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井(1 / 3)

母親的媽媽,應該叫外婆或者姥姥。但不知道怎的,我父親家和是母親那個逃到大山裏隱居的大家族喜歡自己編撰詞彙,外婆硬要被叫做家婆,外公被稱作家公,奶奶是婆婆。而且小時候常常有一個故事被大人們用來恐嚇小孩,若是你不乖乖吃飯,他們就會說:“小心啊,熊家婆要來吃手指拇兒啦。”受到驚嚇的小孩就會乖乖地把飯碗裏餘下的飯統統扒幹淨,聽多了這種潛在的吃人故事,不知道小孩會不會有心理陰影。

倒是我,小時家裏窮,父母親上班沒人管我,都是我婆婆(奶奶)拿著木條子調教我,我很不喜歡她,從小就恨她。那時我從來沒有見她笑過,老是橫著個眉頭。我以為,她就是傳說中吃小孩兒手指的熊家婆。

小時候的暑假,我玩兒的很野,母親就把送到了下麵去。城市叫上頭,山上叫下頭。搞不清楚的是,外婆家在山上,城市在山下,為什麼要反著來叫,或許是我記憶有偏差。

確切的說,外婆她們一個村子零零散散地分開居住在不勻稱的丘陵地帶,那個家就在一個漏鬥形狀的山地低處,周圍是些沒有美感的梯田。仔仔細細數來這個漏鬥隻有散戶人家盤踞在上麵,彼此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照應。

外婆的家在竹林的深處,隻是近年來分了家,原本的老房子又被火燒了,修葺之類的耗去了許多。以前帶著陰氣的深竹林,現在也差不多快消失殆盡了。而至於那場火,誰也不知道怎麼著起來的,據母親說著火的時候家裏沒有一個人,外婆在田裏農作。

不過,至少在那時的我還算感受到了還曾經存在的竹林裏羸弱的生命氣息。竹林裏的老房子,家公和家婆跟曾祖母分家後,就一直居住的地方,母親那一代五姊妹也在這裏生養長大。這傳說中的房子,頂算作是土坯夯實了,上麵搭了厚實的茅草的巢窠。茅屋的後麵有一條很高的田埂,和屋子的土牆齊高,田埂邊上矗立了許多深綠的竹子,整個茅屋和院落感覺嵌在了黃土中。

母親把我送到的那天中午,我還記得我們在堂屋中間擺了兩張桌子,吃的是燉的老鴨子。我很高興,以為母親會陪著我一個暑假,但是吃過午飯,她便有離去的意思。於是,她還真的當天就走了,她說:“你不得想媽媽吧?”我挺倔的:“不得。”說不會是我的真心話,母親也常常打我,隻是因為我太不聽話、太瘋。有句俗話“黃金條子出好人”,在我身上是實踐得太透徹了,但是我還是沒有成為一個好人。

可是她走了之後,我幾乎天天晚上在被窩裏悄悄地哭,白天依然很頑皮地在山上到處跑。

茅屋的後邊的竹林裏有一口用薄石板擋住的淺井,依稀的半張著嘴。外公說裏麵是積蓄的天花水,讓我不要一個人跑到後麵的竹林去,那裏有背娃娃的。外公不讓我接觸那地方,那裏有一兩棵不太高的老樹,在上麵坐著看房頂上生滿青苔的茅草是我的樂趣之一,看著看著眼神自然會留意到那口小井。裏麵或許有蛇,想到蛇,我就怕得要死,自然就離得那口井遠遠的。我還是想打開去看看裏麵有什麼。

往開著的口子踢了幾顆石子,沒有什麼水花濺起的聲音,卻是幹草一樣的聲音。奇怪!

有一次午飯的時候,我端著小碗在屋簷下轉悠,突然從房梁上落下一條小蛇,它卷著玉米穗子落到我麵前,我給嚇傻了。它收縮有餘,對著我吐信子。我趕緊跑回堂屋,告訴外公外婆,待到再來看時,隻有玉米穗子在黃石板地上了。它逃走了,逃到了地上的某處角落,而不再是屋梁,就意味著它可能躲在某處,靜候時機,向我複仇。

到三家公家,那時曾祖母還活著。三家公是外公的弟弟,他有一個小兒子,年歲比我大些,曾祖母就讓他陪著我玩兒。我們到他家對麵的山上去,我一路跟著他。夏天嘛,總是青山綠水的,繞著山盤旋而上,像鏡頭在搖晃。一叢荊棘,我沒敢去摸,耶穌受難戴的荊棘冠,大概這是原材料吧。上麵有一顆深黃色的小球,他把采下剝開,給我吃了一小半,忘了什麼味道了,隻記得確實是很好吃。他說那是刺果子,後來很久了我都沒有機會第二次吃到這東西---刺荔枝。

在他家正屋邊有一間儲糧食的房子,牆很高,上麵還有一個窗口大的閣樓入口,沒有樓梯。需要借著木梯爬上去,才能進到裏麵去。他扶著梯子,讓我爬上去,我鑽到裏麵去,一看,幾個竹簍子裏有些腐掉的豆腐塊鋪放在幹稻草上。待我想下去的時候,那個狗雜種拿掉了木梯,在下麵肆意地狂笑。任我怎麼求他,他都不肯讓我下來。我開始對他謾罵:“死舅舅,爛舅舅,我要告訴你媽媽”。還沒接觸到那麼多髒話,大人看來小孩兒謾罵起來還是那麼溫柔,也不見功力,沒有殺傷力,最多是可愛的回擊。小孩和小孩之間也就跟大人的眼光不一樣了,僅僅是“告訴你媽媽”反倒把他惹毛了,他把門也關上了,我一個人留在土屋子的梁上,幾乎可以這麼講,像一隻受傷的鳥蜷在上麵,害怕到哭。

竹簍子下墊著幾塊斷磚,我撿了塊,哭著朝門扔了過去,“嗙”,門上的玻璃碎了,地上掉了一大塊。曾祖母,聽到了玻璃碎掉的聲音,過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她聽到我在屋子裏哭泣的聲音,就知道小舅舅幹嘛了。她責令他打開了門,可惡的小舅舅也知道事情鬧大了,難免是要鬧到他爸媽的耳朵裏,自己肯定是要受爸媽責備的,乖乖地把梯子架著,把我放下來了。我走到那門,玻璃上貼著的關公的紅紙給砸出了個洞,他的身體被那塊斷掉的火磚轟開了一洞,不知道他疼不疼。而我那刹人的小舅舅他眼睛裏充滿仇恨,恨不得伸出一隻手對著我的小臉蛋兒扇過來。有長輩在,他沒有實施的環境,我挺害怕那個野蠻的小男人,腦子裏想到的隻有那竹林裏的井和藏匿在某處的小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