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2章(1 / 3)

父親的書房裏掛著一幅極為顯眼的油畫,是母親的像。像上那位女士櫻唇豐額,一雙眼睛亮似星子,極漂亮,嘴角微微勾含著一抹笑意,隻有麵對這油畫發呆時,心中才會閃過一絲了然的意識,虧得這樣的美人,才配得上我那英雄無雙的父親。在我印象中,母親是再精致不過的女人,聽家裏姨姨們說,母親年輕時打槍十分厲害,我記得稍大點的時候,有一回蹲在門樓下,我耍賴不肯走,纏母親去練靶場開槍獵白鴿子,母親笑著不肯去:“那些東西,我早不玩兒了,你們三個小孩子,皮起來沒數,媽媽哪有那些勁兒來依你們玩鬧……再說,你父親是不喜歡我開槍的,他說他心驚,我一開槍栓,他心就一緊,總覺得有什麼危險似的。他不喜歡,我就不玩。”

媽媽說這話時,頭是低著的,有些手足無措地擺弄前襟漂亮的翻花,臉暈著霞光,紅紅的,漂亮的就像我最愛的紅蘋果。

我聽見“父親”兩個字就嚇的咋舌!誰叫他凶呢!兩個弟弟見了他就像耗子躲貓似的,家裏叔伯們似乎都怕他,我自然也是怕的,雖然父親幾乎從來不向我發火。我跑上去抱著母親的腿:“媽媽抱……我們不打槍了,不打了……。”

母親抱起我,笑著哄我:“連妍妍也最怕爸爸?”她笑著對身邊的姨姨們說:“穆先生最疼的女兒,還是最怕穆先生……唐人街的門神年畫,叫畫穆先生頂好,鎮宅呀!”

姨姨們都笑,我伏在母親懷裏,嗤嗤地笑,隻有母親才敢拿父親開玩笑。

等我念了中學,家裏姨姨們開始拿我玩笑,每年生日會上,總要攔著我問:“妍小姐交男朋友了嗎?妍小姐要交個什麼樣的男朋友呀?”

她們盡欺負我。隻要父親一哼氣,家裏連隻蒼蠅都不敢嗡嗡叫,穆靜姝小姐是頂沒用的,半點學不來父親的威風。我隻好說:“沒呀!要問穆先生,哪看得上班上那些愣頭青做小女婿呀!”

姨姨們笑的更樂,但一聽父親大名,她們是斷不肯再開大玩笑的。父親要是哼氣,連我也怕的。小時候在私教華文老師的案幾前抽默書時,父親不叫“妍妍”,在案前拿起茶杯潤潤嗓子,喊一聲:“穆靜姝!”我就知道,大事不妙!這個時候,連鬢發花白的華文老師都要皺眉。

我知道姨姨們笑什麼,父親曾經當眾說過“穆楓的女兒,千金不換”,女生外向呀,姨姨們要看看威名遠揚的穆先生,怎樣栽在自己的寶貝女兒手上!

聽母親說,我小時候被小榕姑姑抱在手裏逗樂,小姑姑問:“妍妍長大要交什麼樣的男朋友呀?”不爭氣的穆靜姝小姐舉起小胖手毫不猶豫:“像爸爸一樣的小男森!”

穆小姐的漏風牙成功逗壞小姑姑,連母親也笑彎了腰。

後來我想想,當年我人小鬼大,說的可都是實話。在我心裏,隻有父親才是英雄。

母親有最好的福分,才能叫天下一等一的大英雄,唯一傾心於她。

有一年父親和張伯伯他們在巴隆圍場圍獵,母親在家裏照顧我們姐弟仨,便沒有跟去。母親還是小孩子心性,被父親照顧太好,鬧騰起來,比小姑姑還要厲害。被林姑姑榕姑姑她們一慫恿,母親便大咧咧在院子裏攀樹給我和弟弟們摘果子吃,一不小心摔下來,折了骨,嚇壞了家裏的姨姨們。

母親待家裏人一向很好,不叫她們告訴穆先生,要不然,依父親的脾氣,傷了母親,數起罰來,沒個數。但不知怎麼地,父親最後還是知道了,居然脫隊,放著假期不度,一個人從巴隆趕了回來,把張伯伯他們都甩在了圍獵場。聽說小白叔叔損嘴,往後聚會場合,拿這件事取笑父親,也隻有他敢抹穆先生的麵子,父親還願意陪著樂嗬,罵一句:“老白,盡扯!”

聽說父親當時就橫了眼:“阿季是我的命!老子命都快丟了,還陪你好興致堵白狼逐野鹿?!”

母親是他的命。

但我是母親的命,數起來,穆靜姝小姐是有賺的,我便不跟父親計較。

最壞的時候是聽小白叔叔酒桌上扯開父親年輕時那些風流韻事,聽說父親年輕時,後麵追著跑的漂亮阿姨,要一直從咱們家排到加利福尼亞海港呢!雖然父親常說小白叔叔說話露底兒,信白斯年的,還不如信妍妍養的小白。但那些話,我是信的,就說現在,偷偷喜歡父親的漂亮阿姨,排著指頭算,也數不過來呢!

我那時不懂事,居然扯著小白叔叔的耳朵,發起急來,很為母親擔心:“那麼,妍妍和大寶小寶的媽媽,不是要排到海裏去了嗎?”

小白叔叔哈哈大笑,差點笑彎了眉。

父親已經黑了臉,把我從白叔叔懷裏搶過去:“你這話讓我們家大領導聽見,老子還要不要過了?”

我躲在父親懷裏,有些怕,卻聽白叔叔說:“梓棠,你能耐,三十多的人了,鬥不過阿季,嚇妍妍幹什麼?”

白叔叔是疼我的,我很喜歡他。家裏那麼多叔伯,好像也隻有白叔叔是不怕我父親的。聽說有一回,為一件大事,白叔叔和父親意見不和,差點打起來,兩個人居然都拔了槍,連警衛都不敢衝進去,真是要嚇死人!

父親輕輕扯我的耳朵,把我的頭扳過去:“丫頭,看我!”我眨眼,抱著爸爸的脖子,卻聽見父親在我耳邊輕聲:“姑奶奶,老子怕你了!聽著,你老子跟你坦白,當年不是你媽媽追著我跑,老子哈巴狗似的巴巴跟在她後麵行不行?”

我咯咯地笑了,父親生氣還是高興,我還是看的出的。當然,父親不會真怕了我,他隻要一瞪眼,我都要嚇死啦!

母親精致謙和,偶有幾個假期,她早晨九、十點鍾才起床,好幾個保姆阿姨都站在床邊等著為母親梳洗,準備好的早中飯端進屋來,熱騰騰的,稍晚個半鍾頭,母親還不就餐,那是要拿回小廚房重新還熱的。大家族裏規矩實在太壞,不讓賴床,我和大寶、小寶,早晨五六點鍾便要起床,先上早班溫華文古書,才許吃早飯,等父親早上過半的工作完成,還要來抽背書,但母親和我們卻是大不一樣的,父親特許母親不照家族裏的規矩辦事,家裏姨姨們有說法的,都讓父親擋了回去:阿季自小身體不好,難得多睡一會兒,誰都不許早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