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南轅永遠走不到北(3 / 3)

區亮以為了結了這樁“冤假錯案”,就可以舒口氣,不料麻煩還在繼續。

三月初的一天上午,區亮剛上班不久,前台小姐就急匆匆地跑來他辦公室大叫:“區總,你趕緊去下會議室,工商局來人了!來了好幾個,氣勢洶洶的。”

“執法人員不凶點,能叫執法人員嗎?凶點好,凶點執法才有力度嘛。”區亮邊走邊想,“這應該是突擊檢查,我又沒做違法亂紀的事,怕啥?”

執法人員說明君公司涉嫌虛假廣告。區亮說他們所有網站都是實在資料,根本不存在虛假廣告。執法人員把虛假信息給區亮看。明君公司的網店上有這樣一句話:“品質第一,100%全檢。”區亮說:“我們公司始終把品質放在第一位。為保證品質,我們的產品在出廠時,都是經過100%全檢的。我們這是實話實說,有啥不對嗎?不信你們去問我們品質部的員工,也可以去看我們公司的品質文件。”

執法人員說,二零一七年的《廣告法》裏講得很清楚,公司網站上不能出現第一、100%、最好、最多、最大等字樣。一旦出現,一經查實,罰款至少二十萬,最高一百萬。

二十萬!區亮急了,說,我又沒說全球第一、全國第一,連全市第一都沒說,我這個第一,隻是說我們公司對品質很重視。難道重視品質、把品質放在第一位有錯嗎?國家都在大力提倡高質量科技供給,難道我們不應該響應國家號召嗎?100%全檢怎麼啦?不應該全檢嗎?100%全檢隻是我們公司的一個製程要求,一個動作行為,又沒說我們的產品百分百比人家的好,百分百沒問題,百分百最便宜,百分百保證不壞,怎麼就虛假了呢?還有,這《廣告法》也有問題!要是我們在網站上這樣寫:我們100%按照高要求生產高質量產品,難道也要罰款嗎?

執法人員聽區亮這麼一說,認為的確很有道理。於是說,我們也是沒辦法,最近有一個人專門幹打假,隻要發現網站上有這些字眼,不分青紅皂白,統統向我們工商局舉報,我們手上接到這樣的案子一大堆,忙都忙不過來。要是我們不處理,他就告我們,我們也煩得很。不煩別的,就煩像你這種貌似虛假廣告,其實不是虛假廣告的案子。我們知道不能亂處理,可不處理也不行。這樣吧,你把你剛才說的這些話寫在這張表上,我們就算結案交差了。

虛驚一場的區亮情緒又上來了,“嗬,這樣搞下去,遲早要把人搞瘋。幸好我這小心髒還算強大,又善於給精神鬆綁,不然恐怕早崩潰了。來吧,該來的都來吧,隻要不要我的命,我就不信,經曆了‘九九八十一難’,還取不來‘真經’!”他一邊抱怨一邊給自己打氣。總是這樣。

接下來的四月,總的來說還算清靜,除了居委會經常來查環保、消防和安全,以及美金換得的人民幣少了外,沒啥別的麻煩事。

東莞的五月持續高溫,一直在三十五度上下徘徊,從空調房走出去,感覺整個人都被一團火裹挾著,轉眼就是一身汗。區亮想到從開年以來,麻煩不斷,就把全體員工拉去清遠洗一洗,泡一泡,漂一漂,看看能不能把身上的晦氣洗掉。

清遠兩日遊。星期六一大早出發,星期天下午回。

星期天上午,區亮站在清遠牛魚嘴的玻璃橋上,詩興大發:“登橋憑欄望東莞,此去轉頭知天命,眼前俗世未了,何時才親遠?”

接著,台風艾雲尼登陸海南,給東莞也帶來了不少雨水,氣溫很快降下來,區亮感到一身輕鬆,十分暢快。

好心情一直延續到父親節,樂樂星期天不能回家,要補習,就給區亮打電話送祝福:“爸爸,節日快樂!您辛苦了!我愛你!”

“嘩——”區亮淚海決堤,左眼掛著長江,右眼掛著黃河。啊!太好啦!樂樂終於長大了!樂樂終於在東莞長大了!煩吧煩吧煩吧,來吧來吧來吧,一切都不是事!

