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走到了外麵,秩序井然地排著隊,安道爾公國臨時調來的警員正在現場做筆錄,屍體從雪山腳下抬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有同隊的校友紅了眼眶,都是成年男生,沒有嚎啕的大哭,隱忍的抽噎反倒更讓人心酸。
氣氛十分凝重,屍體被停放在外麵臨時搭建的木台上,人群圍著,有幾個高個白人女生小聲地抽泣著。
她也擠在人群裏,眼睛酸澀,不知何時刮起的風侵的她全身冷透。她從小心硬,長在世家,很早的時候就跟隨父兄走南闖北,煉出了一副鐵硬的心腸,但逢到見了死屍,總會生出更多的情愫來,她會想那屍體是誰,那屍體的親人得知死訊時要哭的怎樣呢,想著想著眼睛就發酸……那時已過家殤,張氏百年基業付之一炬,張風載失蹤,聯邦政府給出的官方數字是,張家罹難者,382口,屍體成山,昔年繁榮的張氏帝國,如今過目是瘡痍。
她隻要一閉上眼睛,腦中都是那幅慘烈的場景……當年出事後,穆叔叔並不許她回去,不讓她瞧見父兄的死狀,她隻能從三藩的家叔口中聽到一些零星的消息,那個時候,穆楓天天都陪在她身邊,安靜地聽她哭,她要什麼,他都給,穆楓骨子裏是沉靜的,他生來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不知為什麼,分明是不相幹的兩個場景,但褚蓮今天看見那個華裔男生的屍體時,心裏大慟,竟然想到了家殤那段沉痛往事。
穆楓見她臉色不對勁,靠過去,幾乎抵在她耳邊,輕聲道:“阿季?”
她愣了一愣,回頭時,看見穆楓正立在她身後,很專注地看她,那一刹那,她的心突然一軟,眼淚嘩啦啦流下來……
“我在。”他低頭,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但她能看見他的唇形。
比利牛斯雪山腳下,夜風慘慘。星子一粒一粒躍上黑色的天幕。
她忽然退了一步,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你認識他的。”
是肯定的語氣,非常肯定,容不得別人一絲辯駁。
穆楓眼中一滯,轉過頭去,正好洽接阮素泠的目光,那個漂亮的女人走了過來:“我們回去吧。”
穆楓點點頭。
戴維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攔住他們去路:“恐怕會有個簡單的遺體告別儀式,你們同是麻省理工校友,要不要……?”
阮素泠忽然用中文說道:“關你什麼事?”
她氣勢很盛,這一句話撂下去,幾乎要冷場,連穆楓也微微眯起眼睛看她。戴維砸了咂嘴:“小姐,你也是華裔?”他言有所指:“這麼說來……你也認識死者?”
阮素泠嗤笑:“誰規定華裔就得認識那位先生的?”
戴維被噎的說不出話來,誰想卻在這個時候,褚蓮走前一步,毫不避視地看著穆楓:“別人不知道,但這位先生,一定認識死者。”她轉向阮素泠:“小姐,我是說,你男朋友,一定認識死者。”
穆楓吸了一口氣,遙遙望夜空,過了好久,才回神,深深看她:“褚小姐,你得拿出證據。”
“這裏從來沒有人說過你和死者的‘死’有什麼關聯,穆先生,你不必急於撇清,你承認認識死者這個‘事實’,會給你帶來麻煩嗎?”她稱他為“穆先生”,反正穆楓不認她,她便索性裝傻到底。
“怎麼說?”穆楓笑著看她。
他是個狠角色,任何時候都能處變不驚,即便褚蓮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那邊的態度,仍是不溫不火。
他眼中藏著淺淺的笑意,倒像是要看好戲似的,很快就反客為主。
褚蓮退後一步,視線卻沒有從他身上挪開半分:“穆先生,不止你認識他,我……我也認識死者。”她見穆楓眼底笑意漸漸熄滅,忽然覺得愴然,並無半分勝利者的快樂,她輕聲說話,眼淚簌簌而下:“在北美張家,我見過死者,這是一張熟臉……。”她的每一句話,從這時開始,都能叫人瞳孔收縮,甚至窒息:“……穆先生記性這樣好,想必是忘不掉的。他是服務於張家的一個手下的兒子,——我相信戴維說的話,他還有未償的心願,所以一定不會自殺。穆先生,死者不僅是麻省理工的校友,他,還是張家親友的熟人!你認識他,也是十分自然的事,”褚蓮揚起頭,目光灼灼,“但是令我不解的是,你——為什麼要否認呢?”
她終於不再流淚,但是兩頰的淚水已經被風吹幹,掛在臉上,澀澀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