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巨浪的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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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漸濃,開發新型搜索引擎的工作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秋葉原@DEEP的每一位員工都曾在數字勞動最底層的殘酷環境中摸爬滾打過,曆經過各種考驗。然而,現在的這份辛苦卻是前所未有的,每一個人都在麵臨極限的考驗。
為了新的事業,所有的人都吃住在外神田的辦公室。一樓是供人們休息的地方,四周擺滿了自動售貨機,隻有中間有個長椅,經常會有一些逛街的網民們來這裏歇歇腳,天花板隻有薄薄的一層,樓上來來回回的腳步聲,樓下聽得一清二楚。二樓的辦公室隻有十六七平米,六個人的日常飲食、起居、換洗全都在這間小木屋裏湊合著。桌子上擺滿了空飯盒和空瓶空罐,運動飲料的空瓶子橫七豎八地倒在地板革上,裏麵甚至漂了一層顏色奇怪而且不曾見過的黴菌。
六個人中,隻有阿陽還堅持天天洗澡。為了和大家一起把全部精力用於開發搜索引擎,她也辭去了角色扮演咖啡廳的工作。大家每天都對著電腦,所以都覺得沒有必要天天更換衣服。剛開始,幾天不洗頭發就覺得酸臭難聞,特不舒服,可時間一長就沒有人在意了。
他們幾乎足不出戶,碰上因為更新網頁的事需要與客戶麵談時,才不得不外出。那時,他們就到辦公室附近的投幣式淋浴房或者桑拿房把厚厚的汙垢徹底清洗掉。
一天半夜,談完事返回辦公室的途中,文本框深有感觸地說:
“我吧,做夢也沒想到人能在電腦前連續挺這麼長時間。而且,竟然是為了八字還沒一撇的事連續工作30小時、40小時,甚至達到50小時,每周都在破紀錄,簡直瘋了。”
大鼓也點頭附和道:
“嗯,屁股都快粘到椅子上了。忙得我都沒時間犯病了。”
頁麵一把抓住原本白白的T恤衫聞了聞,說:
“我……我……我是……是不是都臭……臭了?剛……剛才開……開會的時候,對……對麵那女……女的一直怪……怪怪地盯……盯著我。”
“要說身上的臭味兒啊,大家彼此彼此啦。不過,一回到秋葉原就感覺到家了。”
大鼓好像又來了新的靈感,趕忙收住腳拿出錄音筆,對著嘴邊哼唱了一個八小節,然後說:
“肌肉酸疼、渾身汗臭、腦子僵硬,大家都這副模樣了還能挺得住,這都是因為咱有一個共同的夢想呀。盡管不知道結果會怎樣,但大家都憋著一股勁,想搞出點名堂給世人看看。”
秋葉原的夜晚要比其他地方早些。商店關門歇業,整個電器街幾乎都進入了沉睡。三個人先把目光投向了胡同盡頭亮著熒光燈的辦公室,一樓的休息室遠遠看去圓圓的,像個救生圈。接著他們又互相對望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點點頭,一切似乎盡在不言中。於是,三個人縮起上身加快腳步向辦公室走去。在那裏,還有懷抱同樣夢想的人仍在堅持著、奮鬥看。
那一夜,六個人也照常留在了辦公室。除了頁麵,每個人都坐在電腦前聚精會神地敲擊著鍵盤,嚓嚓的敲鍵盤聲充滿了整個房間,有點兒像卷心菜地裏的菜蟲對菜葉發起圍攻的蠶食聲,一絲不苟,且經久不息。
頁麵的辦公桌上和周同的地板上,資料堆積如山。他在認認真真地研讀和思考。搜索引擎的開發工作以泉蟲為核心。他主管整體設計,其餘四個人當助手,做一些細節性的編程工作。頁麵的任務就是必須想方設法確保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人工智能軟件的順利開發,既要把握開發方向,又得考慮解決問題的對策,同時還必須兼顧軟件的獨創性。頁麵是引領整個開發工作的總指揮。
那一晚實在很難得,一直到淩晨5點,工作沒有間斷過,大家誰也沒有碰到個人難以解決的問題。通常,碰到問題就會隨時召開緊急會議,利用集體的智慧共同商討對策。但是,那一晚,異常順利。
此時,朝外神田大街的磨砂窗戶已隱約透進黎明的曙光,外麵不時傳來一陣陣騎著自行車送報紙的聲音。頁麵輕輕地敲了敲顯示器的側麵,將大家的注意力集中了過來,然後說:
“打……打開窗……窗……窗口。”
五個人放下手頭的活,打開自己顯示器桌麵上頁麵專用的信息窗口。頁麵把無線鍵盤放在膝蓋上,開始了工作。
今晚沒開會,那咱們就再商量商量上回提到的事吧。大家都考慮得怎麼樣了?