端午節後,天氣逐漸轉熱。不知是麻煩事也怕熱、不想出門呢,還是清遠水真給區亮帶來了好運氣,在接下來的七八月間,他心靜如止水,那感覺就像他上回潛入深海,外麵世界的雜音一絲一毫都聽不見。他利用這個靜心期一口氣寫成了一部自傳體小說《東莞大道》。喻芳看完,高興地說:“呀呀,我的媽呀,這哪是啥小說呀,分明就是給我和樂樂的情書嘛。”可就轉頭的工夫,她眼裏竟噙滿了淚水。

第四十七章 老楊欠下巨債逃跑 同事喝上小酒責難

九月初,楊誌瑜的宏偉藍圖,如下山的夕陽,很快入了土。明天醒來,夕陽還會變成朝陽。可楊誌瑜要是再不跑,明天醒來,他一定看不到鳳崗的朝陽。很多人都在找他,都摩拳擦掌,發誓要讓他的腦袋搬家。

放高利貸的和供應商都在找他,找他要錢,要不到錢就要命。

八個股東在找他。參與經管的股東就兩個,股份都不多,隻有兩三個點。可再不多也要找他。這些年他一直沒給股東們分紅。股東們一說分紅,他就描繪美好藍圖,讓大家著眼未來,往大處看,別讓蠅頭小利蒙蔽了雙眼。因此,不僅要找他出錢,還要找他出氣。其餘六個股東都是客戶,客戶股東不找他要錢,隻找他要貨。客戶股東們早看清了他的一舉一動,因此隻囤貨,不付款。

多多創始人殷老板手中的股份早被楊誌瑜逼幹淨了。楊誌瑜為了一票否決權,在出讓百分之二十股份、融資五百萬後,不斷地給殷老板施壓,總說要發展,讓殷老板出資。殷老板不傻,知道楊誌瑜葫蘆裏賣的啥藥,索性不和他玩了,把股份全賣給了他,見好就收。

客戶也在找他,也找他要錢!他的公司賬戶和個人賬戶已被銀行凍結,貨款隻進不出。於是他就拿公司員工的身份證去銀行開了個戶,讓好心的客戶把貨款轉到新賬戶。好心客戶見他可憐,也就依了他。可好心客戶沒想到他開出的發票沒繳稅。稅務局找不到他,就找好心客戶,十六個點(二零一八年五月一日起,增值稅稅率從原來的17%降到16%),可不是一個小數字。好心客戶的貨款已付清,拿啥來交稅金?於是找楊誌瑜退款。可楊誌瑜一會兒開機,一會兒關機,很難找到。

楊誌瑜收完好心客戶貨款,賤賣掉奔馳車,帶著公司所有印章,屁股一拍,跑了。沒跑多遠,就住在廣東臨省的一家賓館裏。

接著,楊誌瑜請來一供應商老馬。他和老馬有些交情,讓老馬拿出一百萬買下多多廠的生產設備、辦公設備和客戶清單。

老馬有錢,卻也不亂花,他不再講交情,隻講價,使勁地講,說啥都隻出五十萬。楊誌瑜跑路心切,沒掙紮幾下就答應了。答應的前提是,老馬用楊誌瑜的新名字盧陽辦一張身份證和戶口本。楊誌瑜媽姓盧,陽字取自小情人陽陽。老馬說,這個好辦。

楊誌瑜拿著盧陽的身份證和戶口本,辦妥銀行卡、手機卡、港澳通行證和護照,才用老手機給陽陽打電話。他讓陽陽跟他一起遠走高飛。陽陽拒絕了他,說:“不好意思,我要結婚了。”

