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不酷?”
“十……十全十美的人,是……是沒……沒……沒有的。不過,你的潔……潔癖是無……無可挑剔的。”
“咖啡我請了。”
說著,本文框搖搖擺擺地朝遠處亮燈的自動售貨機那兒走去。文本框走路時雙肩會習慣性地上下抖動,有點兒像自由泳。頁麵呼出白氣,不禁想起他們三個人不可思議的相識經曆。
雖然他們從事的是數字化勞動,但差不多處於最底層,每天勉強維持生計,不過他們三人的齊心努力總算闖出了一條路子。因為在當下IT行業一片荒寂的原野中,能勉強糊口或許已經是不錯的了。遊戲開發商也一再壓縮開發新遊戲軟件的計劃,而曾經盛極一時的企業網頁開發設計也縮減到鼎盛時期的一半。現如今他們三個人的工作主要是替別人在電腦上輸入一些垃圾一樣的采訪記錄和技術資料,而輸入這些並非自己原創的東西也實屬無奈。
頁麵看著一腳在前一腳在後定格在那兒的大鼓,儼然一個精致的木偶,不過從他那抽動著的嘴角和呼出的股股白氣中能判斷出那是個活生生的人。盡管對即將到來的新的一年還沒有任何打算,但隻要三個人靠吃這碗飯還能繼續生存,就很滿足了。突然切割機又傳來一陣刺耳的切割路麵的聲音,頁麵掩著耳朵,看著硬邦邦僵立在一旁的大鼓,趕忙脫下身上的粗呢大衣給他披上。
那天晚上,大鼓45分鍾之後才恢複了意識。由於這會兒既不是和客戶談生意的緊要關頭,也不必急著趕完手頭的工作,所以兩個朋友耐心地靜候著他的回歸。唯一難耐的就是這12月的嚴寒,頁麵和文本框來來回回去了三趟自動售貨機,喝光兩罐咖啡,還消滅了秋葉原有名的罐裝大雜燴,大雜燴裏的味道好壞不一,但是熱熱的湯汁和魚丸子還是相當不錯的。
一直舉在空中的手和腳一下子複了位,大鼓終於複活了,問:
“我是不是又飛了?這回多長時間?”
文本框看了看液晶手表。這塊手表很獨特,在表盤下方有一個可以用自動鉛筆尖兒進行操作的迷你鍵盤,這塊數字腕表在20世紀80年代曾風靡一時,可現在已經成了滯銷貨。
“嗯,沒多久,不到一個小時。”
“謝啦,這衣服還給你。”
大鼓歎了口氣,把粗呢大衣還給了頁麵,他也同頁麵和文本框並肩坐在了路邊的護欄上,用顫抖的聲音說:
“今天,我腦子裏的節拍太激烈了,我差點都跟不上節拍了,是七分之五和十一分之九的呢,看來我對紅極一時的革新派搖滾樂實在是知之甚少啊。”
大鼓的樂感和節奏感的確無與倫比。文本框把已經涼透了的咖啡遞給他,大鼓接過來一飲而盡,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快,咱們走吧!”
“你今天還是回去好好歇著吧。”
大鼓沒有理會文本框的話,邊走邊說:
“飛的時候,我可真餓壞了。再說,即便回去,房間也像冰窖一樣,而且大家還不是整夜玩遊戲嗎?”
頁麵、文本框,還有大鼓都過著單身生活,他們三個沒有家眷,也沒有什麼人可以稱得上是自己的朋友,當然,女朋友這個詞對這三個人來說更是外星球的語言。
於是,三位賢者縮著身子默默地朝那家叫“阿茜”的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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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美少女遊戲專門店已經關燈歇業了,店鋪的側麵有一個樓梯口,燈火通明。入口處裝飾著紅色的霓虹燈管,閃著幽幽的光芒,店名“阿茜”顯得尤為搶眼,在店名的下麵安放了一個投射出藍光的聚光燈,寫著“24小時營業、角色扮演咖啡廳”。在秋葉原,晝夜營業的大眾餐廳少得可憐,所以,那些錯過末班車的軟件編程員以及為了零點熱銷而來的發燒友們總早格外青睞這家店。
樓梯兩側貼滿了動畫片裏的人物,大鼓走在前頭,率先上了樓梯,拉開咖啡廳的玻璃門,頓時,玻璃門那哢噠哢噠的聲音回蕩在狹小的空間裏。
“歡迎光臨!”
