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柏川和顧婷對視了一眼，心裏都有點發苦。
花裴在上一段戀情中耗費了整整六年光陰，結果卻是一敗塗地。對容眠這種樣貌出眾又正值青春的青年而言，再多一個六年或許無關痛癢，可是對即將邁入30歲的花裴，眼下最耗不起的就是時間。
“這件事，我們暫且先不提吧……”
花柏川低頭喝了口茶，口氣變得越發嚴肅：“小容，你剛才說到責任……那麼我和你顧阿姨倒是想了解一下，聽說你念書的時候有一個年齡相仿、條件也很不錯的女朋友，你們的關係一度非常親密，似乎還同居了一段時間，可是臨畢業的時候忽然分手了。這中間的原因你能具體說說嗎？”
空氣忽然間像凝固了一般，隻有空調散熱發出的輕微聲響。
一屋子的寂靜裏，容眠的臉色變得煞白，許久後喉結才微微滾動了一下，似乎準備開口。然而隨著“咚”的一聲響，包房門忽然間被猛地推開，緊接著，有人快步走了進來。
“裴裴……你怎麼來了？”
“大家都在，為什麼我不能來？”
麵對滿桌子的驚異目光，花裴神色自若地笑了笑，眼神前後轉了一圈，最終落到了容眠身上。
眼前的青年穿了一身很正式的藍色西裝，細軟的額發也用心打理過，看上去像出席一個人生中至關重要的場合。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嚴肅得有些拘謹的小青年，讓她覺得有些想笑卻又有些難過。
“菜挺豐盛的啊，爸媽你們請我朋友吃飯，卻不通知我作陪，是不是太不合適了？”
花裴拉了張椅子在飯桌前坐下，抬手給自己倒了杯茶：“對了，你們剛才都聊什麼來著？聊到哪兒了？”
“也沒聊什麼，就是問了問小容之前讀書時候的事。”
知女莫若母。顧婷看著眼前這架勢，明白自家女兒言笑晏晏之下，一肚子氣大概已經憋到了嗓子眼，為了避免當場起衝突，趕緊衝還待開口的花柏川使了個眼色，順帶夾了一筷子菜到花裴碗裏：“菜都要涼了。你既然來了就趕緊吃點東西，要聊什麼晚點再說。”
事已至此，所有人都默契地閉了嘴，專心致誌地把菜往嘴裏塞。半個小時後眾人陸續放了筷子，顧婷正尋思著該怎麼找個機會，把女兒拉回家裏認真聊聊，花裴已經把包一背站起身來。
“容眠，你這段時間不是一直忙著加班嗎？現在飯也吃完了，你還回不回公司？”
“嗯？”
“要回去的話，我順便搭個車？反正我回家也順路。”
“好……”
她話說到這份上，分明就是急於脫身，不想自家父母就她和容眠之間的關係再加盤問。花氏夫婦對視了一眼，也不好再加阻撓，放棄般歎了口氣，跟在他們身後出了包房。
一行人穿過長長的走廊，剛邁進大廳，幾個不知道從哪裏躥出來的熊孩子，忽然你追我打地嬉鬧了起來。在打鬧了好幾圈之後，其中一個小男孩忽然身子一晃，腳步踉蹌地重重撲向了某個正在傳菜的服務生。
眼下依舊是用餐高峰期，負責傳菜的服務生手裏正端著熱氣滾滾的一鍋子濃湯，麵對突如其來的驚擾，他慌亂之下腳步一個趔趄，手裏的托盤直接衝前方來人摔了出去。
“姐你小心！”
跟在花裴身後正生悶氣的顧雋眼見形勢不對，高聲提醒，想要把她拉開卻已經來不及。短短一瞬，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有人迅速踏前抬手一擋，順勢將花裴緊緊地護在了懷裏。
“容眠你沒事吧？！”
隨著“當”的一聲響，砸落在地的湯碗已然四分五裂，氤氳著的陣陣熱氣卻昭示著它依舊滾燙的高溫。花裴大驚之下，甚至顧不上擦拭自己身上被濺落的湯水，趕緊從容眠的懷抱中掙脫出來，拉著他的手臂仔細查看。
