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也算是當紅新星,出門大多都要全副武裝,也沒有時間待多久,但每每來陸淼淼都激動萬分,恨不得將病號服所有的褶皺都撫平,將頭發一根根都梳得一絲不苟,甚至還讓陳初給她塗指甲油:“雖然我住院,但不能讓Aaron看到我邋裏邋遢的模樣。”
她翹首期盼,但每次唐信都是來去匆匆。
唐信細心也是粗心,每次來探病都會帶禮物來,但卻不會挑東西,不是水果便是鮮花,可能也不知道小女生喜歡什麼。陸淼淼住院,老師同學和公司董事輪番來了幾次,病房裏堆滿了營養品、鮮花和水果,但陸淼淼並不喜歡,從來都不會多看一眼,卻讓陳初將唐信帶來的花放到病床前。
陳初轉身進洗手間給花換水,又小心修剪掉上麵的枝葉。
陸淼淼絮絮叨叨和Aaron說話,卻許久沒聽到應答,轉頭一看才發現對方正盯著陳初的手發呆,她心裏“咯噔”一下,表麵卻不動聲色:“Aaron,你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嗎?Aaron?”
直到陳初疑惑地看過來,唐信才收回視線,有些心不在焉:“怎麼了?”
“你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嗎?”
他低頭看了一眼時間,有些為難:“我要走了,我從片場溜出來的,等會還有一場戲。”
陸淼淼不能說不失落,但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她住院之後,唐樂來看過她幾次,唐信也是一有空就過來,有時是一刻鍾,有時是半個小時,更多時候是放下東西陪她說幾句話就走,她仍舊開心,一直到他出了病房,還盯著門看。
陳初多少知道唐信是因為愧疚才經常抽空來探望陸淼淼,但陸淼淼明顯已深陷。陳初隱隱覺得,陸淼淼這種單方麵的熱情不會得到結果,總有一天會轉瞬成空,她卻不敢打破她的幻想,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她的希望。
送唐信出病房的時候,她叫住他:“陸淼淼喜歡你,你知道嗎?”
唐信被這麼一問,似乎愣住了,許久後才道:“那又怎樣?”
“如果可以,你可以哄哄她嗎?雖然我知道……”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但仍舊希望唐信能夠給陸淼淼帶來多一點的快樂,畢竟命運對她太過殘忍。
“你是以什麼身份說這句話的?”唐信的臉色瞬間便冷了下來,他還太過稚嫩,不會掩藏自己的情緒,當即陳初就聽出他的慍怒,“陳初,是不是她喜歡我,我就一定要喜歡她?不喜歡,也要試著去喜歡對嗎?”
陳初無法反駁,因為她的確是抱著這樣的希冀。
“你不覺得自己自私了一點嗎?怎麼?把陸淼淼當成一家人了?真的以她的小嬸嬸自居了?這樣對我公平嗎?明明我認識你的時間更長一些,為什麼不是我?”
“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她是個病人,我希望她能夠開心一點。畢竟,這場意外我也有責任。”
“我知道,在你心中,還是他重要。”
她以為唐信說的是陸淼淼,直到很久很久之後,她才知道,並不是。
從來就不是。
[3]
唐信幾乎沒給陳初反駁的機會,丟下這句話就走了,連再見也沒說。
認識也有好些年,唐信向來好脾氣,極少與人爭執,這一次卻變得敏感易怒。
他的暴躁並非毫無緣由。
唐信正處於事業的上升期,工作卻毫無緣故被中止,除了《歲月輕狂,我不負你》的電影拍攝,許多活動和通告都被喊停,相當於變相的雪藏。
唐信並未在陳初麵前透露過一句,還是與唐樂通電話時,她不小心說漏了嘴。
“早叫他不要走這條路,偏偏不聽。”
陳初輕聲歎息,唐樂不知緣由,她卻清楚得很,陸尋當著她的麵同陸淼淼放下的狠話她還記得,她以為陸尋隻是說說而已,卻不想他說到做到。
這日剛好是陸淼淼拆繃帶,剛掛了電話,陸尋的電話又打來。
他似乎站在一個空曠的地方,略微聽到回音,他說陳初,你方便嗎,現在過來一趟。
陳初心裏有事,回應的聲音自然不冷不熱,陸尋也不逼迫,就在那邊沉默地等待她的回答。她突然問:“你抽煙了?”那邊又低低“嗯”了一聲。
