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著我,如同在看一件稀世奇寶。冰綢質地的衣袍散發出銀色光圈,柔軟的袖邊紋的是玉色鳳凰仙曇,此花為密宗佛花,花型極似曇花,然而它刹那芳華後還會在原來的花蕊處開出彤色若鳳凰的小花,如同涅槃一般,再次重生。
他道:“你重傷昏迷,又怎會知道這些?”
他試探著牽上我的手,拉開我的衣袖,在我手腕處那道早已痊愈的疤痕上輕輕劃過:“你之前問我為何給你縫合的傷口會愈合得毫無瑕疵,其實不是因為縫合線,而是你的身體本就不同常人……”
我也問過太醫,他們也用動物肌腱縫合傷口,然而唯獨我的傷疤愈合得完美無缺……
他轉眸又瞧去我的臉頰:“避塵台遇刺當晚,你中了‘鉤吻鎖喉’,我雖給你吸出了大部分毒血,可你沒有解藥,一樣會窒息而死。”
我驚呆:“你沒有給我解毒?”
他搖了搖頭:“鉤吻鎖喉的解藥十分難得,當時又情況緊急,若非你體質特殊,也是難逃一死。後來你故意停藥,刀疤卻沒有惡化,隻是停止了愈合。而我給你開的藥和太醫的其實一樣,你按時用藥了,傷口便完好如初了。”
因我極少受傷,平日裏的小磕小碰、小病小傷,即便恢複神速也很難在意,隻道是宮中太醫醫術高明。
江鈴之戰是我有生以來受到的最嚴重的一次外傷,所以隱藏在身上的自愈體質就顯露出來了?
我心中不願相信,但卻無法解釋自己從數丈山崖摔下來為何還四肢健全、不留疤痕……
這世上,怎會有起死回生之術?
他見我愣愣不語,又道:“你胸口那一劍也是致命之傷,失血過多,斷了脈搏。我們能做的,就是將你轉移到這地宮裏,輔助以藥物,等你慢慢自愈……”
空氣如同凝固了一般,時間停止,微弱的燈光一盞一盞印刻在岩壁上。
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他看出我的心思,抓住我道:“傻姑娘,這不是夢,這是真的。”
“可這世上怎會有百毒不侵、起死回生的人?”
他蹙了蹙眉:“我們一直沒有跟你說……也一直在查這是為什麼……醫書上有假死一說,就如服用曼陀羅花粉後,整個人陷入深度昏迷,停了脈搏,沒有呼吸,但如果及時救治,還能重新活過來。你患有夢遊症狀,也許每次停止呼吸隻是深度昏睡,但你昏睡後為何能夠自愈……”他眸色微沉:“藥王穀名醫眾多,閱盡百病,也無法解釋這種現象,隻能初步推斷為遺傳……變異。”
我皺眉:“遺傳?我母親也有這種症狀麼?”
他搖頭:“你父親曾用九夜天石鑿過兩枚戒指,一枚自戴丟失在戰場,一枚送給了你母親……也許,你的特殊體質和九夜天石有關。”
我:“!!!”
回到寢宮,已近黃昏,池塘鯉魚潛底,仙鶴匆匆歸巢,抄手遊廊旁一長排櫻樹霞光浮影,暗暗不明。我扶住欄杆跌坐在長椅上,內心駭浪難平,隻覺剛才做了一場驚夢……夢中皋端變成了沈慕寒,而我竟有了起死回生之能?
九夜天石之神奇,一直是個未解的謎題。當年齊文帝深信此石可長生不老、起死回生,命百餘術士法師研究此石,可最終他還是被病魔奪去了生命。市井有傳,齊文帝死時並沒有將天石傳給他的侄子齊孝帝,而是將天石做為陪葬品埋於皇陵。另有一說,天石被藏在了皇宮密室中,隻有太子沈淵才知曉下落……
我和二哥苦苦尋找九夜天石,卻不想我的母親竟然擁有一塊?
可是……若九夜天石真能起死回生?齊文帝、齊孝帝、我的父親母親為何都相繼離世了?
要解開這些謎題,我急需問一問父皇——母親那塊九夜天石去了哪裏?
一眾宮人誠惶誠恐出現在長廊那頭,雲珠最先跑來道:“公主可算回來了,侯爺說公主在櫻花林失蹤了,到處找公主,可急壞了。”內監也道:“公主去了哪兒?如何回來的?門口的侍衛都沒見到公主。”
我淡看眾人一眼,沒有作聲。
那密道四通八達,皋端直接將我送到離寢宮最近的出口,我方知前段時間他是如何夜半三更過來看我的。這個出口就設在錦鯉池塘邊的萱草亭下,無須經過院門就可去我寢殿……
我不禁多思,除了這個出口,不知還有哪些通往何處,若哪天皋端想對父皇和二哥不利,豈非輕而易舉就能抓了他們?
雲珠隨即從內監手中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道:“奴婢見公主遲遲未回宴席,便先回來給公主煎藥了。”她自己試了一口,恭敬地遞到我的麵前:“太醫說公主應按時服藥的。”
我皺了皺眉,湯藥的苦味淹沒了櫻花青草的清香,晚霞如血,染紅了嫋嫋氤氳的熱氣……之前我每次看到湯藥,就會想起皋端對我的關懷與照顧,可如今,我卻隻想起他是沈慕寒。我沒有接碗,轉而道:“父皇醒了嗎?我想去看看他……”
“皇上還沒醒,不過病情穩定,公主別擔心……”
我心中沉了沉:“藥先放這,你去叫馮太醫過來,我有話要問她。”
她微怔,遲疑著應聲,又勸了幾句湯藥需趁熱喝了,才匆匆離開……
待她走後,我一並兒遣走了內監,幾道墨影掠過櫻花枝頭落於廊外……
這是我的暗影們,方才我失蹤不見,他們遍尋無果,故來請罪。
我沒有責怪之意,吩咐道:“將藥湯端下去給她喝了。”
暗影丙領命而去,暗影甲道:“此藥已驗過無毒,且有益於公主的夢遊症,公主為何每次都賞給了她?”
