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巡社(1 / 2)

方絡見方鏑默然不語,心中得意,想道,這可是萬貫錢財,小子一輩子也未見能賺足,怎舍得就這般分了?若不分,當堡頭是別想了,便是尋常過日子也要被人戳脊梁骨。分或不分,別說你這小子,換作伯公我,也要左右為難呐。

眾人歡喜議論一陣,便都安靜下來,看方鏑如何說話。

方鏑走到張氏身側,低聲道:“阿娘,孩兒卻有別的主意。”

張氏看著他,伸手拈去他肩頭草葉,緩緩道:“錢財乃身外之物。萬貫又如何,也不能換得你阿爹活著回來。隻是,你該不該得,該得多少,自然心中有數,莫聽人三言兩語便亂了分寸。隻要順著本心,你自拿主意,娘全沒有二話。”

她的聲音不大,卻說得許多人慚愧低頭。

方鏑心中感激,點點頭,轉身麵對眾人,沉聲道:“如今世道不太平。馬隊在虎北口幾番遭遇賊兵且不說,隻燕子峪一處,便聚集了上萬餓急眼的流民,竟至驅趕婦孺劫道殺馬。馬隊舍了百多匹馬才逃出來,我阿爹還為暗箭所害……這些,馬隊諸位都是親眼所見。”

馬隊眾人聽了便按捺不住,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將賊兵的狠毒與流民的瘋狂說得繪聲繪色。數代承平的村民們聞所未聞,個個瞠目結舌,一絲恐慌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開來。

方鏑聽了片刻,繼續說道:“入了冬,會有更多流民往南來,餓極了便淪為流寇,為活命什麼都敢做!我已想好,堡中必得建個巡社,這兩百匹馬及七十套刀弓旁牌,便是巡社的根基,任誰也不能動。五百貫錢除每戶喪家分二十五貫,餘者全支應巡社,譬如買豆秣糧草,及補足損耗的箭支。”

原本方鏑是想站穩腳跟後,再尋機說服村民重開巡社。方絡這一鬧,倒搭了個台子,他便順勢而為,趁機提出開巡社。對村民們而言,新逢喪親之痛,又有馬隊青壯們有意無意渲染氣氛,倒比他正經開個會商議的效果要好得多。

村民們聽了,果然無不讚同。亂世雖未曾經曆過,災荒年景卻是十多年來一回。但凡饑荒,盜匪必定四起,官兵是指望不上,隻有各村堡自建巡社,自保平安。而巡社一應費用,曆來是各家分攤。如今方鏑竟肯將萬貫錢財盡數捐出,為巡社所用,各人隻有暗自慚愧,斷沒有可惜分不到錢的。

方鏑見此事已成,便不再搭理方絡,攜了母姐二人自回家去。村民們也散開,三三兩兩一邊回村,一邊聽著哥兒們口中比唱書還驚險的經曆,感歎之餘,更是不迭聲地讚方鏑目光長遠,為堡裏思慮周全。

方絡父子被晾在一邊,無人理睬,好不尷尬。眾人個個對方鏑讚不絕口,方絡聽來,句句都似在暗諷自家,不由滿臉通紅。又想到方鏑一旦將巡社掌在手中,堡頭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便是過個一兩年巡社散了,也已掌住實權,那兩百匹好馬多半還是他的私產。

方絡越想越恨,白胡子一翹一翹,拿拐杖重重駐地,喘著粗氣對方閏道:“馬也罷了,我便不信,那些錢過了那小子的手,真能一個子兒不留用,你且給我盯仔細了!”

方閏忙應聲,垂涎道:“五百貫錢呢,便是易州花坊頭牌容娘子也可買得了。”

方絡一聽更氣不打一處來,跺腳罵道:“你這敗家兒整日不學好,隻曉得胡天花地,但凡你強上三分,我又何須腆著老臉出這個頭!”

方閏一邊閃躲唾沫星子,一邊委屈喊道:“自家當年不爭氣,丟了堡頭位子,怎怪到我頭上來!”喊得方絡老羞成怒,舉拐就狠狠向方閏身上打去。

饒是方閏皮肥肉厚,也吃不住幾拐,連忙逃開,隻留方絡一人在原地氣得跳腳。

當年方絡在燕京混得一文不名,全靠方老太姆不時接濟。被方經接回大石堡後,倒也熄了雄心壯誌,隻一心想從子孫上贏**業和臉麵。偏偏他年青時貪花好色弄壞了身子,子嗣十分艱難,連納兩妾,年近半百才得了個兒子方閏,待得如珠似寶。

誰知方閏長成後,卻是個好吃厭做的憊懶漢子,與深得人心的方望相比自然望塵莫及,就連小小年紀便過了鄉薦的方鏑也要遠勝他許多。

方絡灰心之餘,仍寄望於方閏的子嗣,眼下已得了三個孫兒,正躊躇滿誌,親自調教文韜武略。隻待二十年後孫兒長成,便好與那隻會讀書的書呆子方鏑一較長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