“和誰結?”楊誌瑜驚問道。

“疤子。”陽陽微笑著說。

“楊誌瑜,怎麼樣,三加二減五等於幾呀?你等於幾呀?你現在恐怕連狗都不如吧?去死吧,狗雜種!”疤子抓過手機,怒罵完,哈哈大笑一通,才惡狠狠地掛了。

轟!楊誌瑜的精神大廈瞬間坍塌。他這才明白,他今天的下場原來全都拜陽陽所賜。

沒錯,這一切的確都是陽陽一手策劃的。

陽陽和楊誌瑜在蠔江新村五巷麻將館相識,那時的她,的確隻為了好玩,並無非分之想。後來,楊誌瑜做了多多廠總經理,打電話讓她來工廠上班,她仿佛同楊誌瑜一樣,一下就長大了。她不再把楊誌瑜當情人,隻當搖錢樹。

她一邊伺候著楊誌瑜,一邊等待機會。

機會終於在疤子出獄後出現了。

她讓疤子找到深圳那家“老賴”客戶,想辦法讓客戶拖款。此時她已是業務部經理,她有權不給客戶供貨。客戶從沒見過這樣的供應商,卻也沒見過像疤子這樣的鬥雞眼,隻好忍氣吞聲,做了“老賴”。

客戶被迫做成老賴後,她就鼓動楊誌瑜采取非常手段收款。接著就讓疤子出場,“邂逅”楊誌瑜。就這樣,疤子順利進入多多廠,做了楊誌瑜的“收款神器”。

疤子穩定下來後,她就引誘楊誌瑜上疤子的“茶館”。然後一步步把楊誌瑜帶進賭博深淵。楊誌瑜每輸一百萬,她和疤子各分得二十萬。

楊誌瑜在賭桌上忙得昏天黑地。她在工廠裏忙得昏天黑地。她串通保安、倉管和財務等部門人員,把電池偷出去,讓蠻子對外銷售,低價銷售。買主都是她介紹的。

她不隻偷賣電池,還吃供應商回扣。謝建偉進監獄的導火線就是她吃回扣吃出來的。前麵已講過,不再贅述。

楊誌瑜逃跑後,經多方核實、彙總,他總計欠款達四千多萬。高利貸和供應商各占了近兩千萬,銀行占兩三百萬。高利貸是楊誌瑜打的借條,與其他股東無關。供應商們都知道,八個小股東都占股不多,工廠都賣了,他們也是受害者,也不好意思一個一個去追要,隻好立個案,給自己留個念想。銀行財大氣粗,開張紅字憑證,應該問題不大。他這四千多萬的大部分都輸在了賭桌上,隻有一小部分被陽陽“吃掉”和“偷掉”。

多多廠技術副總把這些講給區亮聽,區亮卻一反常態,出奇的安靜,啥話沒說。他不相信楊誌瑜有這麼大能耐。他想:“這年頭,借個錢多難?四千萬!我的個天啦!要是老楊真能欠下四千萬,我給他點四千萬個讚!”他認為技術副總言過其實。他要親自調查。

喻芳說他吃撐了不餓,沒事找事做。他卻不以為然。他雖身在東莞,心卻總是遊離在重慶、成都、貴陽、昆明、武漢和北京等地,這些地方有他和楊誌瑜一起渡過的美好時光。以前從不遊離,最近老是遊離。一二十年相處下來,突然間天各一方,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他那顆多愁善感的心怎麼受得了?

他很快就調查清楚了,技術副總所說的大都對,就一樣不對。銀行不會開紅字憑證,多多廠的固定資產早就抵押給了銀行。楊誌瑜耍了老馬。老馬出資低於固定資產總價的百分之三十,不合法。銀行行使撤銷權,收回了廠房和所有固定資產。

“這個老楊,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呢?一肚子的花花腸子!這流氓耍得也太——哎——說他啥好呢?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習慣!”區亮又生氣了。

“那——那誰說的?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哎——他也真是!”樂紅歎道。

“好像是王朔吧。”區亮低聲說。說完就覺得沒勁透頂,心想,管他誰說的,誰說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理對就行。哎——我這嘴插得——不住地搖頭。

“別搖了,眼暈。”仇小華笑著說,“我懷疑老楊這家夥小的時候打了假育苗,也有可能是前些年吃了假奶粉,不然,他腦子怎麼可能進水?”