我沉了沉眸:“是藥三分毒。昨日的藥沒毒,未必今日無毒……”
自上次香魂丹丟失、柳凝雪出事,我就沒再相信身邊侍奉之人,尤其是入嘴的湯藥和飲食,即便雲珠試過無毒,我還是會讓其他人試一試。
又道:“你們去給我查一個人。還有,找找洛淑畫現下何處。”
暗影甲微驚:“公主說的洛淑畫可是‘花息夫人’?她不是已經……”
“那人不是她……”
對方:“……”
按照謝紫華的說法,他的母親代替了洛淑畫嫁給了柳雲天成為了柳凝雪的母親,那真正的洛淑畫去了哪裏?
洛丞相這三個女兒以“琴棋書畫”取名,淑琴擅琴,淑棋擅棋,淑畫擅畫,人如其名,洛淑畫十二歲時,用花粉調製顏料繪百花爭春圖獻給太後祝壽,引來百蝶彩舞,名動全國。太後甚為歡喜她,常招她進宮與太子沈淵一同習畫,並有意給二人指婚。可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麼,洛淑畫並沒有嫁給沈淵。齊亡晏立,父皇給她和柳雲天賜婚,並封她為“花息夫人”,意為閉月羞花。可某次二哥打趣道:“這封號頗有些要她做個安靜的美女子的意思吧。”
我當時隻是笑笑,如今再想,洛淑畫經曆了齊晏兩朝、三代帝王,又與沈淵、淑琴皇後、淑棋夫人有著密切關係,她是否知道些什麼秘密,父皇賜她“花息”封號意在三緘其口、保守秘密。我若能找到她,是否就能驗證謝紫華的話、皋端的身份、我的身世,還有父皇當年到底有沒有做過對不起前朝舊主的事情?
暗影幾人領命退去,不一刻,雲珠帶著馮太醫回來了,她見我手邊的藥碗喝得見了底,神色明顯一鬆……
我佯裝不知,對馮太醫道:“寧雪王妃臨盆在即,然而近日總有腰痛足軟、頭暈心悸的症狀,你是婦產千金一科的聖手,這兩天暫且不用來太醫院當值,好好給王妃診治。”
馮太醫微驚,略覺不妥:“皇上和公主這邊……”
“父皇的病,我會命其他太醫照著先前的方法治療就行……”
我命馮太醫出宮給柳凝雪診病,一者賣謝紫華一個人情,二者馮太醫身份可疑,不能繼續待在父皇那裏……
我記得父皇重病昏厥後,是馮太醫提醒我皋端的藥丸可疑,我這才想到要請皋端給父皇治病……而我重傷之時,皋端能從馮太醫手上將我轉移去密室治療。可見馮太醫早已是皋端的人,這一切是他們早先計劃好的……引我請他們給父皇治病!
可是,皋端若要對付父皇,為何不利用治病的契機加害父皇?
還是說,他接近父皇另有所圖?
落日西斜,櫻花粉白落滿長椅,無人無心拂掃。我心中沉沉,靜坐在長廊上良久。院中異常安靜,戌時已過,卻無打更聲傳來。我忽覺蹊蹺,原本我與二哥約好晚宴的時候要給皇後送上生日禮物,他演一出儺戲,我放煙花賀壽。可這個時候,他還沒派人來通知我回去宴會上……
正時一道黑影掠過池塘飛落麵前,端藥離去的暗影丙回來稟道:“今天的藥有問題!她服用後昏昏欲睡,已回房就寢了。”
我驟驚:“藥裏有什麼?”
“像是迷藥……”
迷藥?為何是迷藥?
我心中驟冷,猛地看向遠處正在準備晚膳的雲珠……
同一碗湯藥,雲珠服後安好,那個人服了便睡了!可見雲珠事先服用了解藥!
我第一反應就是雲珠是皋端的人!可轉念一想,皋端若要害我,剛才在密道裏便可下手了,為何還要雲珠多此一舉?我迅速分析著整件事情,這才發現院門外麵早已林立黑壓壓一眾守衛,持刀披甲,麵色肅然!
記得有一年玄安將軍發動政變,父皇擔心我的安危,於是命二哥將我困在避暑山莊不許我回宮。我不知內情,喝過二哥給我熬的湯後,睡了兩日,直到父皇平定了叛亂……
雲珠為何要給我下迷藥?門外的侍衛為何比往日多了三倍?
我的心猛然下沉,想起剛才在密道的時候,那位神秘居士也多次催皋端趕快離開……為何要趕快離開,難道宮裏要出事了?
我徑直朝門外走去,果然,雲珠等人急忙追了過來:“公主請留步,皇後娘娘傳旨來說皇上病中未醒,晚上的歌舞夜宴取消,公主有什麼事,吩咐奴才們……”
“讓開!本宮要去找太子!”
幾人微僵,雲珠繼續道:“太子殿下說等會會來找公主,公主這會兒去東宮恐怕遇不著殿下,公主先用晚膳吧……”
我越想越覺不對,宮中禁嚴,是誰要鬧事?如今能與二哥抗衡的勢力還有誰?
高牆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奔跑聲,一位宮女被侍衛攔在了外麵,大喊道:“公主不好了!太子殿下遭人刺殺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