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極客先生攻略(上)》(5)(1 / 3)

Chapter 05 相悅

花建嶽這次短暫的回光返照並沒有持續太久,那天夜裏,在經曆了和家人間的最後一次簡單交流後,他就此昏睡了過去,直至三天後咽下最後一口氣,也沒能再醒過來。

老人家這一走,家人自然有很多後事要忙著操辦。花家屬於S城改革開放後的“移民”家庭,雖說花裴從小就在這座城市長大,但除了顧雋一家外,大多數親戚都在外省。而花、顧兩家的長輩都已經是60歲往上的人了,悲痛中光是通知老家親友、置辦靈堂等,就已然讓他們心力交瘁。

顧雋第一次經曆親人間的生離死別,一時間更是失了主心骨,除了跟在長輩們的身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外,也不知道該如何主持操辦喪葬大禮中那些複雜煩瑣的事務。一派兵荒馬亂之中,花裴隻能咬牙頂上,成了操持花建嶽身後事的主要話事人。

按照花家老一輩的規矩,老人過世後靈堂要在殯儀館裏擺足七天,各路親友一一到場哀悼之後,遺體才會進行火化。擺設靈堂的七天裏,則是無論晝夜都需要有人在現場留守,用以悼念死者,抒發緬懷之情。

S城的殯儀館位於城郊,因為其特殊屬性,周邊頗為清冷,眼下雖已入夏,但夜間的空氣依然有些涼薄,混著濕漉漉的水汽,黏稠得讓人心情煩躁。花裴和顧雋心疼自家父母,堅決製止了他們的守夜行為,兩個人在進行了簡單分工之後,決定輪番換崗值守。

靈堂擺出來的第一天,收到消息的外地親友便已經搭乘各種交通工具陸續趕至,花裴一邊要忙著叩頭還禮,一邊要忍著情緒安撫長輩,還要幫著安頓他們住宿休整的酒店,整整一天忙下來,連水都沒顧上喝一口。等到黃昏時分人流漸少,她剛坐下喘了口氣,靈堂的入口處,幾張意料之外的麵孔忽然出現在了眼前。

“你們怎麼來了?”

花裴見到來人赫然一驚,趕緊想要招呼一下,剛一起身就覺得小腿一軟,居然有些狼狽地跌坐了回去。

“你就別起來了!”

肖淩趕緊上前把她扶穩,繼而輕聲解釋著:“容眠下午去了一趟和悅敬老院,買了點東西說去看看你爺爺,可是沒想到……剛好醫院裏的護工知道你們在這裏辦後事,大家收到消息也就趕緊過來了。你說你,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也不通知一聲,我們幾個多少也能幫點忙不是?”

“我不是知道你們現在正忙著嗎?而且……我能應付的。”

花裴嘴裏接著話,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偷瞥向了站在一旁的容眠。

按道理說,她剛回國沒多久,昔日的朋友早已因她出國這幾年久不見麵而關係淡薄,如今在S城裏,也沒有幾個可以開口求助的同齡人,遇到這種大事,多少應該通知幻真科技的這些朋友一聲。可是幾天前在和悅敬老院裏,容眠的告白來得如此突兀,即使之前她對對方不時流露的曖昧情愫已經隱隱有所預感,但真的聽在了耳裏,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鑒於當時情況特殊,容眠並沒有著急要答案,而是在她略顯慌亂的反應下,很快默不作聲地下了電梯。接下來的日子裏,對方除了偶爾在朋友圈裏隨手點讚之外,也沒有主動給她打過電話或者發過微信,像是給她留足了時間對自己的告白加以考慮。

眼下,他忽然在這樣的場合下驟然出現,花裴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容眠遠遠地站在一旁,身上隻穿了一件很簡單的黑色襯衫,袖口挽至肘部,額頭微微帶汗,看樣子像是得知消息和眾人會合後,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甚至來不及換上一套正裝。像是覺察到了花裴有些複雜的眼神,他猶豫了一下終於緩步走了過來,把手裏拿著的幾個飯盒塞在她手裏,溫言開口:“你先吃點東西,我和他們幾個進去祭拜一下,然後再看看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一起處理一下。”

花裴的確是累了,想著接下來還有整整一個通宵要熬,也不再和他客氣,打開飯盒逼著自己勉強吃了兩口。一行人進入靈堂鞠躬祭拜後,也不等花裴再開口,就已經很是默契地圍在一起,開始商量如何幫忙。

這一群人當中江宸畢竟年紀大一些,之前也幫忙操辦過家人的喪事,眼看靈堂中因為白日裏的人來人往留下了一片狼藉,香燭紙錢即將耗盡,用來招呼親友的茶點水果也所剩無幾,趕緊聯係了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把相關東西備齊,又安排了陳然開車出去采購了一些必要的物品,自己則夥同容眠、肖淩,一起把裏外的衛生打掃收拾了一下。等到一切就緒,差不多也到了晚上10點,花裴中間數度試圖阻止無果,眼看他們終於忙完,趕緊一個勁地催著他們回去。

幾個人眼看時間的確不早了,一邊勸慰著,一邊和她道了個別。花裴把人送到停車場後回了靈堂,正坐在椅子上,神思恍惚地看著內堂的蠟燭發愣,落在地上的燈影晃了晃,居然有人又走了回來。

“你……是有什麼東西忘了拿嗎?”

