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你就安心睡吧。”西峽把肖衛兵的身子放平,肖衛兵正在慢慢失去知覺。原本癌症的死法是沒有這麼平和的,多虧了現代醫術的發展,能讓患者在彌留時安詳無痛地死去。
“我是魔鬼,我不配為,為警察……”肖衛兵在渙散之際喃喃念叨著。
“老兄,睡吧。你受了太多的痛苦。”西峽在肖衛兵完全不動後,給他蓋上了眼皮,“做一個好夢,我們……我們以後再見。”
聽罷,肖衛兵的嘴角微微揚起了一絲笑容。田曉然以為自己看錯了——因為電腦顯示,患者已經死亡。
但電腦有可能會有一點點的誤差,這是很平常的事情。
*
“所有被害者家屬那兒都去過了嗎?”
“都去過了。剛剛從李顧問老伴那兒回來。”秦軍和田曉然疲憊不堪的樣子。他們已經很久沒好好睡一覺了。西峽想,這始終還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嫌疑人認罪了,說出了一段塵封50年的往事。首先,他們無法辨識這段往事的真假,這是幾乎不可能。但說實話,這真假是次要的,主要的東西,是肖衛兵的心理被攻破後的第一句話:“我認罪。”
西峽相信這些都是真的,他感覺自己似乎十分相信。
棘手之其次,就是凶手已經死了。壽歸正寢。那些受害者便無法通過正常的法律渠道來得到各自應得的賠償,無論物質的,還是心理上的。83歲的肖衛兵孤身一人,沒有任何人與他有什麼法律上的紐帶關係。
這也是秦軍和田曉然去了那麼久的原因——每個受害者家庭最關心的問題,他們無法給予理想的解答。西峽想,他們倆一定被所有人罵了很久,特別在凶手還是辦案警察這點上,天知道他們剛剛承受了多大地壓力,無辜躺了多少槍?
“累了吧,休息一會……”
“不過前輩,你在幹什麼呢?”田曉然問自己。西峽引導他們看向那張鋪滿文件的桌子。
“在幫你們結案呢。”
“媽呀,老爺子……”秦軍想說什麼,又不便說出口的樣子。
“我知道你小子要說啥,秦軍,我還沒糊塗到這種程度。結案這種事,我處理過的案子比你多多了。對了,徐嬌平還好吧?”
“不好。”秦軍坦誠相告,“她聽說殺死他老公的人就是肖衛兵之後,就歇斯底裏,說這種人不配就這麼死了,應當受到譴責和嚴懲。”
“是。”西峽歎氣,“確實,這樣子對受害人和家屬都沒法交代。”
一陣冷場。西峽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試圖轉移話題:“你們要回無人機專案組了吧?”
“沒錯,前輩。”田曉然回答,“仍有40幾架無人機在山區盤旋,幕後黑手,聽他們說——也漸漸地要浮出水麵了。我們得回去了。”
“那好。”西峽把桌子上的文件全部都歸攏齊,遞給秦軍,“結案也寫完了,哈!哈!我這個老頭子也該回家咯。”
他說罷,還沒等二人有什麼回答,就起身走出了辦公室。
“前輩!”走到電梯口,田曉然追了上來,拿著他故意落下的外套,“你的外套掉了。”
“哦,謝謝了。老人總是丟三落四地。”
“那個,前輩。”田曉然伸出一隻手,“再見了。”
“叫我西峽吧,曉然。”
“算了,前輩就是前輩啊。”
“哈哈,好吧。”
兩個人握了握手,電梯發出叮的一聲,門緩緩打開。
“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麵了。”在走進電梯之前,西峽蜷起那件曾被炸雞沾油的高級外套,“多保重吧,你是一個優秀的警察。”
“謝謝……你也不賴啊,西峽。”聽田曉然這麼說,西峽爽朗地笑了出來。
“那麼,再見。”
“再見!”
*
結束了。田曉然想,走過亮著燈的走廊,窗外的花州市星星點點。雖然結局不盡人意,但終究是結束了。她回憶起那些受害者家屬聽聞實況後的絕望表情。
西峽前輩的那句“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麵了”惹得她一陣胸悶——她感覺西峽就像是自己的爺爺田羅,那個小時候帶給她歡樂回憶,並讓她決定當一名警察的人。
他們都是最優秀的警察,也都是最普通的凡人。警察總是能破案,但身為凡人,他們總是會跌倒,會悲傷,事與願違。
“曉然。”是郭傑,他蹬蹬蹬地從後麵追上來,“這幾個禮拜你都去哪裏了?”
“別的案子。”
“哦?”
“你不知道?”
“我怎麼知道?”郭傑壞笑,跑到與自己並肩的地方,放慢腳步,“無人機的事情都要把我忙死了。”
“我差點就死了。”
“什麼?”郭傑被嚇了一跳,“難道是張隊和李顧問的那件事嗎?你也參與了?”
“別說得我像幕後黑手一樣,郭傑。你這個措辭有問題,什麼叫參與呀?”
“哈哈哈抱歉……聽說凶手是一個老警察。”
“別說了。我不想說。”
兩個人走到電梯口,電梯正在頂層,要很長時間才能下來。郭傑乘機再一次發出邀請:“今晚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算了,今晚——”
“天呐!曉然,就是一頓飯嘛,為什麼死活都——”
田曉然猛地轉身,正對著郭傑,這個苦苦追求自己的傻小子:“你喜歡我?”
“你還看不出來呀?”郭傑哭喪著臉,“都多少個月了?”
“那……”她想了想,“我得先跟家裏打個電話,說不回去吃了。”
這回他該高興了吧?
在電梯上,郭傑興致勃勃地跟她說起了一件奇怪的事。
“鬼哭。”
“啥?”
“男廁所有神秘的鬼哭。從下午四點開始,陳諾他小便的時候聽到了,一個很粗很難聽,簡直就跟鬼一樣的聲音。在最後一個坑位裏哭啊。我們敲門都沒人回。哭聲一直持續到晚上六點,反正我五點五十幾經過還聽見有動靜——後來就沒有了。”
田曉然沒有說話。她想起跟西峽分別的時間,正是下午三點四十幾分。
她的耳畔又幻聽地響起了西峽上電梯前的那段笑聲。
——“我們應該再也不會見麵了。”
——“我們……我們以後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