個巨浪打過來,她應該就會順勢被拍死在浪底,任人宰割等著慢慢漂回陸地。
丟臉的事情,通通爛在自己肚子裏就好,何況自己不開心,何必把朋友也弄得不開心。
鹿呦是這樣想的。
04
周洛洛最近天天纏著鄒佟,嚷嚷著要跟她去軍訓鍛煉身體順帶減減肥。
鄒佟那蜜豆大小的眼睛就這麼將周洛洛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笑了:“你不說我都忘記了昨天考立定跳遠,你給我跳出了個一米一的超棒距離。”
“那是失誤,我高中還能跳到一米六的。”
“我讀書少,你別騙我,你上學期跳一米三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
“要死啊你,掀我老底!”周洛洛不懷好意地笑道,張開雙臂,“你信不信我往你身上蹭一蹭。”
作為唯一一個上節課請假的人,鄒佟看了看對方身上沾的鉛筆灰和顏料,一米八的虎軀頓時僵住,尖叫著往鹿呦和莊晨身後跑。
四人開始你扒拉我一下,我拍你一下,嬉笑著奔向食堂覓食。
不知是不是因為傷心過度導致身體免疫力大幅度下降,鹿呦一大早醒來時就發現自己十分不幸地患上了感冒。
她一起身,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一上午她都隨身抱著抽紙待命,中午剛吃完飯,嘴上的油都沒抹掉就接到程梓星的奪命電話。
突然想起,她已有近一周時間沒去他家充當廉價勞動力。
反正是老板親批的帶薪休假,不休白不休。所以,她也一直沒有機會問他那天回學校到底是幹嗎的。
“明天周末,是不是沒課?”程梓星問她。
鹿呦遲疑地“嗯”了聲。
“好極了,久違的工作開始了。”程梓星愉悅道,“我下午出發去臨安市,明晚才能回,家裏那隻傻了吧唧的小刺蝟沒人喂。”
“不是,你是要我幫你看一晚上家?”
“顯而易見,是這樣的。”
“你在開玩笑,我睡哪裏,一樓被你鑿得就剩一個臥室。”
“沙發,浴缸,隨你。”
鹿呦頓時一口老血上湧到喉嚨口,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後把“滾蛋”二字活生生憋回去。
“感冒了?”
“沒有。”鹿呦悶聲道,“被飯嗆了一下。”
“小心一點,說話的時候就別急著吃飯。”
程梓星接著說:“那就這樣,你記得過來,不然你家旺財餓死的話就不關我的事了。回見,小助理。”
話音剛落,電話便被十分爽快地掛斷,再打過去就是關機狀態,估摸著已經上飛機了。
鹿呦氣得兩眼發紅光,當即又打了三個響亮的噴嚏。
鹿呦恨得牙癢癢,大自然鬼斧神工,創造出程梓星這麼神奇的物種。
對麵三個室友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一人掏出一枚一元硬幣,鄭重地塞在鹿呦手裏。
鹿呦一臉蒙:“幹什麼?”
“咱社會主義合法寢室散盡家財讚助給你的公交車費。”
鹿呦:“……”
“我謝謝你們哦。”
05
鹿呦換了身幹淨衣服就馬不停蹄地趕往別墅。
一打開門,旺財立在門口,正十分悠閑地散步消食。
“唉,還是您老人家有閑心。”鹿呦笑著把旺財撈起來放進它的小窩裏,她掂了掂,瞥眉道,“你好重啊旺財君,程梓星是把你當豬在喂嗎?”
記得老板以前問她,為何給一隻刺蝟取了個狗的名字?
鹿呦特開心地說:“你不懂,這擱農村,都喜歡給小孩起個動物名字,什麼二狗蛋、來福啥的,顯得好養活。”
程梓星點點頭,不僅理解了,還舉一反三:“哦,怪不得你叫鹿呦。”
鹿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