一位女服務員立刻笑臉相迎。她身穿黑色百褶燈籠袖連衣裙,外麵紮了一條白色花邊圍裙。夏天的時候,女服務員們打扮成白衣天使的模樣,戴一副膠皮手套,身穿沒膝的手術用白大褂,看來是最近才換成現在這身女仆服裝的。
“阿茜”是家女服務員進行角色扮演的咖啡廳,經常會有許多來自全國各地的網民前來光顧,是秋葉原一帶小有名氣的去處。在這裏,咖啡的價錢和普通咖啡店沒什麼區別,不同的是,這裏的顧客都體諒服務員,空杯子、鮮奶盒等都親自動手收拾。
時間已經是淩晨2點多了,但是咖啡廳的上座率仍有八成以上,一身女仆打扮的女服務員在前麵引路。這時,跟在後麵的大鼓死死地盯著服務員迷你裙下的白色緊身褲;文本框則不安地環顧著四周;而走在最後麵的頁麵則饒有興趣地觀察前麵兩位老兄的反應。屁股剛粘到塑料椅子上,文本框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今天,阿陽來了沒?”
戴著藍色隱形眼鏡、身材嬌小的服務員立刻收起笑容,滿臉不耐煩地說:
“知道了,知道了,找阿陽是吧?等著!”
說著,她“啪”的一聲把三本菜單扔到桌子上,便轉身離開了。大鼓不平地說道:
“喂,剛才的女孩兒,有點兒像《破壞魔定光》裏的寇奈,我覺得挺不錯呀。”
“你呀,太過於遷就了,又不是談朋友,當然要選最好的版本了,別忘了咖啡的價錢可都一樣哎。”
頁麵任由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他從背包裏掏出B5紙大小的筆記本電腦,放在桌了上,打開電腦,新建了一個文本文件,隻有通過電腦,他才能和別人一樣自如地交流。頁麵的手指如同十隻小鳥聚集在鍵盤上,它們時而用力地啄著,時而齊聲嗚叫,一同警覺地觀望著,源源不斷地把一個個信息發送出去。輸入充信息以後,他馬上把電腦轉向大鼓和文本框,屏幕上跳出一行四號明朝體字。
“總算可以歇口氣了,我都快凍成冰棍了,快給我點一份海帶茶和烤紫菜套餐,我也讚成文本框說的。阿陽雖然言談舉止有些粗暴,但給人的視覺美是無可挑剔的。至少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而且也沒有二維、三維之類的不同。”
文本框興致勃勃地說:
“對吧。像大鼓你這樣對聲音特敏感的人眼光太差啦,簡直不值一提,哪有什麼審美意識啊?”
“你連升音還是降音都不懂,一個毫無樂感的人還真大言不慚呢!”
頁麵靜靜地坐在那裏看著文本框和大鼓PK。這三個人相互問惡語相向,如同寒暄問候一樣,早已是家常便飯了。突然間,“咣”的一聲,一隻裝滿冰水的杯子落在了桌子上,杯子裏的水隨著震動灑了一桌子,頁麵趕緊挪開電腦。
“久等了!”
阿陽沒有理會桌子上散開的水跡,從容地又放下了兩杯。三個人頓時啞口無言,隻足呆呆地盯著這個如從天降的女服務員。在所有的女服務員中,阿陽的扮相絕對與眾不同。
隻見阿陽身穿聯合國維和部隊派往索馬裏的海軍陸戰隊的作戰服,褲子是防水透氣的森林迷彩,腳上穿著同材質的戰靴。她上身脫去了寬鬆的短大衣,隻是穿著一件苔蘚綠的T恤,上麵罩了一件防彈背心。或許是為了防止劉海兒掉下來,寬寬的腦門上架一副美軍用的防塵眼鏡,歪歪扭扭地反射著天花板上的燈光。
“點什麼?”
冷冰冰的聲音掉在了濕漉漉的桌子上,文本框避開阿陽的目光,說道:
“三份海帶茶和烤紫菜套餐。”
“知道啦!”
