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著垂死掙紮,索性說道:“師父可聽過《牡丹亭》的故事,杜麗娘因夢成癡,一往而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我對師父,便是此情……”
……
聽說,我被皋端當作神經病趕出了禪房,他不相信我的“鬼話”……
虐心!
氣肅而凝,夜寒霜降,我如一縷無家可歸的孤魂遊蕩宮闈,心空落落冰涼,西風灌入全身打了個寒顫。雲珠低著頭小心翼翼跟在我後方慢行,張了好幾次口想與我說話,可又擔心惹得我不開心……
近日屢遭厄事,諸事不順,原本還有皋端陪著我讓有勇氣麵對這些,可如今他卻拒絕再見我了……
深秋百花皆敗,草木枯朽,滿目蕭索。我隨意坐在路邊的石凳上,傷感道:“師父不相信我,怪我欺騙了他……”
雲珠見我願意開口傾訴,連忙道:“公主別傷心,大師向來口是心非,心裏定不是這樣想的。大師與將軍比起來,自知給不了公主富貴榮華、幫不了公主衛國安邦,他在為公主考慮,不想讓公主為難,違抗聖意做出後悔之事……”
我慘然一笑,掌上珊瑚憐不得,卻教移作上陽花麼?可我連夢境之事都說給他聽了,他不但不動容,還更加生氣,說我喜歡的是夢中之人,而非他!
雲珠努力安慰道:“奴婢覺得,大師越是喜歡公主,才會越在意公主是否對他真心……比如,大師以為公主是因為他學識淵博英俊不凡才喜歡他,可結果卻是公主因為他長得像夢境之人才喜歡他。這就如同……哦,就如同聖上曾寵幸過一位艾嬪娘娘,艾嬪娘娘原以為聖上是因為她慧黠貌美才喜歡她,結果發現全是因為她長得有幾分像先皇後……”雲珠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先皇後就是我的母後,父皇對她念念不忘,癡情至深。艾嬪娘娘得知此事後,不願做我母後的影子,毅然拒絕父皇的恩寵,削發為尼,孤燈常伴了……
如此一說,皋端剛才的語氣舉止倒真有點像獲知真相後的艾嬪娘娘……
雲珠又道:“公主試想一下,若公主喜歡的男子卻因為公主長得像其他人而喜歡公主,公主做何感想?”
我沉吟片刻,雖說愛屋及烏,但不是每個“烏”都能被愛。世間不乏雙生兒,若說長得相似就能愛,那為何有人隻愛哥哥,不愛弟弟,隻愛妹妹,不愛姐姐?而且皋端和我夢中之人的性格相差許多,我能愛上了他,是因為他冷傲的性格、仁慈的品性、神秘的身份、超凡的能力……總之每一樣都深深吸引著我,引得我無時無刻不想著他……
我忽而覺出哪裏不對,陡然挑眉道:“我何時跟你說過夢境之事?”
雖說我偶爾夢遊,但我從未與人說過夢境之事,雲珠又從何聽來此事的!
雲珠略有慌色,連忙道:“公主跟大師說話的時候?奴婢在外麵聽著的……”
雲珠武學資質頗高,武功在我之上,內力深厚,六識敏銳,隔牆之聲躲不過她的耳朵。
我皺了皺眉,疑心猶存。這些天我著意留心雲珠的一舉一動,香魂丹無端從我殿裏失蹤去了柳凝雪的房裏,顯然我這裏出現了內鬼,而與我最親密的雲珠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她慌得跪地道:“公主恕罪,奴婢不是有意要聽的……太子殿下特別囑咐奴婢,大師武功高強,公主沒有武功,大師若要害公主,奴婢得及時保護著,所以每次奴婢都不敢離得太遠……”
雲珠是父皇征戰時救下的孤女,與我從小一起長大,親如姐妹。她沒有理由勾結外人來害我的……
僵了片刻,我緩了緩語氣道:“近來諸事不利,難免草木皆兵……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怎要害怕成這樣……先起來吧。”
雲珠沒敢起來,繼續道:“奴婢有罪,奴婢沒能保管好香魂丹,公主對奴婢起疑是應當的。奴婢這幾日細想了當晚的情景,發現疏忽了一件事情……”她抬眸,眸中有銳利的光劃過:“公主可記得,當晚從承歸殿回來的時候,在路上遇見了誰?”
