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老五說:“柳姑娘問我哪兒好賺銀子,我就帶她去找了很多地方。她就剛才回去的,我是跟她道別後才回來的,這會兒她應該快到東來客棧了。”
“柳兒可有受傷、被人欺負?”雲耀問。
黑老五一拍膝蓋,道:“哎喲,柳姑娘聰明得緊,誰也欺負不了她。”
“那她現在確實回去了是嗎?”雲耀又問,翻著白眼滿是歧視。
黑老五舉手道:“回去了,要是沒回去你們唯我是問。”
“沒回去再找你算賬。”雲耀作勢要打黑老五,一個巴掌停在半空沒有落下去。既然黑老五說柳追憶回去了,那他還是跟辯真兒先回去看看再說。
黑老五恭敬地送走辯真兒與雲耀,累得抹了一把汗:“真是難伺候的祖宗。”
辯真兒與雲耀快步趕回東來客棧,發現荀煙仍舊坐在一樓等他們,見二人空空回來,荀煙問道:“柳姐姐呢?”
雲耀驚道:“還沒回來啊?黑老五不是說她回來了嗎?”
“再等等吧,她腳力沒我們好。”辯真兒的眉頭一直沒舒展過,他坐下來,安靜等待。雲耀也坐在旁邊,捂著一直咕咕叫的肚子發愣,他現在已經餓得滿眼冒星星了。
片刻過後,雲耀已經趴在桌上玩弄茶杯了,辯真兒於心不忍,想要叫些吃的給雲耀,正準備出聲時,忽然聽到了不尋常的聲音。
辯真兒的敏銳力比誰都好,任何一點不尋常的風吹草動他都能發覺。他的耳朵動了動,聽見客棧樓頂上有小心翼翼的腳步聲。
為了不打草驚蛇,辯真兒站起來說:“我也餓了,你們先點些菜果腹,我一會兒就來。”
說著,他往樓上走去,雲耀也懶得等他,先叫了些小菜來吃。
屋頂上的確有人,而且,正是未褪去朱紅舞衣與麵紗的柳追憶。辯真兒走到樓道口,趁無人注意,一首抓住屋簷橫木,翻身躍上了樓頂。
正準備揭瓦查看房間情況的柳追憶頓覺身後拂來一陣勁風,她轉身過去,那道風正好拂過她麵孔。辯真兒見是今日浴花苑的少女,一時沒有回過神來。
夜幕時分,足以俯瞰整個洛陽城的屋頂上,少年與少女麵麵相對,夜風卷起他們的衣衫長發,仿若時間就此凝滯。
在他們的身側,有一輪圓月,月光潔輝落入二人的眸中,猶如星子 入海。
柳追憶的臉上忽然浮現一縷笑意,眼角裹滿了醉人溫柔,辯真兒兩頰微燙,連忙垂手作揖,不知所以地行了個禮。
柳追憶的笑意越來越深,她昂首挺胸,透過麵紗能瞧見她輪廓極好的紅唇。她微微啟唇,一字一句輕聲道:“小——和——尚。”
忽然像是一束光貫穿辯真兒大腦,更像有人用手伸入他的心口,將那顆心髒攪得怦怦直跳。辯真兒微微張嘴,卻道不出一句話來,兩眼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心神恍惚。
柳追憶笑著走過去,辯真兒能看見她愈來愈清晰的臉。
一時間,他咽了咽口水,舌尖輕輕舔舐著幹裂的嘴唇,在柳追憶走過來之時,將目光移開。他怎敢正眼瞧她,他心跳劇烈到令自己做怕。
柳追憶雙手捧著辯真兒的臉,讓他正臉瞧著自己。辯真兒隻感覺柳追憶身上好聞的香氣迎麵而來,讓他如墜夢裏。
柳追憶笑著說:“小和尚,今天的事情要替我保密呀。”說著,她看著此刻木訥傻氣的他,踮起腳,在他的臉頰上烙了一記吻。
辯真兒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雖然隔著一層薄紗,可辯真兒依舊能清晰地感覺到柳追憶一吻的柔軟。他幾近無法呼吸,大腦一片混亂。
柳追憶笑著移身過去,從辯真兒來時路去。
跳下屋頂後,柳追憶迅速回了房間換好自己的衣裳。辯真兒還站在屋頂上,癡癡呆呆,臉頰上的滾燙久久未散。
柳追憶換好衣裳,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走下樓去。雲耀看見柳追憶從房間裏出來,剛入口的茶瞬間噴湧而出。
他忙站起來走過去,問道:“柳兒,你早就回來了啊?”