“也有可能是草甘膦吃多了,中了Bt毒!”樂紅跟一句,就拉下臉來。

突然,大家都不說話了。

夜已深,酒未幹,肥媽川菜館的燈光已暗,都想著和往事幹杯,可眼前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於是沉默。沉默於再也回不去的過往。

大家都說不喝了,去壓馬路 。

走過車流人流如織的鴻福路口。走過宛如一襲裙擺飛揚的玉蘭大劇院。走過集壯闊、生態、人文之美於一體的中心廣場。走過人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免費借閱、冬暖夏涼的圖書館。走過黃旗山下助力東莞民企、外企和城市騰飛的花園式國際會展中心。走過高樓林立、居家辦公兩相宜的第一國際。穿過綠樹環繞、寬敞筆直、貫穿了整個東莞中心區的東莞八景之一——東莞大道……哪裏走得到盡頭?鼾聲已響起,燈火已闌珊,這城市的森林啊,一片連著一片!

“哇!變化好大呀!”樂紅驚歎道。

“是啊,都成新一線城市了,變化能不大嗎?我感覺最近這十年的變化,至少是過去的一千年!城市發展規模、商品生產品類數量和科技創新成果等物質財富,這十年的總和,甚至比整個‘唐宋元明清’都還要多!”區亮激動地說。

“是的,變化真是太大了!就拿工資來說,零八年底我們散夥的時候,做銷售的,一個月的底薪才千把塊,有的才幾百塊,錢雖少,人卻很好招,一招一大堆。現在多少?都漲到三四千、甚至五六千了!都這麼高了,還招不到合適的人!能幹一點的,幹不久,認為錢很好賺,動不動就單幹。尤其是男的,企圖心更強。我認識一個老板,做外貿,下麵一個銷售人員,男的,很優秀,老板很器重他,準備把他培養成經理,於是帶他滿世界跑,讓他多長些見識,花了不少代價。可這小子不厚道,才幹一兩年就自立了門戶,帶走了好幾個大客戶!老板氣得直吐血!後來聽說這小子搞了個黃色網站被拘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那些不能幹不作為的業務員,老板又看不上,他們大都是來混日子的,你不解聘他們,他們估計一輩子都不離職。包吃包住,五險一金,吹著空調,不挑不抬,一個月還能拿幾千塊‘淘寶錢’,一天到晚,淘淘淘,拍拍拍,多好!我們公司還算好的,人氣比較旺,KPI考核、361淘汰機製又做得不錯。不然,和這個老板相比,應該也好不到哪裏去。”大家隻是感歎變化之大,沒想到仇小華越說越生氣,把大家的情緒都帶動起來了。

最近招工量大,仇小華主動請纓去了人事部。區亮起初沒同意。樂紅說他有豐富的應聘經曆和經驗,懂求職者心理。區亮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便同意了。

“喲!這家夥開始有老板思維了!好樣的!”區亮嘴上沒說,隻在心裏暗暗高興。

“小華,你說的沒錯。我還發現,現在很多年輕人都很挑工作,他們隻要發現一丁點不滿意的地方,就不來了;還有,他們好像也不急於找工作,好像有工作沒工作都無所謂;他們不作為,主管、經理們還批評不得,一批評就走人;不過,找工作也很難,現在的公司很難養閑人,這就要求新人有經驗,上手要快,立馬出成果見效益。可新人都有個學習期和適應過程,對於那些‘慢熱型’,很容易被淘汰。因此我感覺是招工難,找工作也難。尤其是那些小微企業和條件相對較差的應聘者,他們就更難。現在很多小微企業的老板,都得親自上,有的公司甚至就隻剩下老板一個人了,一個人的團隊!”樂紅補充說。

“你們說的都沒錯,像過去那種動不動就幾千上萬人的大工廠將會越來越少,中小企業必將成為絕對的主流。中國企業的平均壽命不到三年,開公司像鬧著玩兒似的,急功近利的大有人在,遇到一點點挫折就關門大吉的也不在少數,不像日本企業,他們都從長計議,不隻看眼前利益。你們可知道,日本超過百年的企業居然有兩萬多家!不過,我們國家總的趨勢和潮流還是向好的,優勝劣汰也很正常。在轉型升級的過程中,製造變智造,製造變創造,要做到‘高質量科技供給,高質量經濟發展’,那就不隻是東莞,整個中國恐怕都要涅槃重生,這就要求每一個企業老板和每一個員工,不僅要提高能力,還要端正態度,不斷地更新思想,轉變觀念。這個過程痛苦是痛苦了點,可一旦轉型升級成功,那種獲得感和幸福感必定是滿滿的。正如十月懷胎很辛苦,可一朝分娩,那快感——呃,簡直沒得說,對吧,樂紅?”區亮微笑著說。樂紅生了一個男孩,她和大軍都歡喜得很,一有空就把兒子當玩具耍。

