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是最令人向往的季節,我和我的朋友窩在一所大房子裏企圖在這裏將這個炎熱的夏日打發掉。除了快遞人員上門送來訂購的食物,我們幾乎與外界斷絕了聯係。如果說去年和楊易珂在一起的時間裏,我們是小心拘束、相敬如賓,那麼現在就是肆無忌憚的。我們不會再小心地試探對方的底線,因為我們都“失去”了最親愛的人,再沒有這樣令人悲傷的理由讓兩個孤獨沉默的年輕人相互依靠更合情理。
一天,我也記不清是白天還是晚上,多個日夜我們就是這樣不分白晝地一同呆在這裏共同享受時光的安詳和平和。那天他對我說:“你幹那事兒嗎?我的意思是真正意義上的。”
“你覺得呢?”他抱著手裏的酒瓶用迷戀的眼神望著我,兩隻臉蛋通紅。
“我猜肯定你沒有過,你隻有和自己玩的資本。哈哈。”抱著酒瓶,他就喝了一口,嘴角殘留著晶瑩的液體。
“操。你知道在學校裏別人怎麼議論你嗎?”我揮舞的手輕觸到他的臉蛋。潤滑光亮像顆軟綿綿的水蜜桃,沒有一根硌手的胡茬。“你像個女人。”
“人言可畏,是別人會相信這些無聊的謠言,我相信你不會。你不是那些蠢貨,你和他們不一樣。”這一次,他的眼神更加迷離地注視著我,似乎要把我的內心洞穿的意思。
“你忘了!‘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你眼神這麼迷離,一定是雌的!”我也納悶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至少他在聽後哈哈大笑,我也忍不住撲哧地笑了。
“來吧,我還沒有帶你好好參觀過……我的!家!”我牽起他的手,他牽著酒瓶,我們把自己想像成一匹黑馬在類似於曠野的房子裏狂奔。從上到下,從下到上,像暢遊天堂一樣。
我們嘲笑父母高檔的家具品位,棕紅楠木為何會如此突兀地同巴洛克裝修風格混搭配在一起;為什麼臥室窗戶會掛上一簾朝鮮風格的窗簾;為什麼廚房裏掛著一幅日本浮世繪。整個房子看起來就像是在舉辦萬國大會,你能看見世界上諸多國家的特色雜糅在一起,紅色和綠色不搭調的顏色竟也會搭配在一起。你能想像一個中國俠客一個飛身落在舞台上,背景卻是帕特農神廟的殘垣斷壁,這是多麼的諷刺和怪異。
我們笑得直不起腰,躺在父母的床上。我那親愛的父母,忙碌了半生置辦了那些他們認為是必不可少的珍品和裝飾。他們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兒子會同朋友一起來嘲笑他們。他們也想不到意料不到,還未在臥室裏的白牆掛上一副令人心滿意足的畫之前,他們就遭遇了意外。
我突然想起過逝多年的祖父,他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過去他經常會給我的父母講同樣一個故事:有一個財主囤積了許多財寶和珍品,心裏高興著自己會靠著這些可愛的財富無憂無慮快樂地終其一生,這是多麼明智的計劃。但是,上帝見他沾沾自喜說,今晚就要收他的命。他的遭遇和我的父親母親多像,人算不如天算。
所幸,祖父死得早,他不至於在該享福的晚年目睹兒女們慘死於車輪之下的情境。不會像他的孫兒一樣麵不改色地從肇事司機手中接過連買一輛車都不夠的賠償款,慶幸的是他不用麵對結果,不用麵對未來。未來是留給一無所有的無畏年輕人的。
很想引用一句名言,站在高聳的山巔引吭感歎一番,但我有點醉了,想不起來了。腦子裏閃過的片段,從古希臘的柏拉圖、亞裏士多德、畢德哥拉斯、荷馬、歐裏庇得斯、埃斯庫羅斯、索福克勒斯、斯芬克斯、俄狄浦斯,再到中世紀的塞萬提斯、馬洛、莫裏哀、莎士比亞……我記起來了,記起來很多人,同時也忘記了很多人。感謝父母讓我接受了如此優良的教育,從文學到藝術。我醉了,還有那麼多人在我腦子裏縈繞。我不孤單。
“我們玩一個遊戲吧!”楊易珂起身走出了房間。
不知過了多久,我從一陣輕撫中蘇醒。我看到了楊易珂,他穿著我母親不常穿的桃紅色碎花裙子輕輕喚我的名字。他的臉蛋上的一層小絨毛閃著柔和的光暈,我們像是在上演《亂世佳人》的戲碼。
“你怎麼穿上……”
“什麼?你說裙子嗎?怎麼樣,覺得美嗎?”他撩著裙邊興奮地轉動身體,灼灼雙目尋求我的答案。
“你說的遊戲就是這個嗎?”我笑了,這是我笑得最放肆的一次,眼淚跟著從眼眶裏流了出來。
他似乎有些生氣了,一腳將腳上的高跟鞋甩到了床上,“我有那麼搞笑嗎?”
“沒有,你並不……”我想站起來阻止他,卻像一個重症病患,手腳使不上力氣。
他衝過來扶著我,把我又放倒床上,脫掉了我的衣服和褲子:“你是病人,我現在是護士。你病了,需要休息。目前最重要的是,你需要一套新的病號服。”
由護士掌握主動權和控製權在我看來沒有什麼不好,我也很享受。不用絞盡腦汁決定未來時間裏我們該怎樣打發大把無所事事的時光,我隻要安安心心躺在床上做護士最聽話的病人。定時吃藥,定時三餐,定時被他牽著在我們的“花園”裏曬曬太陽。
楊易珂呢?他為了使自己更貼近人物,花了點時間將餐桌上的白布裁剪做成一套簡便的護士服,不顧我的嘲笑悉心地打扮自己的妝容。為此,他還從我母親的更衣間裏翻出來一套灰色的睡衣,讓我看起來如同一個肺結核病人臉色更蒼白。一切確實有那麼一點兒樣子,病人愛上護士是一件多浪漫的事!索爾仁尼琴在《癌病樓》裏已經做出了典範,後人再沿襲這樣的風格,反而會讓壓抑的醫院多了幾分浪漫主義色彩,它會變成浪漫主義者約會的聖地。
醫院是一個神聖又陰森的地方,生命從這裏開始也在此落上帷幕。你質疑我,說你母親逛街的時候,你過於調皮而不想讓她舒服就趕著在街邊出生。不能否認你的特殊性而成全了我們的普遍性,我說的當然是大多數。那麼隻能說大多數醫院集神聖和陰霾於一身。至少我住的醫院曾經神聖過,同時也是一本成人雜誌教我知道病人和護士可以在醫院裏做褻瀆醫生和護士職業的事情。醫生可以被褻瀆,那麼醫院的空殼還有何種理由因為醫生而被賦予崇高的意味?
護士與病人,領導與下屬,老師與學生,顧客與老板……這些是我們經常扮演的角色。他會成領導為報表上錯誤的數字對我發脾氣,指責我對工作不負責任的態度;我也會因為不小心在床上小便失禁而向他求救;有時候,也在課堂上頑皮地頂撞他的權威;軟磨硬泡就為了他能給我女朋友買的內衣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