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看著他發際的霜華:“皇上,你的心裏,是駐不下兩個人的。”話落人去,聲音還遠遠傳來:“她的身體損耗得太厲害,需要休眠一段時間,至於什麼時候醒來,就要看她自己的意思了。”
幕容炎的表情不發指了,推門進去,她的睡顏安穩恬適,於是心莫名地安穩下來。靜靜地握著她的手,阿左,別離開我。
左蒼狼昏睡了很久很久,幕容炎夜夜棲宿南清宮,將她削弱的身子攬在懷裏,有時候抱著她批折子,有時候也抱她出去曬曬太陽。
不停地和她說著話,總是擔心她寂寞。
一切似乎都和她在時沒什麼兩樣,她不反抗,不多言,隻是緊閉的眸子裏,也看不到隱約的悲傷。
幕容炎有時候甚至不覺得她是昏睡的,好像轉身還可以觸到她,就在自己身邊。
六月盛夏,荷花盛放。
他也帶著他的臣子嬪妃賞荷,路過陶然亭,眾臣指點,池中粉色的並蒂蓮開得瀲灩嬌嬈。
幕容炎雙手撐著白玉的欄杆,聽著周圍的吟風弄月,突然微笑:“好了,再這麼下去阿左要悶死了。”回身正待說什麼,發現原本一直緊跟在身旁的人已是不在。
舊景猶在,年年花開,隻是故人改。
突然地就有了幾分黯然。
南清宮。
幕容炎蒼白的發梢落在她的臉上,他指著湖麵橫斜著穿過的歸燕:“阿左,你看那隻燕子,會不會是去年在你宮門前亂吵的那隻?”
懷中人不作回應,幕容炎粗糙的指尖滑過她的臉龐:“還要睡多久呢阿左,別任性了,乖乖醒過來好不好?我把左薇薇賜婚給王楠了,517Ζ這些天王楠一直照顧她,想來應該對她很好才是。費南也從邊關回來了,和大於的公主成婚,日子選的和王楠同一天,希望能幫你衝衝喜。”
還記不記得那天,師父問我會不會用薑碧蘭的心來救你,你知不知道當時我很害怕,因為我的答案是我會,不惜一切代價。
阿左,什麼時候,你會醒來,拯救我,於這沒有回應的獨白?
把玩她微涼的指尖,原來,有一種愛,不在初見,隻會沉澱,在時日久遠後展露它刻骨的驚豔。
可是主上,既非梁祝,怎生化蝶?我不願最後,誓言成戲言。
飛燕南歸,寒去曙往,也曾多麼希望,能醒在一個風日晴和的初晨,在淺淺陽光中睜開雙眸,從此妾意郎情,隱世雙飛。我也想,在某個午夜抖動眼睫,對上你溫柔的眼,然後如了初時的心意,執子同行。
可是來時的路,已被風塵覆蓋,縱然還有愛,又怎奢求重來?
主上,你等的是我的醒來,還是一個結局?
好罷,阿左給你一個結局,隻因你是君,我是臣,這輩子……隻是君臣,斷了所有的可能。
惟待故人來
白帝騙了幕容炎,其實並沒有什麼可以散去人一部分記憶的金針,我們並沒有權力讓人忘記傷害,他隻是令左蒼狼陷入休眠,阻止了她體能的流失。
也許時間會衝淡一切,也許是再所難免,浮生又一劫。
阿左醒在幕容炎懷裏,那時候禦書房燭火明明滅滅,他灰白的發絲掃過她的臉頰,刺刺地癢。阿左忍不住伸手去觸碰他的臉頰,幕容炎一低頭,便對上她的明眸。
“醒了?”流淚的燭提醒著時間,幕容炎棄了手中的筆,低頭吻在她額際,兩個字溫柔親昵,仿佛她隻是打了一會的小盹。
左蒼狼撚了他灰白色的發梢,他的懷抱,一如當初的溫暖。她在笑,淺淺的笑意令他的心不再空蕩:“嗯,我醒了。”
幕容炎扶她坐在自己腿上,靠近了看她:“餓不餓,想吃什麼?”
左蒼狼不似曾經在他麵前的謹小慎微,撒嬌似的以指尖在他脖子上畫圈圈,聲音低低的也是親昵無比:“主上親自做啊?”
幕容炎滯了一下,把聲音壓得更低些:“沒試過……”他輕輕蹭她的臉,惹得她躲到自己懷裏:“不過可以試試。”
兩個人偷偷摸摸到禦膳房煮東西,幕容炎確實是很有學習的天賦,竟然學著大廚做蓮子羹,左蒼狼看著頗為有趣,剛剛醒過來,四肢關節難免僵硬,左蒼狼不能太過劇烈的走動,卻是坐在房內的凳子上,看他洗手作羹湯。
當然是有侍衛看見的,但是不敢阻攔。幕容炎剝著蓮子,知道她坐在旁邊,像一段缺失的歲月,驟然完整。
“主上。”
“嗯。”
“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出征時情景?”
“第一次出征?我隻記得第一次教你用箭。”
“對了,我記得我那時候表現並不好,為什麼你教我用箭呢?”
“因為你是我手底下有史以來第一個射中鼓史的射手。”
“主上!!”左蒼狼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這麼多年了你就記住了這個啊。幕容炎早已笑不可抑。
“就為了這個留我下來?”
“嗯。”幕容炎低頭剝著蓮子,突然想起那一次校場,那鼓史捂著大腿一蹦老高的情景,那時候他得保持嚴肅,在極度嚴肅的表情下,他覺得這個人留在他身邊是理所當然。
“那你又為什麼陪我征戰了十一年?”
“你帶兵不熟,怕損兵折將。”
幕容炎已經在開始煮水,左蒼狼似信非信:“真的?”
幕容炎想說是假的,因為那時候你總是衝在最前麵,跟頭牛一樣怎麼也拉不住,烽火連環箭不適近攻,我怎麼放心你一個人帶兵作戰?
可是他在點頭,他說不然還為什麼?
“主上,你一直都愛著薑皇後的吧?”
幕容炎把蓮子放到鍋裏,背對著她道:“嗯,從母妃被父皇賜死的那一刻起,我就發誓我會保護她,絕不會讓她受一點委屈,受半點傷害。當她從馬上跌到我懷裏時,我甚至以為那是天意。”可是阿左,這世間沒有天意啊,即使是生命最初最最深切的愛戀,也終究抵不過時間。
左蒼狼從背後攬住他結實的腰,幕容炎僵了一下,她的聲音甜甜地從後麵傳來:“那你又為什麼不讓我再練烽火連環箭?”
“因為這個江山,已經不再需要你了。”幕容炎手下不停,腰間的手並沒有鬆開,他很想握住這雙柔荑,告訴她不是的,烽火連環箭的最後一式,是絕情絕愛的一式,我不願意。反正你戰功已立,以後不管留在宮裏宮外,都無可厚非。那麼……跟著我一輩子也無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