泉蟲正在吃飯,一會兒一口薯條,一會兒一口巧克力,喝著拿鐵咖啡飲料。一進入編程階段,他總是廢寢忘食。頁麵聲音剛落,泉蟲就回答說:
“嗯,我想了一個。這個程序呢,版本是來自阿結網站的那個人工智能程序,所以,起名叫‘YUI’怎麼樣?還有‘人與人連接在一起’的一層含義。”
一聽到阿結的名字,阿陽第一個接過話茬說:
“我也想過。阿結還是介紹咱們幾個相識的恩人,很有紀念意義啊。”
阿陽穿著沙灘色的迷彩褲和印有YWCA字母的T恤衫,雖然一直坐了15個小時,但背部依然筆挺,看不出半點倦意。文本框剛放下手裏的活,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急忙把手套換上。患有潔癖的設計師可以連續兩個星期不洗澡,可換手套的時間卻是幾乎分秒不差。他故意避開阿陽說:
“我也很喜歡阿結。不過,給咱辛辛苦苦開發出來的搜索引擎起一個故人的名字,合適嗎?阿結也不一定高興,更何況她父母都還健在,說不定會不願意呢。”
頁麵敲著鍵盤回答說:
說得對啊,還是盡可能別傷害其他人。
大鼓按響了桌子上的一台小型音樂節奏器,裏麵響起一陣軍鼓的八連打之後,傳出了貝斯和小鼓的合成旋律。大鼓隨著節奏搖晃著上半身,像演唱rap一樣說唱起來:
“嗨,喲,我也有過考慮。Yahoo,Google,咱們是屈居其後的第三名。請大家聽仔細,如果有滿意的就吱聲。海豚、早安、藍色的海洋、日升、魅力東方、草根之家、秋葉原人、原野、中央大街……”
大鼓那怪腔怪調的說唱正在興頭上,文本框舉起他那白手套示意打住。大鼓滿臉興奮地問:
“老兄,你相中哪個了?”
文本框無奈地說:
“你呀,曲子做得堪稱一流,但說唱功夫可不敢恭維,剛才那一大堆都是些什麼呀,亂七八糟的。”
大鼓隨即關掉了機器,聳了聳肩說:
“當然有意思了,名字也是一種音樂,所以我覺得應該選一些像這樣又有節奏、又朗朗上口的。前三個的靈感是緣於阿結網站,其後的兩個蘊含著東方之國平民城區的感覺,最後三個有些秋葉原的味道。”
文本框雙手支著後腦勺,眼望著天花板說:
“嗯,聽起來倒是不錯,不過都還差那麼一點兒,還有別的吧?”
大鼓再次欣然地打開機器,辦公室內又想起了一陣舒緩的拉丁音樂節奏。
“嗨,我的金點子各位要聽好。嗎啡、興奮劑、鴉片。”
這時,阿陽突然叫起來:
“什麼呀,這些不都是毒品的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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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裏,除了達摩以外,其餘五個人都相繼發表了自己想好的名字。達摩把一張張A4的複印紙裁成四小份,把大家說的名字分別都寫在上麵,等每個人都說完以後,他用膠帶把這些紙片統一貼到了發黃的牆麵上。
大家七手八腳地,10分鍾左右就把所有寫著名字的紙片貼完了,一共二百多張,滿滿一牆。頁麵盯著牆上密密麻麻的候補名字,說:
“來……來吧,把壓……壓……壓根不……不合適的摘……摘……摘下來。”
一身戰地服的阿陽起身上前拽下來三張,揉成一團,順手扔進了垃圾桶說:
“怎麼能起毒品的名字呢,怎麼尋思的?”