“嗬,繞半天繞到我這裏來了!算你狠!”樂紅故作生氣地來了一句,心裏卻甜如蜜。

三人有說有笑,又走了一段,才各叫了各的“滴滴”。

楊誌瑜究竟跑到哪裏去了呢?怎麼也不來個電話?別人信不過,難道還信不過我嗎?不會去香港了吧?他有個表姐在香港。多年不見,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聯係……區亮回到家,也不洗漱,讓空調收好油汗,胡亂地往床上一趟,以為可以睡個好覺,不料楊誌瑜攪得他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越想越清醒,直到天亮才眯了一小會兒。

楊誌瑜正是區亮想象的那樣,的確去了香港他表姐家。

表姐大學畢業後,進了東莞東坑一家生產假發的港資企業,做會計,頂頭上司是一帥哥,香港人。表姐工作能力強,人又生得靚麗,很受帥哥上司器重。一個靚,一個帥;一個鍾情,一個懷春;一個青春難禁,一個欲火難熬。日子一久,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一起。婚後七八年,假發廠關停,夫妻二人隻好帶著一雙兒女回到了香港尖沙咀。表姐夫到一家公司繼續做財務。表姐沒再出去打工,帶著孩子開了一間小小的副食店,以補貼家用。一家人的日子過得並不寬裕。

楊誌瑜賭掉了老婆,表姐當他是惡魔,不怎麼待見他。可畢竟是親戚,楊誌瑜又奉上了一堆大禮,她也就不好做得太露骨,因此還是把他放進了屋,管了他的飯。

飯後,表姐愁眉苦臉地問:“楊兒,你來香港幹啥?”

楊誌瑜說他現在發達了,想來香港看看有沒有啥合適的生意可做。

發達了呀!啊!發達了!她的心立馬背叛了先前堅定的立場,笑嗬嗬地說:“我就知道弟弟本事大,上學那會兒,我們一大家子就數弟弟最能讀。我經常在朋友們麵前炫耀,他們一聽說我有個研究生弟弟,都拿崇拜的眼神看我。我真替你感到驕傲。”

“謝謝大姐。”楊誌瑜緊張了半天,這才放下心來。

“你想做那方麵的生意?看看我這裏有沒有適合你的。”

“隨便啥都行,隻要能賺錢。”

“不會吧——難不成白粉生意你也敢做?”

“嗬嗬,那倒不至於。”他嘴上這麼說,心裏卻想,要真有門路,又何嚐不可?

“要不我們一起做副食吧。我早就想擴大規模了,可一直差錢,也找不到合適的合夥人。你看哈,大陸那邊現在富裕了,有錢人實在是太多了,來香港吃喝玩樂購物的一年比一年多,副食店的生意越來越好。你覺得怎麼樣?”表姐盯著楊誌瑜不轉眼,目光裏充滿期待。

“要多少錢?”

“至少五百萬吧。”

“你現在手頭有多少錢?”

“不多,也就一兩百萬。”說完又補充一句:“我說的是港幣哈。”

“那就幹脆再整大點,我出一千萬。怎麼樣?”

“你不會是開玩笑吧!”表姐吃驚不小,禁不住拍了楊誌瑜臂膀一巴掌,才接著歎道:“天啦!你是怎麼發的財呀?”