容眠低低地抽了一口氣，臉上表情有些扭曲，肩胛的地方一直在不自覺地發抖，筆挺的西裝袖子上更是深深淺淺一片狼藉，顯然是傷得不輕。麵對花裴一臉的緊張，他隻是安撫性地笑了笑，正準備說點什麼，晃眼間看到撲倒在地渾身抽搐、口吐白沫的小男孩，瞬間神色一凝，迅速蹲下身去。
闖了禍事的服務生驚惶之下早已經失了主意，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眼見導致自己大出狀況的元凶猶如中邪一般，雙眼緊閉神誌不清地躺在那裏，不知道是死是活，一時間緊張得除了大呼經理之外，其他話已經不會說了。
喧嚷中早已有人圍了過來，麵對陣陣抽搐的小男孩，指指點點議論著。
“這孩子是怎麼了？該不會是食物中毒吧？”
“看著不像啊，我怎麼覺得應該是得了羊癇瘋？”
“你們幾個別靠那麼近，說不定會傳染！”
“要不趕緊打個120吧？”
“說起來這店家也夠倒黴的，現在的孩子本來就金貴，又在這店裏出了事，要是遇到個碰瓷的家長，怕是得吃不了兜著走……”
“讓一下，讓一下，好像是孩子她媽過來了！”
議論中，一個體態肥胖的中年婦女粗魯地撥開人群，號哭著撲到了小男孩身前，抱著他的身體死命搖晃著：“東東……東東你怎麼了？你別嚇媽媽呀！”
“您先別哭了，趕緊送醫院吧！”
已經趕到的領班畢竟見多了各種意外，見狀趕緊悉心提醒了一句。
話音剛落，被劇烈搖晃了一陣的小男孩眼睛忽然一翻，身體重重抖了一下，嘴裏“嗬嗬”兩聲之後，竟是猛然間沒了動靜。
“哎呀，這下真的死人啦！”
“叫警察，快叫警察啊！”
“叫警察有什麼用，有人打120嗎？”
驟然而起的叫嚷聲中，容眠伸手將滿臉驚恐的女人輕輕擋了一下：“這位女士，您先別激動，趕緊撥打一下120。還有，您別再搖晃他了，您兒子現在這個狀況，不能隨意挪動身體。”
“噢，噢，好的！”
女人情急之中早已失了主心骨，忽然聽到有人安排，趕緊一邊哭泣一邊哆哆嗦嗦地掏出了手機。
容眠抬眼看了看，繼續交代：“裴裴，你先讓大家散開些，又吵又擠的環境不利於通風，會影響到病人呼吸。我試著先給他做個應急處理……”
“應急處理？”
“嗯……小朋友看上去像是癲癇發作，我試試做一下人工呼吸加心髒複蘇。”
“可是……”
花裴咬了一下牙，沒再接著往下說，扭身開始按照他的意思，疏散起了擁堵在四周看熱鬧的人群，心裏卻十分忐忑。
容眠並非醫科專業，在這樣的情形下，試圖搶救一個生死未卜的小孩子需要頂著巨大風險，更何況旁邊那驚慌失措的女人看上去也絕非善類，一旦有了任何意外，就此遷怒也說不定。畢竟如今各種做了好事反被碰瓷栽贓的社會新聞也不是一樁兩樁，真要撞上了，怕是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
可是一片嘈雜聲中，容眠那副鎮定的模樣仿佛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讓她顧不上再去警告這些有的沒的。
“姐……他能行嗎？我聽倩倩說，他不是這個專業的啊！”
顧雋顯然也和她抱有同樣的憂慮，低聲和花氏夫婦簡單交換了一下意見後，湊身向前輕聲問了一句。
花裴緊咬著牙沒說話，指尖緊緊地掐著掌心。
容眠此刻就跪在她眼前，眉頭微微皺起，一邊用手指迅速清理著小男孩嘴邊的嘔吐物，一邊努力克製著反胃的本能反應，低下頭，貼上了對方的嘴唇。
十幾分鍾後，120急救車呼嘯而至。這時小男孩已經恢複了心跳，正歪著頭一臉驚惶地蜷縮在母親懷裏。容眠猶如救命稻草一般被女人緊緊拽住，滿嘴都是腥氣卻連口也沒法漱，看著對方惶然無措的一張臉，又不忍心把人推開，隻能保持著半跪的姿勢等在那裏。一直到醫護人員趕到把人帶上救護車，他才站起身，接過花裴遞來的礦泉水和牙刷牙膏，走到衛生間把口腔從裏到外徹底洗了一遍。
