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李小漁並沒有完全沉溺於這些謎團,她驚異的發現在蒲庶母親麵前,有一簇簇奇怪的植物,準確的說是應該是一簇簇植物人,因為在那裏,正有一些人如同植物一般破土而出,生長了出來。
她看到了一張張陌生的臉,這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過他們的表情都是一致的冷漠,他們全都閉著眼睛,好似睡著了,又好似死掉了。
李小漁和秀秀躲在粗大的藤蔓後麵,視線仔細掠過了每一張陌生的臉,直至在其中一張中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下半身被埋在土裏的男人,他雖然板著臉,臉上掛滿了濕答答的泥土,不過李小漁還是認識他。
這一刻,痛意好似忽然翻騰的巨浪,瞬間淹沒了她脆弱單薄的心,那個男人正是周煥然!
他怎麼會在這裏,為何會同這些人一樣,身子被埋在土中,在他的身上,又發生了那些故事?
雖然她全力壓抑著懼意,不過它們還是透過了指縫溢了出來。有時候,你的一段話可以拯救一個人,你的一個語氣次卻會害你丟掉性命!
這時候,蒲庶的母親忽然淡淡地對站在身邊的算命的說道:“今天來這裏看收成,除了我們三個,應該沒有邀請其他人吧?”
那個算命的噗嗤一笑:“回老夫人,確實沒有邀請其他人,不過奴才還是鬥膽稟明,我有一件獨特的壽禮要送給您!”
蒲庶同母親都甚是驚詫:“你的壽禮?”
那個算命的點點頭,他倏地扭頭,大喝一聲:“好了,你們不要躲藏了,出來吧!”
他在叫誰,叫我嗎?
李小漁正欲邁開步子,秀秀卻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不要出去,不要出去!”
如果換做其他時候,或許她會因為恐懼而退縮,不過周煥然在他們手中,為了他,她要勇敢的衝出去,也必須全力麵對!
四目交接的瞬間,蒲庶的母親不禁一驚:“你,怎麼會是你?”
李小漁佯裝鎮定地站在那裏,呼吸卻將她心中的恐懼全部暴露了:“你們到底是什麼人,那些人為什麼會來到這裏?”
“你是芸兒嗎?”
“你在叫誰?”
隻是短暫的驚慌,蒲庶的母親便顧自說道:“真是太奇妙了,太奇妙了,這丫頭簡直同芸兒長得一模一樣,說話方式也如出一轍,都是如此不分輕重,很有個性呢!”她轉口問道,“阿炳啊,這就是你說要送我的壽禮嗎?”
那算命的連連應聲。
“這禮物真是別致呢!”
那個算命的躬身道;“老夫人過獎了,這是奴才的本分,也希望老夫人能夠開心。”
李小漁聽不懂他們話中的玄機,蒲庶的母親說她長得同一個叫做芸兒的女孩外貌相似,那個芸兒又是何許人也?
一切,不得而知。
這時候,蒲庶也驚呼道:“簡直不可意思啊,當年芸兒應該並未被活埋吧,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竟然還能見到一個同她長相如此相似的女孩,真是讓人驚喜啊!”
雖然李小漁滿心疑惑,不過從他們的隻言片語中,她還是能夠隱約分辨出,這個叫做芸兒的女孩同蒲庶的母親有著莫大關聯,她們的關係應該非常親密。
蒲庶的母親緩緩移步過來,李小漁看到她眼底藏匿著一層粘稠的墨黑色,狂風吹過甚至不會引起絲毫漣漪。
她忽的抬起手,指尖快要觸碰到李小漁臉頰的時候,卻被李小漁本能地擋開了,她不想要被這個老妖怪觸碰。
“別碰我!”
幾乎是同時,那個算命的一個箭步便衝了過來,李小漁來沒有反應過來,隻聽“啪嚓”一聲,左臉處倏地騰起一股火辣。
一直躲在暗處的秀秀終於忍不住,也跟了出來,湊到了李小漁身邊:“你沒事吧?”
李小漁驚恐地看著那個算命的,他冷冷地說道:“臭丫頭,你知道你剛才的舉動是多麼十惡不赦嗎,竟然……”
蒲庶的母親微微擺了擺手,低聲問道:“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
李小漁隻是死寂地盯著她,不肯吱聲。
這時候,蒲庶也跟了過來,他和善地說道:“小姑娘,我母親問你話呢,你叫什麼名字啊?”
李小漁小心翼翼地向後退了幾步:“我叫李小漁。”
蒲庶的母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李小漁?這個名字不好聽,我幫你取一個名字好不好?”