阿陽低著頭,在點菜單上填寫所點的套餐。這時,文本框借機用眼睛的餘光把眼前這個身著迷彩的女服務員仔細搜索了一遍。身高看起來不足一米六,即便是按日本女性的標準也不屬於高個兒。不過,她腦袋很小,隻有麥當勞的巨無霸漢堡那麼大,精致五官的每個部分似乎都經過了精心設計。一雙丹鳳眼在她那有限的臉部空間裏顯得有點兒大,纖細的鼻梁上配有一個小巧的鼻子,雙唇圓潤而富有個性,皮膚光潔白皙,如同剛做好的半透明塑膠娃娃。未施粉黛的臉頰上透著淡淡紅潤,真是人麵桃花。阿陽的臉部輪廓充滿了強烈的視覺衝擊,不僅有陽剛之氣,還有一種陰柔之美,五官的完美組合真可謂珠聯璧合。
不上班的時候,阿陽常常到武術館或健身中心去健身,所以身材勻稱健康。胳膊和肩部並非骨感得如同金屬框架,而是胖瘦恰到好處;腹部和腿部雖然有衣服遮蓋,想必也一樣富有彈性;而胸部也豐滿堅挺,絕不亞於晚間電視節目中那些一邊傻笑一邊跳繩的C杯巨乳偶像們。
常來咖啡廳的低品位發燒友們總是對阿陽垂涎三尺,而阿陽則保持著孤傲。向對越戰空襲般的禮物轟炸,阿陽根本不屑一顧。曾有個跟蹤她的編程員被她一腳踹斷兩根肋骨,嚇得再也不敢露麵。阿陽已成為秋葉原一帶的偶像,在這個小圈子裏,阿陽是象征著美麗與戰鬥的女神。
她寫完菜單,並不理會三個人,便轉身離開了。看著身穿野戰服遠去的屁股,文本框說道:
“今天這身棒極了,以前穿的那身海灣戰爭的沙漠迷彩也很不錯。”
頁麵掏出手機,和電腦連上後,從收藏夾裏選定“阿結的生命導航”,連上了網。在一旁觀看的大鼓說:
“不知阿結還在不在線?”
頁麵點了點頭。這是一個谘詢人生的專業網站,好像是一個人經營的,可幾乎24小時在線。他們之間很少用郵件聯係,而是同時在線聊天。
網站的主人好像不打算與其他的網站競爭點擊率,沒有設定任何鏈接,僅僅是靠大家口碑相傳吸引了少數認真的網民。這三個人的相識也是緣於這個網站。
屏幕呈現出深藍色的主頁,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大海的深處。上麵沒有任何廣告。頁麵的頂端閃現著銀白色的網站名,名字下麵有一行英文口號:
THE ONLY
WAY IS UP.
英文字下邊沒有任何區間劃分,都是用來聊天的。一行接一行的字如同從大海深處浮出水麵一樣閃現在屏幕上,充滿難以言表的張力。這時,阿結從藍色的液晶屏深處遊出,是一隻寬吻海豚,它搖擺著身體,似乎在確認頁麵是否在線。或許就因為水銀藍眼海豚太像這隻海豚,他們三個才為了久違的零點熱賣排了長長的隊。這時,聊天開始了。
阿結:“早啊,頁麵,好久不見,工作怎麼樣?”
頁麵:“馬馬虎虎,還混得下去。現在,兩個‘鐵杆’也在身邊呢。”
坐在一邊的文本框著了急,趕忙搶過電腦,敲擊著鍵盤道:
文本框:“工作嘛,還算順利,準確地說,感覺有點兒清閑。”
阿結:“是吧?你們三個雖然各自都有些問題,不過都很有實力。”
接著,大鼓慢慢地敲擊著鍵盤。
大鼓:“我在新出的CD裏給你的海豚寫了首曲子,回去以後用附件給你發過去。”
阿結:“太好了。你們,還在外麵?”
頁麵:“嗯,在秋葉原。我們正泡在角色扮演咖啡廳,打算等著乘頭班電車。”
筆記本電腦的電源線一直延伸到放在地板上的背包裏,裏麵有頁麵親手做的二號鎳氫電池,一共有兩節,用透明膠帶纏在一起。盡管電池的質量沒有廠家擔保,不過,比專用的正版備用電源便宜、耐用。電腦的光標有節奏地閃爍著,又傳來了新的消息。
阿結:“你們三個可是我的驕傲呀。”
突然,阿結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這種情況很少有。頁麵抬眼看了看對坐的兩人,敲擊著鍵盤。
頁麵:“謝謝,過獎。你的語氣不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阿結:“我每天都傾聽很多人講述他們的苦惱,他們大都不如你們,很難付諸實際行動,幾乎每個人都意誌消沉,陷入自身的泥潭,苦悶掙紮,難以自拔。”
頁麵:“不過,我們三個人也都是因為有了你的幫助才有今天的。三個無可救藥的家夥,如果沒有你的介紹,我們肯定會像以前那樣無依無靠、一事無成。”
文本框和大鼓也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的畫麵。在畫麵的一角,阿結的海豚在順時針不停地追著自己的尾巴。阿結發來的新信息是一大段,很長很長。
阿結:“我的工作隻是傾聽不同人的困惑,並把這些雜亂無章的文件進行整理而已。這種做法或許可以解決一時的煩惱,但是地雷依舊存在,問題得不到根本的解決。他們誰也不肯浮出水麵,也看不到明亮閃爍的海麵,他們依然居住在大海深處,如同浮遊生物或者魚類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