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很餓,我打開電視,回到廚房。冰箱裏就隻有幾顆蒜,還好她還留給我了最後一包方便麵。電視裏放著一檔婆媳爭鬥之類的家庭倫理劇,媳婦在她的閨蜜麵前嘰嘰喳喳地數落著婆婆的不是,背後婆婆則對著兒子倒苦水。吃完麵,我把碗扔進了水池。今天晚上,不用再為殘留的農藥一片一片地清理蔬菜,不用再被滾燙的油滴濺痛,不用再為少鹽少味而斟酌,不用再為誰洗碗而爭論,不用再去過濾水池的飯菜殘渣,不用擔心案板上肆意爬行的蟑螂。該死的洗洗刷刷不用每天出現在我的生活裏了。我可以在任何時候把碗和盤子砸碎,那該死的盤子是我們在東區一個文藝青年聚集地的地攤上淘來的,上麵盤著一朵藍色的菊花,她說像來自古代某個朝代的老古董。事實上,我們都清楚那不過是工業流水線上的一隻粗糙的製品。精美雕花描金的頭批好貨在商場的玻璃展櫃上,被窮人的眼睛無數次打量。誰會在地攤上花十塊錢買一個盤子,他不是注重食物裝點的美食家,就是閑的沒事做的家庭婦女。天花板裏活躍的老鼠,安靜了許多。生活是自由的,這種感覺真好,可腦袋裏還是想起她。不習慣這種死一般的安靜,仿佛凶手殺死了聒噪的房主,在案發現場抽煙的那種孤寂和空虛貫徹了山中平靜的湖麵,能聽到沉悶的心跳在空曠兩岸之間激蕩起的回聲。
很多時候,我想積累些時間來看書來寫字,把我寫的評論寄給雜誌社。信封上已然寫好的地址閑置了許久,大概是半年前的事情了。落得一個人卻有些不習慣了,我繼續躺在沙發上,隻有客廳裏的電視機聲音讓整個屋子還有人氣,我手裏拿著書,一目二十行。“她到了。她離開了這個月下世界……她的初次高潮。她四肢僵直,雙眼定定而空茫,一種深深的內部痙攣像海浪一樣漫過她。然後她在我懷中睡著了。”
抱在懷裏?這都是熱戀時期情人們做的事情。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高潮時候的眼神,每次做愛她都提議把燈關掉。有幾次,我把床頭燈打開,才能勉強看清她迷茫又沉醉的臉,而到了衝刺階段她總是把我抱得緊緊的,頭埋在我的懷抱裏。一兩秒的高潮伴隨著交響樂似的呻吟,綿長的序曲,激蕩而動人心弦的高潮,無力的結局而草草收尾。大家轉身背對著彼此,以前做完愛,我們會抱著對方,說許多話,談什麼理想,什麼未來,長久生活而養成的默契現今告訴我們這些都是多餘的。講完話還是要睡覺,理想未來隻能維持片刻的振奮,不如就直接省去了。
今天晚上是屬於我一個人的。
“這裏是深夜新聞。”我看看手表,11點整。和她分開已經整整三個小時。和她分開的三個小時裏,我不像往常一樣看電視劇,打遊戲,其實這些都不是我想做的。我隻想看書寫字,就像以前我想的那樣。三個小時裏,我開了車,買了煙,回了家,喝了一杯咖啡,寫了寥寥幾筆,煮了麵,看了241頁的小說。回家時的寂寥在短短三個小時中被衝淡了,生活變的充盈豐滿起來。未來的三個小時裏,我將繼續看書,寫字,睡覺,我甚至連澡都不想洗,牙也不刷了,不必再為取悅誰而清理自己身體的汙垢。生活是自由的。
“今天晚上9點20分,市民王先生在湖心公園散步時,發現了一具屍體。據警方初步調查,死者為女性,年齡25歲左右,死亡時間約今天晚上6到8點之間,由於死者臉部被嚴重毀壞,身份無法確認。希望知情者能向警方提供線索。我台將繼續跟蹤報道。好,下麵一則消息……”
聽說湖心公園在建成公園之前是一個監獄,死了很多人,再添一個則是錦上添花。況且每天都有凶殺案,為情,為錢,為口氣,沒有多少人在乎。黃河每年有幾百具浮屍順流而下,沒有人有力氣一一打撈起來。有錢的人,給點錢就能取回屍體;沒錢的甚而不來尋的,屍體則一直在河中的黃沙裏漂流。生活總是自由的,誰也不能去責備打撈屍體的人。
記得她總是說去旅行,她想去西雙版納,大理,麗江,騰衝,被市場侵占的人間天堂早就變成了人間地獄了。偶爾,我覺得她和魔鬼沒兩樣,漂亮的臉蛋露出笑容又混淆了我的判斷。但是,我還是一次也沒答應過。我討厭離開熟悉的環境,討厭把自己放置在陌生的環境要低三下四地尋求別人的幫助。她一邊敷著麵膜一邊陰陽怪氣地責怪我,說我懦弱。
希望今天的所作所為向她證明一點,我並非懦弱。割壞她的臉隻是想更凸顯她內在性格中的暴戾,漂亮的女孩總是會招禍害。她終於可以去她想去的地方,雖然並不以物質的形態出現在所期望的地點,精神和靈魂卻可以永遠自由,這是所有哲學家的祈望,想飛多遠就去多遠。而我可以靜下來看看書,寫寫字,不用再操心明天吃什麼,不用再麵對鍋碗瓢盆。生活對於我們而言,永遠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