李小漁一口回絕道:“不,我為什麼要改名字!”
“混賬,老夫人賜你名字,你竟然敢回絕,真是不知死活的家夥!”那個算命的正欲衝過來教訓李小漁,卻被蒲庶一把拉住了:“先不要動手,母親還在說話,你先退下。”
那個算命的連連頜首,躬身退到了一邊。
對於李小漁的回絕,蒲庶的母親似乎並未生氣,她依然和藹:“小姑娘,你長得同我的一個丫鬟很相似,性格也很像,我覺得我們能相遇就是緣分,你留下來做我的丫鬟吧!”
什麼,做你的丫鬟?
你做什麼春秋大夢呢,我李小漁是一名新銳的記者啊,還有大好的生活等待著我呢,要我留下來你的什麼狗屁丫鬟,簡直是癡人說夢!
“你說什麼,我做你的丫鬟,做夢呢吧!”李小漁硬生生地還擊道,話一出口,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強勢回答很可能加速死亡的進度!
“臭丫頭,竟然對老夫人不敬。”這一次,蒲庶沒有阻攔他,那個算命的徑直撲了過來,一把抓住了李小漁的頭發。
看不出身材幹癟的他竟有如此氣力,他輕鬆的將李小漁拎了起來,痛意從發根深處大把大把的外溢著,她正欲呼救,卻被他狠狠打了兩記耳光,登時便感到了一陣頭昏腦脹。
隻是簡單的幾下子,李小漁便好似脫險的木偶,任由他擺布了。
秀秀見李小漁被輕易的製服了,她並沒有打算過來幫忙,起身便欲逃離。
那個算命的也真是厲害,從懷裏摸出一把匕首,用力一甩,隻聽秀秀一聲慘叫,她便被固定在了原地。
他轉頭問道:“小姑娘,不,李小漁,現在想不想要留下來啊!”
[6]
此時此刻,周煥然半截身子被埋在泥土中,秀秀又被匕首紮透了左腿,而李小漁自己也身在這個算命的手中。
他再次用力,痛意從頭皮深層噴賁而出,疼痛逼迫李小漁必須做出反抗,她的手慢吞吞的伸進了口袋,她試圖在那裏尋找自救的答案。
手指胡亂摸索著,然後觸到了一股溫熱,是那支紅釵!
來不及想那麼多了,李小漁摸出紅釵朝著這算命的前胸便是一刺,他根本沒有想到李小漁手中會有利器,所以她這一下刺得很深,鋒利的釵子透過他單薄的衣服徑直紮進了胸膛。
哀嚎了一聲,他便鬆開了手。
李小漁急忙握著紅釵急忙退到了秀秀身邊,在危機麵前,她忽略了痛意,也忘記了秀秀剛才“忘恩負義”的舉動。
她知道,此時此刻,她唯一能夠的依靠的隻有自己了。她驚恐地看著他們,大叫道:“你們不要過來,否則就對你們不客氣!”
“你手上拿的是什麼?”蒲庶母親見到李小漁忽然掏出來的紅釵,急忙追問道。
這時候,蒲庶和那個算命的也注意到了李小漁手中的紅釵,那精致的紋飾,清晰的紋路,他們沒有想到,李小漁手裏竟然握有紅釵!
“是母子釵!”蒲庶也甚是驚詫。
他沒有看錯,這正是當年孝和睿皇後賜予其母的母子釵,那釵子構造獨特,一紅一黑共有兩支,紅色為母釵,釵身長,有著獨特的紋飾,釵身卻是鏤空的,黑色為子釵,釵身短,嵌於母釵之中。
蒲庶的話也提醒了李小漁,她驀然發現,當時白霜霜說到了這紅釵是孝和睿皇後賞賜給蒲庶母親的。
之前柳婆拜托她要送這紅釵回家,她曾經苦苦追尋,以為狸子墓的蒲家大院是這釵子的最終歸宿,誰知道機緣巧合進入了黃老人鎮中央的黃老人村子,又離奇的見到了孝子世家的主人蒲庶和他的母親。
她,即是這釵子的主人。
這裏,應該就是這釵子的家了吧!
一切,看似漫不經心,但冥冥中又早早注定好了。
蒲庶的母親碎步靠了過來道:“小姑娘,你快告訴我,這釵子究竟哪兒來的?你要實話實說,否則你和你朋友的小命就不保了!”
寒意正一寸一寸的侵蝕著心田,秀秀則哀求道:“小漁,你快告訴他們吧,這釵子究竟是怎麼來的……”
李小漁則逞強地回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做一個交易吧!”