相處有段時間,陳初也知道陸尋煙癮不重,不是那種成日叼著煙的煙蟲,抽煙的場合有三:一是失眠,二是極度忙碌後的休息,三是心情惡劣。眼下是白天,似乎也不像工作繁忙的樣子,那隻可能是第三種情況。
大概是一根煙的時間,陳初聽見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聲音頹靡:“陳初,你過來一趟吧,我搞不定。”
“到底什麼事?”她也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帶著不耐煩。
陸尋心煩意亂,沒聽出她的焦躁:“陸淼淼拆了繃帶,趕跑了醫生,罵走了護工,將東西砸得七零八碎,現在一個人躲著不願意開門。”
當下,陳初也顧不上還在生氣,火急火燎就往醫院趕。
雖然做好了千萬種準備,也一次次將自己說服,找好了以後要走的路,可當命運敲門的時候,方知道想象與現實終歸有差距,即便在腦海中演練過無數遍,你仍舊無法心平氣和地接受和歡迎,仍舊會崩潰、悲傷、痛苦和無法自已。
其實這結果陳初多少猜到一些,這並不能責怪陸淼淼,她能挨到這一步,已比許多人要了不起得多,單說自己,便做不到。
陳初趕到醫院時,陸尋在走廊深處,臨窗而立。
病房門口圍了一群人,有往日和陸淼淼交好的護士,隔壁房間的病友,連老王和顧玨宇都來了,都在敲門細聲寬慰。連向來麵癱的顧玨宇都少見的焦躁和急促,低聲地勸哄:“淼淼,有什麼事你開門再說好嗎?”
可回應他的是一聲玻璃落地聲,以及帶著哭腔的“滾”。
陳初也擠在人群裏,拔高聲音:“陸淼淼,你開門好不好,我是陳初。”向來被陸淼淼待見的她此次的待遇也沒好到哪去,她仍舊不開:“你走,我不想見你,誰也不想見。你們走。”
眼見如此,眾人隻好作罷,讓她獨自靜一靜。
唯獨陸尋遠遠地站著,遺世獨立,好似這邊所有的事都與他無關。
但陳初知道,並非如此。
除了陸淼淼,此時最難受的便是他。
陳初朝他走近,那原本還在低頭沉思的人聽見腳步聲猛地抬頭,她這才看見,他的臉上有道紅印子,像是被什麼東西砸到的,破了皮,微微滲出血珠,使他原本便沒什麼表情的臉看起來有些猙獰。
陳初伸出手去摸他的臉:“臉怎麼了?”
他似乎才察覺到,蹙眉:“別碰,有點疼。”想了想,“陸淼淼砸的。”
“她現在情況還好嗎?”
“醫生說,恢複比想象中要好一些,畢竟燙傷的不是熱水,而是紅油湯。但還是留疤了,新生的嫩肉讓臉看起來坑坑窪窪,還有些紅。早先要拆繃帶時還很興奮,拆完之後鬧著要照鏡子,照完之後怔了很久,然後就開始哭,罵人,砸東西。”陸尋這一番話很長,他說得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這些年來,除去她爸媽過世那會兒,我還不曾見她這麼傷心。”說完下意識去摸口袋,卻摸出一個空煙盒,煩躁地將盒子捏成一個小球。
陳初聞到他一身難聞的煙味,也不知怎麼安慰,隻得勸:“你別再抽煙了。”怕他不聽,隻得搬出他小侄女,“陸淼淼還是病人,這會兒心裏正難過,你這一身煙味兒給她聞到心情更糟糕。”
他那隻四處摸索的手才頓住。
“我現在完全不知道怎麼做。嫂子以前是怎麼照顧我的,我卻把她孩子照顧成這樣。陳初你不知道,我現在就希望被燙傷的人是我,毀容的人是我自己。”他用手抱住了頭,像個無助的孩子。可陳初也不知如何是好,隻能陪著他,僅此而已。
因為誰也無法替誰承受傷痛。
陸淼淼獨自待了一個下午,到了晚上,門終於開了。
隻是陳初沒有想到,敲開陸淼淼門的人是談夏昕——傅亞斯的妻子。
先前傅亞斯結婚陸淼淼還不樂意,拒絕參加,但後來偶然的機會見到談夏昕倒是和她一見如故,知道她懷孕了還戲言要她生個和傅亞斯一樣帥氣的兒子,是女兒還要再生,生到兒子為止。
陸淼淼住院後,傅亞斯來探望過幾次,談夏昕因為懷孕被禁止來醫院,這次還是陸尋走投無路給傅亞斯打了電話他才匆匆趕來,後麵還跟著談夏昕——已經懷孕五月,顯懷了,比先前看到胖了一些,整個人散發著母性的光輝。
但即便是傅亞斯,也無法讓陸淼淼開門,最後還是談夏昕敲門:“淼淼,你開門,你不想看他們,我不讓他們進去,我就進去看看你,給你看看小弟弟的照片,今天去做四維彩超了。你上次不是還說要看照片嗎?”