“也沒啥,就是幫人家大老板寫寫自傳,把大老板寫高興了,鈔票就大大的有。署名都是署那些大老板他們自己的名。他們要名利雙收。不過呢,我自己也寫了些。我的筆名叫盧陽。我現在還算比較有名氣了,我的身份證都改成盧陽了,剛改不久。你看過我寫的文章嗎?”楊誌瑜故作不當回事地說。

“厲害了,我的弟!你都成大作家了呀!嗬嗬,現在都跟我一個姓了!好呀好呀!哎——你姐我這些年越活越窩囊,都十多年了,一次大陸沒回過。不敢回,沒麵子。真是不好意思,我哪有那心情看啥文章呀,看店看孩子都看不過來。你姐夫一有空就出去遊山玩水,一群驢友,到處跑。我就是我們家的老媽子。哎——不說這些了,一本心酸賬。那你怎麼不繼續寫了呢?多好的事啊!”

“哎——這事說來話長。好吧,我也不瞞你。哪裏嘛,我寫了一篇文章,揭露了人家的醜惡麵目,人家說要找我算賬。在大陸待不下去了,隻好來投靠你。”

“我打電話回去聽姑媽說,你不是開了間工廠嗎?那工廠怎麼辦?”

“便宜賣了。本來可賣三百萬,我一百萬就賣了。也不差那幾個錢,隻想快點離開那個是非之地。哎——這年頭,不敢說真話呀!哎——世風日下呀!”

“哦,原來是這樣嗦。那是不能再回去了。先躲一陣子再看。”

“可我隻能在香港待一個禮拜呀。你有辦法給我弄個長期的嗎?”

“在這裏投資開店就可以長期了呀。”

“那好啊!那我們趕緊弄吧。”

“行啊,明天我們就去看店。就在這附近,不遠。你先看電視,我去做飯,你姐夫快下班了。吃了飯我們去看電影,《我不是藥神》,聽說火得要命。”

表姐家沒多餘的房間,晚上楊誌瑜就睡在客廳的一張舊式布沙發上,他感覺凹凸不平,挪動了好幾次,才勉強把身子放平穩。

楊誌瑜躺下,表姐就把開店擴大規模的事說給了表姐夫。表姐夫不屑地說:“你還真相信天上會掉餡餅呀?你家那些親戚,哼!”

這話把表姐的火爆脾氣點炸了,她氣呼呼地說:“錘子個餡餅!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老眼光看人,真是狗眼看人低!自己沒本事,看人家也沒本事,你以為個個都像你一樣不務正業呀,一年四季隻曉得拄個爛拐棍到處耍!不說你還好,說起你就來氣!真是的!”

“你先別急,我也不和你吵,免得讓小楊聽到了不好,明天我去東莞最高山銀屏山,正好打聽打聽。店可以先看,等我回來後再決定要不要幹。我也沒有別的意思,畢竟謹慎點沒錯。我不想發財,但也不想背時。好啦,不說了,你也別生氣了,我就順嘴那麼一說,睡覺。”表姐夫平心靜氣地說。

表姐出了氣,又見表姐夫說的在理,也就息了怒。

這地球說小不小,說大其實也不大。表姐夫向東莞的驢友一打聽,嘿!還真是巧了,一平頭大老板驢友正是楊誌瑜之前的供應商,紙箱、不幹膠貼紙和打包帶等,啥包裝用品都做,楊誌瑜欠了他三百多萬貨款。

平頭驢友講完楊誌瑜的所作所為,好奇地問:“你打聽他幹嘛?”

“沒事。朋友托我打聽打聽而已。你知道他去哪兒嗎?”表姐夫恨到眼球發痛,好想把楊誌瑜交出去,可一想到表姐的感受,終究還是沒有狠下心來。

“聽說他和國內一個開錳礦的老板關係不錯,開錳礦的老板在非洲那邊也有礦,據說去了非洲,具體哪個國家,不太清楚。”

“謝謝你,那我就這樣回複朋友吧,可以交差了。謝謝!”表姐夫說完就想,這個人渣,原來是想騙我們的錢,這也太狠了吧!怎麼辦?要不要把他交出去?算了,先不急,回去和老婆商量一下再說。人反正在我們手上,跑不了。

第四十九章 賭鬼亡命天涯終落網 雛鷹壯誌淩雲皆圓夢

然而,當表姐夫晚上回到家裏時,楊誌瑜已經跑了!