“什麼,做交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那個算命的捂著胸口,大聲嗬斥道。
蒲庶的母親則淡淡回道:“你說說看,是什麼交易?”
李小漁緩緩站起身:“如果我將這紅釵的故事告訴你,你也要將你們藏匿的秘密告訴我?”
什麼,她竟然沒有用紅釵換她們二人的性命,與之等值的確實一個毫無意義的秘密。秀秀絕望地看了看李小漁,絕望地歎了口氣。
“藏匿的秘密?”
“沒錯,這個黃老人鎮子究竟是什麼地方,那些被綠色卡車運載而來的,以及這鎮子上的,你們所謂的‘孩子們’,還有這些古怪懾人的植物和果實,最重要的是,你們的真實身份!”
蒲庶的母親思忖了片刻,輕蔑地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是想用那母子釵換你們活命的,沒想到竟然是換這些啊,那我就答應你。”
李小漁吞了吞口水:“這支紅釵是我前男友的外婆送我的,她姓柳,家住在一個叫做梅村的地方。”
“姓柳?”蒲庶的母親顯得有些困惑。
李小漁應了聲:“當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便將這釵子交給了我,說讓我送這釵子回家。”
蒲庶母親忽然對李小漁的故事起了興趣:“她說讓你送這釵子回家嗎?”
李小漁點點頭:“當時她說得很堅定,要我送這釵子回家,還不讓我告訴任何人,出於老人的要求,我並未拒絕。其實,我收下這釵子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時候我正在做一個節目,節目內容主要是講一對徐姓父子午夜神秘離家,連續失蹤數日,之後隻有兒子自己回來了,而兒子對於失蹤幾日的記憶全然不知,在采訪過程中,他妻子稱他腹部有奇怪的綠色紋身,這紋身常會引發劇痛,他腹部的紋身同釵子上的紋飾竟然出奇的一致,我覺得這其中有蹊蹺,便將這釵子收了起來。收了釵子當晚,我便做了一連串的噩夢,待我回到居住的東閩市後,這釵子無意中被我同事偷走了,不過這卻導致了她最終剖腹慘死,誰想到她竟將這釵子莫名吞到了腹中,剖腹取出這釵子時,大叫了一聲送它回家,便斷氣了。”
說到這裏,李小漁驀然想到了之前的生日,她同林桂桂一起吃泰國料理的情節,不禁悲從中來。
“繼續說。”蒲庶的母親提醒道。
李小漁微微闔首:“林桂桂死後,我便更加仔細保護這釵子了,也驀然發覺這釵子不是一個吉祥物,想著盡快送它回家,不過當時柳婆並未同我說明這釵子家鄉究竟在哪裏,我便再次回到了梅村,追問柳婆這釵子的真實來曆,她同我說這釵子其實其母留下的,在她口中,我聽到了一段褪色卻讓人不寒而栗的往事,柳婆說她母親叫做柳清淺,年輕時嫁給了一個叫做蒲須桐的男子,那男子帶他回到了北方小鎮狸子墓,在那裏有個蒲家大院。”
“蒲家大院?”聽到李小漁提到了“蒲家”,蒲庶不禁追問道。
“沒錯,蒲家大院。不過那裏現在已經被私人收購了,改建成了特色賓館。聽那裏的老板說,這個大院曾盛極一時,在整個狸子墓鎮上有‘孝子世家’的美稱,聽說,蒲家先祖生前曾經是一個大孝子,當朝皇帝嘉慶帝聽聞民間有如此孝子,便召見嘉獎,並賜予‘孝子世家’的牌匾和絲綢金銀。”
蒲庶迭忙質問道:“你知道那孝子世家蒲家先祖叫什麼名字嗎?”
李小漁淡淡地答道:“他叫,蒲庶!”
什麼,蒲庶——
“他怎麼能叫蒲庶,我才是真正的蒲庶!”聽到這些,眼前的這個蒲庶終於按捺不住,大聲吼叫了起來。
他的母親擺了擺手:“聽這姑娘說完。”
李小漁抿了抿嘴唇:“我來到這裏,隻是想要尋找有關這釵子的線索,不過並未找到,後來我一直苦苦追尋,機緣巧合進入了這個叫做黃老人的鎮子。”
良久,蒲庶的母親才深深歎了口氣:“姑娘,你信萬事皆有緣嗎?”