裏麵一直沒有動靜,談夏昕也無奈,對他們搖了搖頭。
門卻在這一刻忽然打開。
陸淼淼戴著口罩,臉上的疤看不清,脖子上蜿蜒的一片看著有些觸目驚心,也難怪她一下子接受不了。陸淼淼倒是冷靜下來了,情緒卻仍是低落,不怎麼願意說話,也不願意在醫院待著。
她啞聲道:“我要出院。”
“醫生說要觀察幾天。”
“不,我就要出院。”
陸尋無法,陳初勸了也沒用,索性辦了出院手續連夜走人。
陸家在城西有棟老宅子,陸淼淼往常是住在那邊,家中還有幾個老傭人,這會兒卻怎麼也不願回去,要去陸尋在郊區的臨海公寓,也不願意傭人跟著去照顧。陸甜甜許久沒見著陸淼淼,見她回來興奮得上躥下跳,卻見小主人理都不理它,兀自進了房間關上門。
它急得嗷嗷叫,圍著陸尋打轉,又去咬他的褲腳,被他冷喝了一聲,受傷地躲回角落的窩。
陳初去敲門,她也不發脾氣,隻是帶著懇求:“你們別和我說話好不好,就讓我冷靜一下。我一會兒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陳初見狀,也不再勉強:“那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陸尋說我送你。
陸淼淼這邊告一段落,陳初鬆了口氣,不由得想起他做的那些事,當下語氣就冷了:“不用了。”
陸尋不傻,也察覺得出陳初對自己的態度忽冷忽熱,皺眉道:“怎麼回事?”
陳初不想在這裏和他吵,也不說話,拎著包就往電梯走,一隻腳才進電梯,這邊手就被扯住,還是他。
“我這邊焦頭爛額,你別和我耍小性子,到底什麼事?”
陳初一聽他這語氣就火了:“沒人和你耍小性子,要耍小性子,誰敵得過你陸尋陸先生陸總!唐信做錯了什麼?你一個心情不好就把人雪藏!盛娛是你家開的,了不起!”
陸尋聞言,麵色也沉下來:“Aaron?他來找你?”
原本陳初心裏還帶著僥幸,見他這反應,就知道自己沒猜錯:“他沒來找我,我是從別人那裏聽說的,你別總是把人想得那麼壞,好像全世界都是壞人。這件事客觀來講,他並沒有什麼錯。”
“你覺得是我做的?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個模樣?陳初,你就是這樣看我?”
“難道你不是嗎?這不就是你一貫的行事風格嗎?誰不順你心意,你就讓誰不好過,不管是對是錯。”
“對,我就是這樣。我有告訴他離陸淼淼遠些,就算是陸淼淼去找他,他難道不會拒絕嗎?眼下出了這樣的事情,難道他沒有責任?我這隻是一個教訓。我不想我們為了別人爭吵。”
陳初看著他,突然覺得其實他從來都沒有變。
他仍舊是那個陸尋,那個冷漠的陸尋,除了對自己重要的人好,旁的人在他眼中什麼都算不上,一如草芥。
她改變不了他的想法,也不想與他爭執,掙開他的手上了電梯。
陸尋沒有再追來,冷冷地看著電梯門慢慢閉合。
他不曾告訴陳初,這件事並非自己做的,他向來不喜歡Aaron,但他是他旗下的藝人,他不會做虧本的買賣。Aaron被封殺,最主要還是先前他借冉書瑤過橋,得罪了華天的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