當晚從承歸殿回來,二哥的貼身侍婢穎兒正好往我住處去,她來告訴我二哥連夜去了皇陵……
“你是說穎兒?!”這幾日我隻顧著懷疑自己宮裏人偷了香魂丹,卻沒考慮到外麵的人。穎兒是二哥從外麵帶回來的人,之前是何身份全憑她自己捏造,如果她被人指示刻意接近二哥的……
如此一想,我頓覺事情重大,正想往二哥的東宮殿去,突見禦花園入口燈火閃爍,腳步聲匆忙而來……
“公主!可算找到公主了!皇上突然暈厥,公主快去養心殿!”
我:“……”
養心殿所有的燭台宮燈都點上了蠟燭,火光耀耀,映在夜明珠光金牆上絢爛奪目,亮如白晝。然而龍床上躺著的父皇,膚色蠟黃,體型柴瘦,再明亮的光線都照不出他往日的神采威儀,他如一片即將離枝的殘葉,風影森森,他孤零零懸在最高的枝頭上搖搖欲落……
二哥和皇後比我早一刻趕來,正嗬斥著太醫為何斷不出父皇的病症……
太醫埋首吞吐道:“皇上的病症表邪入裏、裏邪出表、表裏同病、寒熱虛實錯雜,實為罕見之病症。”
罕症如同絕症,不明病理,不能對症下藥,隻能任由病魔恣意肆虐……
我的心沉得沒了底,僵了好久才剛伸手去觸碰父皇的手背,記憶裏這雙手堅實有力,溫暖如旭,為我擋風遮雨,掌控整片疆土,他牽著我、抱著我、輕拍我的額頭:“君月乖,不許胡鬧……”
然而此時這雙手冰冷幹癟,慘黃若枯柴,可怕得不像隻手……
我不忍去看父皇枯槁的麵容,然而視線掠過處,猛然瞧見父皇的鬢角……那裏本該有青絲白發,可卻光滑如璧毫無發絲……
我心中疑惑,急忙拿開了他的睡帽,令人震驚的是……他所有的頭發都不見了!配著他皮骨暗黃的臉,黑紫深陷的眼眶,如同早已入土的人……
“怎麼會這樣!”我一聲厲喝,尾音劇顫,掃向內監,幾人嚇得跪地磕頭:“奴才該死!皇上年前開始落發,不許奴才們說出,奴才偷偷地用了防脫發的食補,可也不見成效,一個月前皇上的頭發全部掉落,皇上便一直戴著帽子了……”
我心如重創,從沒見過哪種病會導致頭發全部脫落,父皇為何不讓太醫診治!
一旁二哥和幾位太醫皆是震驚不已,尤其是二哥,原本陰鬱的麵色頓時慘白無血……
死寂席卷而來,殿內陡然凝固,眾人的呼吸也如同被抽走了一般。
良久,太醫顫巍巍說道:“娘娘,殿下,臣冒死一言,皇上這病……與臣一直研究的皇陵那幾樁怪病十分相似。”
“……”
前段時間,二哥連夜趕去皇陵就是因為那幾樁怪病,從他督造皇陵開始,那裏已發生過幾樁這樣的怪病,病者也是身體強健的武者,先是疲勞乏力、失眠多夢,漸漸身體虛弱,接著開始掉頭發,還伴隨嘔吐、腹瀉,再到性情大變,喜怒無常,臨死前的一段時間甚至會六親不認,如入魔一般……
皇後不知皇陵之事,急道:“還不趕快依症治療!”
太醫惶恐跪地:“臣等無能,罪該萬死,此病暫無萬全的治愈方法……不,不過……微臣聽聞,景山邊境也有人患過類似病症,卻暫時緩下了虛弱之狀。”
二哥好似知曉此事,眸中驟亮道:“查出是誰醫治的嗎?”
太醫遲疑道:“臣還在查,說是一位醫術超凡的雲遊僧人,治過病後就離開了當地……”
我心頭微亮,追問道:“什麼時候的事?那僧人長相如何?”
太醫蹙眉道:“大約兩年前……那僧人戴著麵具……不知長相……”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