李小漁沒有應聲,隻是死寂地凝視這個妖豔詭譎的女人。
“我信緣,一切都是緣,我本以為再也不會見到這釵子,還有得知這背後的真相了。不過,二百年過去了,時光流轉,它最終還是來到來我的麵前,我的身邊。”
李小漁狐疑地問道:“他們兩個,究竟誰才是真正的蒲庶?”
“姑娘,你知道吧,這世間很多東西都是假的,它們出現的時候,甚至能夠以假亂真,混淆視聽,不過留到最後的,往往才是最終的贏家。”蒲庶的母親忽然笑笑,然後側目問道:“你說,是嗎?”
她的這句話足以表明在這場真假蒲庶的較量中,誰才是真正的勝者了。
“既然你的故事講完了,我便將你心中的疑惑一一解開吧。其一,是謝謝你將這紅釵帶回黃老人,其二,是謝謝你讓我知道了那些不曾清晰的故事。其實,那個住在你所說的狸子墓鎮中蒲家大院的蒲家先祖是一個冒牌貨,他的真實名字叫做蒲子軒。”
“蒲子軒?”
這時候,蒲庶將話接了過來:“蒲子軒隻是我的一個小書童罷了。他五歲的時候,父母雙亡,我母親見他可憐,便將他買來,帶在了身邊。那之後,我們便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我長大後,要考取功名,他做了我的書童。再後來,我數次考取公功名未果,卻因為自己的孝舉得到了嘉慶皇帝召見,最後還得賜‘孝子世家’牌匾,以及百畝田地和黃金白銀百兩。我母親也得到了孝和睿皇後的一番賞賜,除了母子釵,還有丫鬟家丁數名,之後,我們便來到了這片廣袤的土地——黃老人,從此在這裏紮根。”
他動情地講著,仿佛再次回到了百年前,百年光陰轉眼即逝,灼灼之光如同繁星落入眼底:“在孝和睿皇後賞賜的侍女中,有一個長得極為俊俏,她叫做芸兒。本來,我對芸兒的印象不錯,心想著不久便將他娶進門,誰知道芸兒這賤人水性楊花,她一麵與我曖昧纏綿,暗中又與蒲子軒藕斷絲連。有一次,我起夜的時候,無意中撞見了他們二人偷情。不過,我最終沒有道破,隻是念及同蒲子軒的感情,誰知道,他竟然背叛了我!”
說到這裏的時候,蒲庶的情緒忽的激動起來:“有一日,他偷偷在水井中放了迷藥,所有人都被昏迷了,他便攜帶芸兒逃離了,還偷走了嘉慶皇帝親賜的孝子世家牌匾和大量金銀,沒想到他們去了北方小鎮狸子墓逍遙快活去了。不過,他也真是天真,以為這樣就能輕易的逃脫我的掌控了,他不知道,一旦成為蒲家的人,就要生生世世的繼續蒲家人的身份,永遠無法更改,即使是死亡!”
“這麼說,他隻是偷走了牌匾,冒充你的身份繼續活下去了?”李小漁追問了一句。
蒲庶輕蔑地點點頭:“你知道,為什麼他如此執著那個牌匾,冒充我的身份嗎?”
李小漁搖搖頭。
“因為他羨慕我,他嫉妒我,他憎恨我,他想要成為我,卻無法做到,能做的隻有偷了我的牌匾和金銀,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穿上我的身份,卑微可笑的生活下去,丟棄了自己的一切,試圖以一種高傲的姿態成為我,真是可笑呐!”
剛才還文氣彬彬的蒲庶此刻看起來有些表情猙獰,李小漁和秀秀好似被某種莫名的氣場震撼了,隻能深陷其中,繼續聽他說下去:“當時我在考取功名的時候曾經向蒲子軒說起過我的夢想,我說我要孝敬父母,做一個大孝子,將來擁有一個孝子世家。其實,這隻是我一個簡單的夢而已,沒想到他卻記在了心中,並用一生的精力在踐行這個簡單卑微的夢!”
李小漁知道,那個埋在蒲家大院地下的金棺材裏的畫像便是蒲子軒了,不過他究竟去了哪裏?
“可不管怎樣,蒲子軒最終創造了一個孝子世家!”李小漁反駁道。
蒲庶聽後並未生氣,眼神中盡是不屑:“小姑娘,我說過,那隻是我年輕時的一個夢而已。在我遇到阿彭,並將她也帶回黃老人後,才發現年輕時的那個夢太渺小了。現在看來,所謂的孝子世家不過我世界裏小小的一塊,我真正的夢想,就是你眼前的這個,正在不動聲色,慢慢壯大的,孝子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