大鼓解釋道:
“我覺得有點輕鬆舒適的感覺,多酷啊。”
文本框安慰大鼓說:
“世上不懂幽默的大有人在,別在意。那,我把這個扔了啊。”
他一口氣撕下了七張,都是法語詞彙,好像與某個服裝品牌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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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過後,搜索引擎的候選名字已經縮減到四分之一了,牆上貼的複印紙沒剩下幾張了,隨著空調的風不住地吹著。文本框抱著胳膊說:
“哎,太難決定了,都差不多,沒有特棒的。要我說呀,搜索引擎隻要東西本身做得完美,叫什麼名字其實無所謂的。”
一直忙著的達摩正站在一旁看著牆上剩下的幾張紙,阿陽順口問道:
“噢,對了,達摩,你還一個沒說呢。有想好的沒有?”
達摩立刻有些難為情地說:
“我呢,在家裏待了10年,所以不如大家時尚,不過,我倒是想了一個,可能不太合適。”
大鼓在椅子上輕輕一轉,恰巧麵對著達摩停了下來,催促他說:
“行了,快說吧。”
達摩這才下定決心。此時,早上的陽光已經斜射進了辦公室,屋子裏的灰塵像極光一般躍動不已。他捋著齊胸的絡腮胡子說:
“我是搞法律的,而且不論是感覺還是感性,我都沒法和大家相比,所以對這個問題,我主要是從理論的角度琢磨的。目前,做得最好的搜索引擎分別是Yahoo和Google。Yahoo是《格列佛遊記》裏出現的又蠻橫又粗野、而且渾身奇臭的動物,相貌和人一樣,卻滿身是惡行,是一種虛構的動物。而Google據說是來自數學詞彙‘googol’,代表10的100次方,1的後麵有100個零。”
文本框意外地說:
“喲,你還是第一個在公布名字之前發表長篇大論的人呢。那,接下來呢,你到底怎麼想的,簡單扼要地說說得了。”
達摩不焦不躁地說:
“這兩個名字有一個共同點,用英語表示時都連著有兩個O,正因為這樣,發音聽起來也充滿了幽默感。”
大鼓挺起胸膛說:
“看,沒錯吧?我說過了節奏很重要。”
文本框和阿陽不約而同地瞪著大鼓說:
“你能不能閉嘴,煩死了。”
頁麵笑眯眯地看著他們。達摩嚴肅地說:
“我平時也留意一些商標、廣告牌,無意中發現,網民對事物的看法似乎更偏好負麵或者嘲諷。正如都市傳說一樣,越惡劣越可怕的東西人氣就越高。”
文本框插話道:
“倒也是,網上的人都有一個毛病,特別愛看荒謬無聊的東西。有的人平時儀表堂堂,可一上網卻極度變態。說來也怪,網絡似乎有種隱形的魔力,能使人變得卑鄙下流。”
阿陽和大鼓聳著肩,達摩還是淡淡地平敘道:
“所以,我想,咱們這個搜索引擎的名字也應該連著有幾個‘O’,這樣聽起來樂感也不錯,另外,還應該有些負麵的含義,這樣的詞兒應該比較合適。”
說到這兒,達摩突然默默地在一張紙上寫了個單詞貼到牆上,大家定晴一看,“CROOK”。阿陽問:
“念什麼呀?”
“念‘可魯克’,做形容詞時,意思是‘扭曲的、歪曲的’;名詞的意思是‘怪癖的人、職業犯罪者’,等等。”
大鼓低低地吹起口哨說:
“喔,這太符合文本框了。”
文本框也反駁道:
“對那位總是愛教訓人的兩性人,還有那動不動就隨地犯病的小矮人不也是絕配嗎?”
頁麵把鍵盤放在一邊兒說:
“另……另外,說……說話費……費……費勁的我,還有曾……曾經足不出戶的達摩,也太……太合……合適了。”
泉蟲喝著清湯,吃著蛋撻,依舊麵無表情地說:
“對天生缺乏黑色素的我來說,也好像名副其實。”
頁麵作為會議主席,衝大家點了點頭,最後總結說:
“那……那……那麼,新搜索引擎的名……名……名字就定……
定……定為‘CROOK’。會……會就開……開到這……這兒吧。”
牆上的掛鍾已經是早上7點了。外麵春光明媚,陽光裏似乎已經可以感覺到夏天的氣息,暖洋洋地灑滿雜亂無章的辦公室。
就在這個難忘的早上,我們家族的名字終於誕生了,非常具有東方文化底蘊。“タル—ク”一共七畫,是個吉利數。從姓名占卜角度看,日文的意思近似英文,有“獨來獨往、我行我素”之意。在無邊無際的信息宇宙中,這個名字可以保佑我們家族的每個成員都能獨善其身、盡情馳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