“你還好嗎？”
“嗯，我沒事。”容眠輕輕喘了口氣，補充解釋著，“剛才太著急了忘了和你說，我媽是護士，小時候我經常往醫院跑，做完了作業就去各個科室找醫生叔叔他們玩，所以這些基本的應急操作，大概都了解一些。”
“難怪了。”
花裴看他滿臉水淋淋的，瞳色深邃，嘴唇因為用力漱洗而顯得格外嫣紅，襯著輪廓俊美的一張臉，看上去性感得無以複加，心跳忽然變得有點快。
“對了，你肩膀上的傷怎麼樣，要不要也去醫院看看？”
“這點小事不用跑醫院了，出門買管藥膏回家擦一下就行。”
“也行吧……”
大晚上的實在不方便再鬧騰，花裴想了想：“那我先陪你回去看看，幫著做點什麼再回家。”
“那就多謝了。”容眠輕輕笑了起來，“對了，你爸媽還有表弟他們呢？”
“我讓他們先回去了。”花裴瞪了瞪眼，“你該不是還想和他們聊吧？”
“其實和長輩們聊聊家常，也還挺好的……”容眠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聲音放輕了些，“我外公外婆去世得早，媽媽又是獨生女，家裏沒什麼親戚，所以很少有機會參加家庭聚會。像今天這樣能和長輩坐下來一起吃飯聊聊天，其實感覺也還蠻熱鬧的。”
花裴想起他的身世，忽然間覺得滿是酸楚，不由得主動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你要是不介意，以後我就多叫你來和我爸媽一起吃吃飯。”
兩個人在附近藥店裏買了些藥品，一起回了容眠的公寓。剛踏進客廳，花裴就很敏銳地覺察到，對方向來整潔有序的房間意外地有些雜亂，仔細凝神一看，才意識到沙發上堆著好幾套正裝領帶，顯然是臨出門前挑挑揀揀悉心搭配了好一陣。
似乎留意到了花裴打量的目光，容眠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個……我很少參加這樣的場合，所以仔細選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合適……”
“很合適……很帥！”花裴輕輕咬了咬嘴唇，想安慰他卻忍不住先笑了起來，“你今天這一身絕對豔壓整個飯店！老板沒給你留個影冒充明星當門麵招牌，絕對是他的損失！”
“我謝謝你啊……”
容眠一邊笑著，一邊趕緊把身上那套油跡斑斑的外套脫了下來，繼而從袋子裏拿出了冰袋和藥膏。抬眼間看花裴依舊站在那兒，他略微躊躇了一下：“裴裴，你要不先進我房間等一下？我擦完了藥叫你。”
“嗯？”
花裴微微一愣，很快反應了過來。
容眠被燙傷的部位在肩胛靠後的位置，如果不把上衣全部脫掉，隻怕很難處理。大概是擔心氣氛尷尬，對方才會提議讓她暫時回避。
“可是你這種狀況，自己也很難上藥吧。”幾秒鍾的猶豫後，花裴繞到他身後，讓自己微微漲紅的臉避開對方的目光，故作輕鬆地在他背上輕拍了一下，“行了，別磨蹭了，顧雋從小到大哪次磕絆不是我在善後？處理傷口這種事我最在行！”
容眠保持著背對她的姿勢，脊背似乎有些發僵，耳根子的地方隱隱爬上了一抹可疑的紅色，卻終究沒有再反對，很快把襯衫脫了下來。溫暖的燈光下，青年赤裸著的肩背被鍍上了一層柔軟的蜜色，流暢的肌肉線條看上去健康性感，又充滿了青春的力量。
“看不出來，你還挺皮的啊！”花裴盡量讓自己眼神專注地落在他肩胛處，那個被燙得紅腫的部位，一邊拿冰袋敷著，一邊強作鎮定地找話聊，“之前沒少和人打架吧？怎麼搞得身上這麼多傷？”
“都是大學那陣鬧的，在那之前我都不怎麼打架。”
“哎？”花裴隱約意識到了什麼，“還是因為你之前的女朋友嗎？”
“嗯……”
