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的時候,穆楓已經離開。連帶那批藏在地下室的軍火,也一並消失。注銷旅館入住信息的,還有麻省理工的另外兩位學生:易風銓和阮素泠。穆楓沒有給她留下一句話。
但她也並沒有覺得很驚訝。隻是接下來的行程,總是興致缺缺,心裏空落的很。旅舍的華人老板娘看她的眼神和以前不太一樣,對她關照的很,有一天,他們學生團集體出去活動,她沒興致,頭又有點疼,便獨自留下來,老板娘趁空遞給她一張便簽,她接過來,便簽頁是一行水印的楷體,很漂亮,風骨遺立,留字的人應該有十年以上的功底。
是中文,這裏很少有人會留中文便簽。她輕輕念了出來:“醉魂應逐淩波夢,分付西風此夜涼。”
“是穆先生叫交給小姐的。”老板娘笑了笑。
“他還說了什麼?”褚蓮問。
老板娘笑著搖頭:“阿季小姐有問題的話,不如回三藩的時候親自問穆楓少爺。”
是他的人,才會稱呼她為“阿季小姐”。穆楓果然眼線多、人脈廣,即使離了境,在西歐群山環抱下的安道爾公國,居然也有他安排的人!
醉魂應逐淩波夢。
向來隱忍深藏的穆楓,居然也會有這樣柔情萬種的表達,是愛而不得,才叫他悲傷。
淩波夢。一夢不得。
她退了一步,很有禮貌地道謝,又問:“您是在三藩長大的?”
老板娘回答:“我祖父是49年遷出的華人,一直跟隨穆家在美洲生根,後來,父親承祖缽,是穆先生善待,才能在三藩養家糊口……我喜歡做生意,看上了法國、西班牙交界的這塊土地,起初創業的資金都是穆家的資助。穆楓少爺讀書時常來這兒做義工……。”老板娘笑著,對生活的饋贈,似乎十分知足。
“這兒環境很好……。”褚蓮由心讚歎。
“穆楓少爺也很好。”老板娘意味深長。
她沒有想到,比利牛斯雪山腳下一別,她和穆楓,很久都沒能再見。
一年。她整個冬天都是在倫敦度過,穆楓不肯見她。最初得知三藩出事的時候,她天天以淚洗麵,整天整天都想著飛去三藩。但得不到穆楓那邊的允許,整個倫敦,沒有一個人敢擅作主張,把她送回三藩。
她記得那天早晨,倫敦下了很大的雨。許謙益和風寧、風遠關在密室裏開了一天的密會,晚上天氣稍好時,許謙益連夜坐專機飛加州聖弗朗西斯科。
而她,被孤零零地撂在倫敦。
許謙益在三藩給她打過一次電話,而她想接三藩私人專線卻是千難萬難,要通過好幾次轉接,工作人員才會把她的電話掛進穆楓辦公室。三藩那位爺懶怠見她,工作人員早被穆昭行打過招呼,她掛進的電話,程序上自然更加繁瑣。
許謙益在電話裏囑咐她,天冷要多穿衣服,在倫敦要好好照顧自己,她很怕,聽許大哥的口氣,好像他一時半會從三藩回不來似的。
她哭著問他:“小楓哥還好嗎?”
許謙益頓了好久,大概是征得了穆楓的同意,才對她說:“身體恢複的還可以,阿季不用太擔心,你九哥底子好,一點傷根本傷不了命……。”
“那……其他人呢?”她狠命咬著牙,眼淚決堤瀉下,是無聲的哭泣,電話那頭聽不見哭聲,隻能感覺到話間不時哽咽的略頓。
“阿季,你不要哭,”許謙益不忍,“我叫梓棠接你電話……。”
然後,電話那頭是很長一陣的沉默,再接起來時,仍然是許謙益的聲音。她想,一定是穆楓不願聽她說話,她隻是擔心他,很擔心他,還有三藩的每一個親人。
“七嬸嬸還好嗎?”她低聲問。
“還好,”許謙益笑著,“梓棠沒事,七嬸自然也很好。大哥跟你說實話,梓棠是受了點傷,但……現在已經在恢複了,阿季,你……千萬不要擔心。”
“小楓哥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她鼓足勇氣,終於說道:“大哥,他不肯理我了麼?——是我叫他傷心了。你告訴他,阿季想做他的太太——他肯不肯?”
許謙益差點摔了電話。
她心裏數過了幾十秒,滴滴答答,掛鍾走針的聲音,連同自己的心跳,摻合在一起,然後,才聽見電話那邊許謙益的聲音重新響了起來:“嗯?阿季,你還在不在?”
“在……。”她輕聲回應,隻覺得心都要跳出了喉嚨口。
信號突然被幹擾,伴隨著斷斷續續的雜音,穆楓沙啞的聲線清濁不一:“告訴她,別衝動。婚姻大事,不是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