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雪輝常說趙朋剛不太現實,許多關於未來的打算,都不切實際。但她自己偶爾也會暢想不現實的未來。她曾聽說一個師兄回到會寧後,被分配到一個偏僻的山村小學,那裏離最近的小賣部也要步行十分鍾。如果畢業後像那位師兄一樣,她並不害怕常年待在封閉的學校,但她畏懼自己被一種慣性思維統治。“我害怕這種生活,害怕把自己鎖在一個一成不變的思想裏。”她說,“我害怕變成我們高中那個教了許多年書的曆史老師。他幾十年的課堂從沒有變過。”
但現實在這年夏天再次打擊了黃雪輝。她的弟弟因為腦子裏長了一個未知的東西(他們還沒到大醫院去檢查過),高考失利。暑假時,她到會寧一中給弟弟報了補習班。對於黃雪輝來說,這意味著她畢業後不再可能直接考研。最迫切的,是趕緊出來工作,貼補家用。
“我肯定還得回會寧,說實話我不想回去了。”有一次她對我說。
“如果其他省份有單位來招聘,但是薪水不高,你去嗎?”
“我肯定去,畢竟走出去了。”她歎了口氣,接著說,“我還想過去西藏支教。反正我想的,就是從會寧走出去。”
當談到工作時,我們很少碰及她和趙朋剛的感情。有時候,我會覺得黃雪輝對愛情太過現實,可能會傷害到趙朋剛,但她在感情上的樂觀態度總是能令兩個人和好如初。即便是她知道畢業後還得回到會寧,她看起來也不那麼低落。她常常大笑,總是一副很高興的樣子。在日記中,她寫道:
“當一切和願望理想截然相反時,就算再掙紮再反抗也是徒勞,或許我們情場失意,也許我們工作麵臨困境,或者是朋友之間的小誤會……麵對這些,再難受再傷心也不能改變事實的時候,不妨一笑而過,既然我們不能改變命運,那就先試著改變自己的心境吧!”
但這並不意味著一種妥協。有一次,當我們談起大學校園生活時,黃雪輝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仿佛回到了剛到大學時那種迷惘狀態。“怎麼說呢,我覺得現在就好像是混著。我不知道自己能闖出什麼來。但說實話,打心眼兒,我不喜歡被約束。我也想被人重視、關注。”
停了一會兒,她接著說:“但是,我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幹什麼。”
4.
高考前夕,我收到一封來自蘭州的書信。一個叫丁強的學生看到了那篇有關會寧教育的文章,他在信裏寫道:
“我第一次走出會寧時,對會寧有了第一次的認識──‘窮’。那時我在高一,是去白銀市打暑假工。會寧人,隻有走出會寧,才能真正理解會寧。我第二次走出會寧時,會寧和以前一樣窮,但更出名了,因為2007年又出了一位狀元。”
“從會寧走出的大學生背負著兩樣東西,自豪和自負。我們自豪,因為會寧是全國三大狀元縣之一,我們自負,因為窮,在大學裏,我們是特困生。”
丁強留下了他的地址,並且在信紙背麵留下了一個網絡QQ號。但我從未在網上碰見過他。四個月後,我在蘭州約他見麵。
一個周末的傍晚,蘭州交通大學校門口熱鬧非凡。大學生幾乎擠滿了附近的街道。丁強從附近的蘭州城市學院坐公交車過來。一眼望去全都是年輕人,我分辨不出誰是丁強。但很快,一個手挎衣服的平頭小個子過來跟我打了一聲招呼,伸出手來。
他盡量表現出落落大方的樣子,但我仍可看出他的羞澀。在人潮中,他很不起眼,穿著一件布滿阿迪達斯標誌的長袖T恤、牛仔褲,一副無框眼鏡架在清秀的臉龐上。我沒有在他身上看到我曾熟悉的會寧學生的味道──那種對大學極度渴望的眼神。丁強的眼裏多了一絲堅定,也許像他寫的那樣,他是已經走出會寧的人,他同時背負著自豪和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