青年低聲接著話，身體卻不自覺地抖了抖，不知是因為突然闖入腦海的往事，還是藥膏塗上傷口時有些麻癢。許久之後，感覺到站在身後的人重重吐了一口氣，像是完成了什麼了不起的大工程，他才轉過身，忽然間緊緊握住了花裴尚未來得及收回去的手腕。
“裴裴，你家裏人會介意這些嗎？”
“介意什麼？你打架的事？這個問題我們之前不是聊過了嗎？”
花裴被他緊抓著，近在咫尺的地方就是他赤裸的胸膛。如此貼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灼熱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這讓她一直強作鎮定的表情有些慌亂起來。
“我隻是有點擔心……今天我在你爸媽麵前的表現，是不是不太好？”
“挺好的啊，我媽她……其實挺喜歡你的。”
她的這個反饋倒也不是安慰，在目睹了容眠一心一意保護花裴，以及慌亂之中鎮定救人的舉動後，花氏夫婦對這個小青年印象顯然好了不少，就連花裴堅持要留下來陪他一起去醫院也沒有反對。臨走之前，顧婷甚至還悄悄叮囑，等容眠傷勢處理完畢後，務必要給他們打個電話報平安。
“是嗎？”
容眠輕籲了一口氣，嘴角彎了起來，像是從赴宴開始就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得以放鬆。緊接著，他得寸進尺一樣把臉湊得更近了些，聲音也帶上了幾分曖昧的喑啞：“裴裴，如果你爸爸媽媽可以接受我的話，你是不是也可以再認真考慮一下，我之前的那個問題？”
花裴手腕被他緊握著，整個人幾乎是被擁抱著，年輕的身體散發出來的強烈荷爾蒙氣息，讓她心跳陣陣加速。片刻之後，在容眠的灼熱注視下，她下定決心般咬了咬牙：“這個問題先等一等，我倒是想先了解一下，肖淩這段時間一直在問我，有沒有興趣加入幻真和大家一起工作，這也是你的意思嗎？”
對於這個跳開重點，顧左右而言他的回答容眠顯然有些失望，許久之後才輕聲開口：“你這段時間對幻真的幫助大家看在眼裏，如果能夠加入自然是所有人都求之不得的事。不過幻真現在才剛剛度過生死期，還不知道未來能夠走多遠，對你而言顯然不是最好的選擇……”他頓了頓，十分誠摯地注視著眼前的女孩，“所以裴裴，在這個方麵我對你沒有任何要求，我想和你在一起隻是因為喜歡你，未來你要去哪家公司工作或者有任何其他打算，那都是你的自由。我不會用感情綁架你，也不會因為你做了我的女朋友，就一定要你在事業上給予我幫助……”
“那如果我說我是真的很喜歡幻真，也是真的很喜歡Dream，所以想要和你們一起工作呢？”
麵對這個問句，容眠心裏隻覺得五味雜陳。
花裴願意加入幻真自然是好事，可這句話聽起來，更像是她在委婉拒絕自己的愛意，然後順帶給出一個補償性的安慰。
“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
看他默然不語滿是失落的模樣，花裴自言自語地歎了口氣：“不過也是，辦公室戀情在哪個公司都會被禁止。小容總會覺得為難，也是正常的……”
“裴裴！”
容眠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難以置信的表情迅速被驚喜填滿。緊接著，一個熱切的吻迅速堵上了花裴笑意盎然的嘴唇。
“這個問題簡單……”
許久之後，容眠終於放過了她的嘴唇，卻依舊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作為幻真的CEO，偷偷給自己開個後門，應該還是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