“怎麼回事?”表姐夫很驚奇,他疑惑地望著表姐,以為是表姐放跑了楊誌瑜。

“你這樣看著我幹嘛?我怎麼知道?上午我們看完店回來,吃過午飯,我讓他在家休息,我去了店裏。結果晚上回來,他人和行李都不在了。手機也關著。不知道去了哪裏……”表姐也鬱悶著,不知道哪裏出了紕漏,她以為是她昨晚罵表姐夫的聲音過大,讓楊誌瑜聽見了。

“你別說了,先聽聽這個。”表姐夫和平頭驢友的對話,他用手機錄了音。

“啊!我的個天啦!這個騙子!十足的騙子!幸好你提醒了我,不然我們這回真就被他給騙了!”表姐嚇出了汗,不停地說:“他真是六親不認啊!連我都敢騙!他這種人,一定不得好死!一定死無葬身之地!”她已經氣得不行,說不下去了。

表姐夫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說:“好啦,別氣啦,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不值得你氣啦。”

可表姐還是想不通,她不認為是她昨晚罵表姐夫的話嚇跑了他。他這不還沒騙到手嘛,怎麼就跑了呢?

“不行!我要報案!我要把他龜兒攔在香港!我非要找他問個清楚不可!”表姐從沙發上彈起來,衝進浴室對表姐夫叫道。

“哎,我說,你和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較什麼勁嘛。我都想過了,他隻要不上天不入地,想念他的人那麼多,遲早有一天他會遭逮住。好啦,別費力氣啦,累啦,洗洗睡。”表姐夫頂著一頭氣鼓鼓的泡沫,氣鼓鼓地說。

表姐好想給姑媽打個電話,告楊誌瑜的狀。可每次氣衝衝地拿起手機,號碼還沒撥完,心就軟了,“姑媽都六七十歲的人了,要是把她老人家急出個好歹來,那麻煩可就大了。哎——還是算了吧,這個該死的畜生!”

楊誌瑜是驚弓之鳥,經不起半點風吹草動。昨晚表姐夫回來笑嗬嗬的,今天早上出門卻黑著一張臉。在看店時,表姐又向他透露了表姐夫去東莞爬山的消息。楊誌瑜就認為表姐夫不是去爬山。表姐夫在東莞那麼多年,東莞還有啥子山沒被他爬光?他一定是去調查我了!

他早已辦好了去加蓬的簽證,打算騙了錢就從香港飛走。可他現在還走不了,簽證日期還沒到。他沒有住去機場附近,就住在尖沙咀。為了省錢,他要了沒有窗戶的房間。關門關燈,黑壓壓的一丁點光亮都沒有,像鑽進了地洞,連監獄都不如。他每天睡了吃,吃了睡,啥都不想,隻想時間一到,立馬飛去加蓬。

加蓬是世界第三大錳礦資源國,錳礦儲量約兩億噸。中國每年要從加蓬進口大量錳礦砂。中國老板在加蓬投資開錳礦的很多。楊誌瑜要投奔的這個中國老板,正是他之前錳粉的供應商之一,在加蓬南部開錳礦已有七八年。

這個中國老板在一次礦難中丟了左臂,有一股子“俠氣”,礦友們在背後都叫他“獨臂大俠”。獨臂大俠一年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待在加蓬。這段時間他正好不在,他手下一個年輕人到利伯維爾機場接上了楊誌瑜。

楊誌瑜在礦場受到了熱情款待。不到一個禮拜,他又威風起來。他認為到了這裏就徹底安全了。於是就用新號碼給區亮打了通電話,說是報個平安。他同區亮加上微信之後,立馬發了一組照片:一張是他全副武裝、手持步槍的單獨照,一張是他和幾個警察的合照,一張是他和一群美女的合照,看上去都神氣十足,風光無限。

這幾張照片徹底激怒了區亮。他回到萬州,把楊誌瑜的所作所為和可能麵臨的生命危險告訴了他老母親,並把他老母親弄去醫院演了一場生命垂危的戲。

區亮把戲發給楊誌瑜,說:“我帶我爸到醫院看病,碰巧遇到了你媽,你媽讓我給你捎個話,叫你趕緊回來。我說行,他就在東莞,明天就能飛回來。我叫你媽要堅持住。她說她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你不回來,她不閉眼。我看你還是趕緊回來吧。我去機場接你,保證啥事沒有。等辦完你媽的後事,再回加蓬去……”

