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父親和母親的允意,我才敢接過張伯伯帶來的禮物,漂亮精致的小盒子裏,躺著一串項鏈,那是我見過的最美的翡翠,顆顆飽滿,粒粒瑩透。像吸夠了水的翠嫩葉,仿佛隻要伸手輕輕一捏,便能擠出瑩透的露珠來。
母親為我輕輕戴上:“是妍妍的福氣。你父親果然有一句話說對了,咱們的女兒啊,千金不換——”母親笑起來的樣子極好看:“果然要把妍妍換走的翡翠,遠比千金貴……。”
那串冰滿翡翠的項鏈,許多年前估價,市值兩個億,它的出現,代表張氏當家人身在其位。
十七歲之後,它一直都掛在我的脖子上。
舞會開始的時候,我落了席,偷偷溜進了廚房。
母親的小灶一直開在這裏,有時晚上要端燕窩,都是上這裏取,我心情好時,會主動幫母親帶血燕窩,所以對小廚房裏的布設十分熟悉,和這裏的大師傅們也混的很熟。
我要一盅冰糖燉雪梨。妍小姐偷跑進廚房時,師傅們都溜號出去旁觀舞會了,我隻能自取,一回身,才發現唯朝哥哥靠著門沿看我,見我發現了他,問我:“妍小姐來這裏做什麼?”他微微笑著,卻忽然側身咳嗽起來,陽光淺和,那樣柔軟的光線打在他身上,仿佛素描畫的圈線,極漂亮。
“唯朝哥哥在咳嗽?吃飯的時候我聽見了……我們小廚房的冰糖燉梨治感冒最好,小時候我不愛吃藥,母親就叫廚房給我弄冰糖燉梨……。”
他有些錯愕地看我,頓了一下才接過我手裏的那盅燉梨:“在俄羅斯時沒注意禦寒,是有點感冒了。”他笑笑:“謝謝妍小姐,很甜……。”
叫我妍小姐,那是揶揄我,唯朝哥哥有時和穆先生一樣“可惡”,父親也常這樣笑話我。
我想走:“唯朝哥哥慢慢吃,吃完扔廚房吧,會有人來收拾……。”說完,我反身就要走。
“妍妍去哪兒?”他在後麵問我。
我還是不太適應和唯朝哥哥獨處,人多時,我和他挺親密,但隻有我倆時,我會莫名緊張,我隻想趕緊離開:“去跳舞呢,哥哥要不要一起去?”
話音剛落,我便後悔了,怎麼能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呢?
但他好像完全不介意,他拉我的手:“妍妍,你等我一下。”手指相觸時,他指尖傳來的溫暖讓我心驚,我本能地甩開他的手,但他隻是微微笑了一下,並沒有說什麼。
他不愛甜食,這我知道。燉的酥軟的梨子,兌上滾熱的冰糖水,根本不合他的口味。看他有些為難的樣子,我十分不忍心:“唯朝哥哥,很難吃麼?”
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像張伯伯:“不難吃,隻是我不太習慣……。”
我笑著踮起腳尖要灌他:“那不能說習慣不習慣,小時候我一點不習慣吃藥,還不是得被穆先生兌著水狠灌……。”
他被我逗樂了:“妍小姐對你們家‘穆先生’好像很有意見?”
“不敢不敢……。”我咂咂舌,哪敢對父親有意見呢!
我坐在他對麵,小張先生捏著鼻子小心抿了一口糖水。
“怎樣?唯朝哥哥……。”我覺得我簡直在做天下最慘無人道的事情,唯朝哥哥皺了皺眉,放下那盅冰糖雪梨,看著我:“比俄羅斯烈酒嗆人!”
真是說胡話!
“小酒鬼!”我跳起來,伸手想要去捏他的鼻子,手已經快探到他臉上時,才發覺這個動作很不妥,直直地僵在那裏,倒是唯朝哥哥,他好像完全不在意我的冒昧,我有些尷尬地縮回手,卻被他握住:“妍小姐,張大哥不‘小’了,‘老酒鬼’怎樣?”
我咯咯地笑。
他忽然有些嚴肅:“妍妍,你今年多大?”
“十七。”我說。
“不,”他低頭,“是十八……。”
“還差幾個月……。”我說。
“幾個月?”他好像在思考著什麼:“幾個月也算……我二十一。”
二十一?比堂哥唯童稍大一點,但也不小啦,聽說父親十九歲的時候,就已經是穆氏的當家人啦!在我心裏,唯朝哥哥本就不是和我們玩在一塊兒的,在我還很小的時候,他就老成的像個大人。
唯朝哥哥今天看我的眼神有點奇怪,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目光順下,忽然道:“很漂亮……。”然後微微側過身子,輕聲咳嗽起來。
“嗯?”我低頭。卻正好看見那串瑩潤飽滿的冰滿翡翠,掛在我脖下,每一顆珠子,都映著天光,生機勃勃。
“妍妍,你戴正合適……。”他笑道。
我有些不好意思:“謝謝唯朝哥哥的禮物……。”
直到很多年後,我還記得當初的場景,他生澀笨拙的可愛,長年生活在俄羅斯的男人,居然在那一天被堂哥唯童灌的爛醉,他把我推到牆根,第一次強吻,我心跳的厲害,小張先生醺醉看我的眼神,像極了父親看母親時的樣子……
他忽然停了下來,醺醉中,好似意識到自己動作粗暴,那一刻,十七歲的我居然有些失望,他看著我,笑了起來:“你在發抖,妍小姐?”
我搖頭,側過身去,卻聽見他說:“妍妍,我是怕把感冒過給你……。”
心如鹿撞。
小張先生,你好呀。
陽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