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北航低頭收拾著行李,看不出來有沒有聽進去新聞內容,他還穿著去年冬天她買給他的棉衣,褪去了往日裏渾身的尖銳偏激,整個人散發著略顯柔和的光芒,隻是眼睛裏的光彩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疲倦和滄桑。
看到推門而入的顧爾爾,他收拾行李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滯,好半天之後喉嚨動了動,卻終究沒有說什麼。兩個人默契地沉默,各自收拾著自己的東西,但住在一起這麼久,少不了有許多東西交錯堆積,比如顧爾爾打印到一半突然反悔的劇本,程北航最初成立遊戲公司時的Logo設計……還有兩個人最初結緣的電影光盤……
記憶瞬間湧現,滿是舊時夢想的味道。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程北航關掉新聞開始播放那部電影,顧爾爾很配合地停下手裏的動作。
很早之前的片子,清新平淡,在這個新年的清晨,他們並肩坐在落滿灰塵的沙發上,最後一次看同一部電影。
電影放到第五十九分鍾的時候,畫麵上出現了分岔路口,男孩子順著自己的方向朝前走到一半,被身後的女孩子喊住:“我記得是左邊這條路哎。”
“可是這條路看上去沒有人走,你確定嗎?”
他們還沒有做出決定,程北航起身小聲接了一個電話,然後拎著行李箱匆匆往外趕去,走到玄關處時,他回過頭來看著顧爾爾:“爾爾,對不起。”
走廊裏的感應燈熄滅,他背後陷入一片晦暗:“如果我處理好林嘉的事情,我們還有重新開始的可能嗎?”
顧爾爾看著他笑,然後搖了搖頭。
我曾渴望有人為我遮風擋雨護我周全,你出現了。但後來我們的路途出現了分岔口,你離開了。就像這場你中途離場的電影,我們一起感受過開始的歡笑與眼淚,但無奈不能共守結局,這是無法成全的遺憾。
顧爾爾送走程北航回來,腳步卻在門口頓住。
忽閃著亮起的模糊燈光下,有黑色的身影轉過身來用力將她抱住。
“爾爾。”他微微低頭,帽簷抵在她的耳邊,隔著口罩的聲音有些嘶啞,溫熱的呼吸混合著心髒跳動的聲音落入她耳朵裏,“你回來了。”
齊沉沒有公開陳景礫的音頻。
如果公開的話,他的確很快能擺脫輿論的壓力,但是錄音裏也有顧爾爾的參與,一旦傳開,難保陳景礫不會扣上錢色交易的名目拖顧爾爾下水,抑或還有其他的手段。
他能從六年前無人問津的透明角色走到如今的高度,六年後的今天自然也不需要涉險賠付她的名聲來保住自己的位置。
他俯下身子幫她將堆在床上的衣服收起來,整齊碼進行李箱,一邊合著箱子一邊笑:“你是不是真傻,竟然真的以為我是因為你才隱退啊?我不是很早就說過我合約快到期了嗎?”
顧爾爾不好意思地幹笑兩聲。
他笑,然後拎著她的鞋子裝起來,聲音低了幾分:“你在MV裏看到的那個女生,是我女朋友,她死於ALS,在我出第一首歌之前。”
顧爾爾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些,她放下正在整理的書,走過去握了握他的手表示安慰,他沒怎麼在意的樣子,笑著反握住她的手。
“她在音樂方麵幫我很多,算得上是我的音樂啟蒙老師和發掘我天賦的伯樂,我從前總以為對她是愛情,後來才發現……”他頓了頓,嘴角的弧度沒變,卻不經意攏了攏眉,“怎麼說呢,我對她的感情比所謂的‘愛情’要複雜得多,知己難求,我對她是欣賞,是感激,是相知的慶幸。
“她一直希望我不要埋沒了自己的音樂天賦,希望有一天能有更多的人像她一樣知曉和欣賞我的音樂。你看,”他滑開手機,翻出一組數據,轉而又切換到他以往演唱會的畫麵,“這些我都做到了,《浮生》很快就會完成,我和你的夢想也算是要實現了,所以爾爾,我隱退不是戲言,也從來不是受誰的影響和拖累,隻是,這輩子還剩下這麼多時間,也總該輪到我去實現自己的夢想了吧?”
他的夢想不是音樂和電影嗎?
顧爾爾不明所以地看他。
“爾爾,我的夢想,是你。”
行李全部打包好已經是下午三點,齊沉將大大小小的箱子拎到外麵的路邊,然後去取車,他時不時回頭看一眼顧爾爾,好像生怕她會憑空消失一般。
顧爾爾看著他的身影笑,等他走得遠了,她才揮手招來出租車。
“姑娘,去哪兒啊?”司機大叔見她遲遲不報地名,忍不住回頭催促著問了一句。
顧爾爾卻好像沒有聽到,直勾勾望著下了車匆匆跑過來的黑色身影。
“顧爾爾!”齊沉摘下口罩揚了音調朝她吼。
“齊沉,謝謝你,我要走了,佛羅倫薩,再見。”顧爾爾隔著車窗看著氣急敗壞的身影,然後低頭瞥一眼手機上的信息。
“師傅,機場!”
窗外風景開始倒退,過往曆曆在目,她曾把愛情當作生命全部的依賴,也曾活在過去七年的情感幻象裏自欺欺人,可愛情如同吃飯、喝水、散步、工作……它是生命的一部分,但斷不該成為全部,更不該是用來交換安穩生活的籌碼。
她在新年伊始與這段鑲滿補丁的青春尾聲告別,也將從此獨立於世。
她回頭看著越來越遠的那個身影,慢慢撫上心口,若數年之後,這份心跳仍未消散,她或尚能用完美的姿態回身擁抱遲到的愛情,隻是希望那時所有人的傷疤都能結痂,所有的缺憾都能開花。
她側過頭去看,後視鏡裏的黑色身影似乎被人認出,慢慢地有人圍攏上去,車子轉彎,聚攏的人群,模糊的身影,都從她的視線裏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