“沒有啊,剛從後門回來的。”柳追憶徑直走過雲耀身邊,在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就吃。雲耀像個事兒婆一樣追過來問:“哎喲嚇死我了,我們今天還去了黑老五那裏找你。”
柳追憶問:“你咋知道我跟黑老五在一起?”
“荀煙說的。”雲耀道,“說你跟黑老五去了浴花苑,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
柳追憶的目光隨即落在荀煙身上,她笑得意味深長,說:“我跟黑老五的確賺錢去了,可沒去浴花苑。”荀煙表情淡淡的,說,“那可能是荀煙看錯了,柳兒姐姐沒事就好。”
柳兒虛起眼睛,笑道:“姐姐當然沒事,隻是荀煙以後別再看錯了,免得讓小和尚和雲耀擔心。”
“姐姐說的是,荀煙以後一定注意。”荀煙輕聲細語,眼神淡漠迷離。
雲耀不喜她們二人婆婆媽媽,說:“哎呀算了算了,快吃東西吧我餓死了,對了,辯真兒呢?”
柳追憶咬著筷子,壞壞地笑道:“丟魂兒了。”
是的,他是丟魂兒了。
他連晚飯都沒有吃,回到屋子裏躲在床上。他腦子裏全是柳追憶,每一個時刻的柳追憶,他很困惑,困惑自己為何會想她,為何忘不掉她。
為何她一個笑容、一個動作,就能這麼輕而易舉地攪得他心神不寧。
旦日晨間,柳追憶早早去銀號把五十兩白銀兌換成了碎銀和銅錢,她分成四分,每人身上帶一點。辯真兒起床一看見柳追憶,就會想到昨夜之事,倒是柳追憶,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是會叫著他:“小和尚,醒啦?來,錢袋拿著。”
辯真兒迅速跑過柳追憶身旁,拿起了桌上一袋碎銀子。雲耀一頭霧水,不知道辯真兒在發什麼瘋,反而是荀煙,從昨日開始,一直沉默不語。
“咱們身上一人帶一點,然後看什麼時候啟程,去下一個地方。”柳追憶說。
辯真兒無意接著話茬,說:“現在啟程吧。”
“這麼快嗎?”雲耀問。柳追憶敲打了一下他,說,“小和尚說現在啟程,咱們就現在啟程。”
“是是是,什麼都聽你們家小和尚的。”雲耀不爽道。
辯真兒臉一澀,垂下了眸子,荀煙瞧見了他這個小動作,心裏更不 知味。
他們很快收拾好東西,全部放上馬車,柳追憶駕著馬車,路過長長的洛陽街,往城門口走去。他們走了很多地方,也停留了很多地方,唯有這洛陽城,突然有些舍不得了。
馬車駕到城門口,忽有人在身後喚著柳追憶,柳追憶往身後一探,發現是黑老五和他的幾個兄弟。
“柳姑娘留步。”黑老五迎上來,道,“知道你們今日出城,老五特意帶著兄弟們來為柳姑娘踐行。”
柳追憶下了車,車上人聞言也下了車。
“謝謝你老五。”柳追憶走到他麵前,說,“我不知道自己有一天離開一個地方,居然還有人來送我。”
黑老五靦腆地笑著,露出大丈夫少有的羞澀,說:“柳姑娘是性情中人,老五佩服。如果有一日柳姑娘帶著這些朋友能夠回洛陽城,老五一定好酒好肉招待。”
“那就先謝過老五了。”柳追憶笑道。
“哦對了。”黑老五轉身將兄弟手裏的被子接了過來,說,“柳姑娘,入秋了,越往北走天氣越冷,這被子是昨兒個住我們院子裏的奶奶做的,你們拿著,好避寒。”