楊誌瑜起初說啥都不肯回來,直到區亮說服他前妻,讓他的親生女兒勇敢地站出來,通過視頻叫了他一聲 “爸爸”,他才服了軟。

中國第一個農民豐收節這天,區亮帶上樂紅、仇小華,在廣州機場接到了楊誌瑜。

楊誌瑜見到他們仨,啥都明白了。

在回東莞的路上,楊誌瑜講了一些鮮為人知的往事:六歲那年他父親就病逝了,知青母親一個人帶著他,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可再緊巴,母親也忍著,絕不去求城裏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媽,事實上,求也沒用,他們都不待見母親,母親執意要嫁給農民父親,他們都很生氣。小夥伴們欺負他,他向母親告狀,母親總是說,不怕,我們好好念書,等長大了,出息了,自然就沒人敢欺負我們了。因此他讀書一直很用功,總想著盡快有出息,不受欺負。研究生畢業後,分配到月光工作,工資遠遠低於他的預期。為了報答一直不肯再嫁的母親,他搞起了二職業,幫一家私人開的化工企業搞配方,結果被人舉報了,他不想丟鐵飯碗,隻好放棄二職業,公司有規定,管理人員不能在外搞第二職業。之後不久,他就坐上了麻將桌,上去容易下來難,越陷越深,怎麼拔都拔不出來,整個人完全不受控製,像著了魔似的。後來在鳳崗的賭博也是這樣。直到去到加蓬,遠離了國土,遠離了親人,似乎才徹底清醒過來。但內心是虛弱的、無助的、膽怯的,同小時候的那種感覺差不多,總想著利用一些強大的力量來填滿它,比如他在加蓬花大價錢弄到的警察、步槍、軍裝、美女等。

“好啦,你們都不用再勸我了,我去自首,我去認罪,我去改造。”楊誌瑜說到這裏,戛然而止,眼裏竟有了淚花。

區亮、樂紅和仇小華,也不再說啥,一個個的眼圈也泛著紅。

楊誌瑜向檢察院交代了三樁罪,一是聚眾賭博;二是他仇富,見不得謝建偉那副得意忘形的模樣,故意提供劣質電池給他,害他損失了幾個億;三是利用黑社會強買強賣。第一條不關他的事,他沒罪。疤子和陽陽才犯了聚眾賭博罪。疤子和陽陽各獲刑兩年;第二條,故意損壞財物罪成立,因數額較大,獲刑三年;第三條,強迫交易罪成立,獲刑一年。兩罪並處四年有期徒刑。其他從犯也一一落網,大多都是賭徒。

半年後,楊誌瑜分到了謝建偉所在的監獄。一天,區亮專程去看望了楊誌瑜,順便也看望了謝建偉,把楊誌瑜的事說給了他。謝建偉苦笑道:“沒想到我倆又住到一塊兒了,說實話,我現在真的很懷念我們在蠔江新村的那些日子……”

區亮才走出監獄大門,喻芳就打來了電話:“老公!樂樂成了!中大中大!”

十年過去,明君公司同樂樂一樣,也長大成人了。如今的喻芳,越來越淡定、優雅、從容,那些一點就炸的情緒,那些河東獅吼的場麵,那些煩到極點就要離莞回家的打算,以及那些在不堪重負時、總想著扔下公司逃離現場的念頭,都已遠離了她的世界。

區亮樂到腿發癲,飛起一腳,一個癟嘴癟臉的易拉罐劃過一道不規則的弧線,倉皇落入路邊的垃圾桶,咣當!

胡師傅也在他麵前表演過類似踢球動作。他突然想起還在塘貝市場賣菜的胡師傅,慌慌張張掏出手機,自言自語:“真是的,怎麼把這事給忘了呢?”趕緊撥號,焦急地問:“胡師傅!你女兒到底上沒上成啊?”

“上了上了!中戲中戲!”胡師傅的大嗓門,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大。

“好啊好啊!恭喜恭喜!”區亮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