柳追憶心中感動,也沒扭捏,讓雲耀接過去,道謝道:“多謝老五了,這份厚禮柳追憶就收下了,來日方長,我們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黑老五抱拳。
柳追憶一幹人坐回馬車,與黑老五道別,駕著馬車離開了洛陽城。黑老五目送著柳追憶的馬車消失在遠方,這才跟兄弟們往回走去。
雲耀看著馬車上暖實的被子,說:“這黑老五是個挺重情重義的人啊。”
“走江湖四處闖蕩的,講究的就是一個‘義’字,若是我們不這麼飄零,黑老五一定是個不錯的朋友。”柳追憶駕著車,聲音悠悠道。
雲耀靠在馬車門口,忽然認真地問:“柳兒,出來流浪,你後悔過嗎?”
柳追憶看著洛陽城外掠過身後的景色,笑說:“有什麼好後悔的。”
“那我們,一直這樣走下去嗎?要去哪兒呢?”雲耀望著頭頂蒼穹,如是而問。
是啊,他們一路往北,從未說過目的地,當真要這麼一直流浪下去嗎?
柳追憶扭頭看了辯真兒一眼,說:“小和尚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吧。”
雲耀不悅,沒好氣地問辯真兒跟荀煙:“你倆呢?”
“我也是,跟著辯真兒走。”荀煙道。
雲耀更為不悅,諾?她們當他是什麼了?他語氣更差,問道:“辯真兒你呢!兩個隻能選一個,哪兒那麼貪心,至少留一個給我。”
辯真兒忙道:“阿彌陀佛,我……我隻求能尋得一處空山深寺,坐禪一生。”
“聽見沒?你們死心吧!”雲耀朝柳追憶恨道,柳追憶瞅他一眼,好笑道,“你在較個什麼勁兒?你可是有家的人,總不能跟著我們一直這麼走下去吧?”
“我才不想回去。”雲耀蜷縮而坐,下頜抵在膝蓋上,腦海不禁浮現出父母的臉龐。
他是雲府二少爺,曾一心想做一個懷抱溫柔的風流少俠,可父母老說他無所事事、隻知揮霍錢權,每次總愛拿掌管家裏七成生意的大哥與他比較,讓他好生向大哥學習。在雲耀的心中,大哥才是他們的兒子,他壓根兒就不是,他不明白,身為雲家後代,就非得要繼承雲家的產業嗎?
如若不繼承,就一定是不孝嗎?
雖說在家時曾無數次責備父母,可離開家這麼久,他還是會特別想念 他們。
“家裏有大哥,少了我根本就沒有任何問題。”雲耀憶起往事,難免會難過,雖然嘴硬,可眼眶已被幹風吹紅。
柳追憶注意到他的心事,輕聲道:“長安城離我們越來越遠了,其實,我也挺想念如意樓的姐姐們的。不知道她們找不到我的時候,會不會特別著急……當時被你追得太急了,我還以為你要抓著我跟小和尚去送官呢,嚇得我倆趕緊逃趕緊逃。”她最後幾句話故作誇張,好似現在還心有餘悸。
雲耀忍不住笑,問:“你當時還女扮男裝,可我一眼就識破了!”
“小和尚就沒有識破。”柳追憶又忍不住打趣辯真兒,辯真兒挪了挪身子,麵對著另一方,不去理會他們的談話,可是不理會歸不理會,一被他們挑起回憶的弦,自己也忍不住去回味了。
人最怕思往事,最怕一發不可收拾。
轉眼間,他們從初春相識,已有半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