“嗯……”

容眠隨口“哼”了一聲,像是根本沒在意她到底問些什麼,卻很快遞了個枕頭毯在她手裏:“剛才去車裏翻了一下,還好備著這個。雖然比較薄,但勉強還能擋擋風,你想睡的時候可以用。”

“謝謝啊。”

花裴伸手接住,低頭看了看。毯子收成枕頭以後是一隻神態蠢萌的狸貓模樣,抱在手裏感覺十分柔軟,這種久違的舒適,讓她從聽聞爺爺死亡消息那一刻就絞痛到疲憊的心,也跟著安靜了些。

容眠左右看了看,拿起桌上的水壺燒了點開水把茶泡上,在發現沒有什麼事需要繼續忙活後,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怎麼看都是一副準備打長久戰的架勢。

“你怎麼還不走?”

“大半夜的,你一個人守在這兒,我怎麼走?”

花裴被他理所當然的表情噎了一下,趕緊解釋:“這個你別擔心,顧雋他們剛才就是幫忙把家裏的親戚們送回去,晚一點還會回來的。幻真的交貨期就是這幾天了,還有一堆事要忙,你就趕緊回去,我這兒沒什麼事。”

“那就等他們回來了再說。”

容眠看上去並不想聽她的嘮叨:“公司那邊的事有肖淩他們幾個頂著,能應付得來,我已經和他們說了這幾天請假不去公司。”

對方這口氣聽上去毫無商量的餘地,花裴也沒什麼力氣和他再起爭執,緊了緊手裏的抱枕,垂著眼睛不再吭聲了。

入夜後的殯儀館顯得格外蕭瑟,呼呼作響的風聲裏,偶爾會傳來幾聲撕心裂肺的哭叫,在黑漆漆的夜色裏聽起來有些瘮人。

生老病死原本都是人生常態,花建嶽年近90歲才駕鶴西去,臨終前也沒有受太多苦,比起許多飽受病痛折磨,或是因兒孫不孝而鬱鬱而終的歸靈者,其實也已經算得上是幸運。

但對花裴而言,她從沒有一刻像眼下這般,深刻體會到離別帶來的惆悵和悲苦。

她發了一會兒呆,從口袋裏摸出手機,一張張翻看著相冊裏她和爺爺曾經的合影。照片裏的老人笑嗬嗬的,雖然麵對新時代的自拍軟件總有幾分不自在的別扭,但還是努力配合著花裴,擺出各種搞怪的姿勢。

可是這樣的慈愛和親密,隨著他此刻的長眠,徹底從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你和你爺爺,關係很親近吧?”

不知什麼時候,容眠坐到了她身邊,抬眼看了看手機上的照片,隨即握住她有些微微發顫的手。

“長大了還不錯,雖然我小時候沒少挨他老人家的揍。”花裴輕輕地笑著,聲音聽起來也有些恍惚,“去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爺爺身體和精神狀態都還挺好的,家裏人就準備給他過一次隆重一點的生日,顧雋還專門給我打了電話,問我回不回來。可那個時候公司在準備上市,忙得不可開交,我就讓顧雋幫我包了個紅包送過去,心想著等公司那邊的事告一段落了,我再請個長假回來好好陪陪他老人家。可是等我真的回來了,他老人家已經不怎麼能認出我了……

“在國外的那幾年我一直很忙,為了公司,為了事業,一刻也不敢停下來。想到家人的時候,就覺得等有時間吧,還有時間的……可實際上,事情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很多時候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再也沒有機會回頭……”

她說到這裏,聲音帶上了抑製不住的哽咽。為了防止眼淚再次決堤,她輕聲咳了咳,主動換了個話題:“你呢?你和你爺爺關係怎麼樣?像你這樣的小孩,一定從小就很受寵吧。”

容眠沉默了一會兒:“我沒有見過我爺爺。”

“不好意思,我沒想到……”

“不用道歉,不是你想的那樣。”容眠衝她笑了笑,輕聲解釋著,“我沒有見過我爺爺,也沒有見過我爸,他們可能還健康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但那又怎麼樣?大家永遠都不會有機會見麵了。”

這個回答裏潛藏著關於容眠身世的隱私,花裴不便開口探問,於是隻是加重了手裏的力量,用力地回握過去。

“我爸媽認識的時候都很年輕,除了互相喜歡之外,根本沒有做好組建家庭承擔責任的準備。他們談戀愛沒多久,我媽就懷了我,可是我爸他們家壓根沒考慮過要接受我媽這個兒媳婦。過了沒多久,我爸他們那邊就全體移民出國了,走的時候招呼都沒和我媽打一個。那時候我媽比我現在還小,未婚先孕,處處遭人白眼,就算最後幾次打胎失敗,勉強把我生了下來,後麵的生活也吃了不少苦頭,而且因為帶著我這麼個拖油瓶,一直都沒能結婚……所以裴裴,那天在醫院看到你們一大家子人,還有你爺爺,我其實挺羨慕你的。雖然現在他不在了,但畢竟你知道,他自始至終都牽掛著你。”

“對不起啊……”

花裴沒料到容眠會在這樣的情形下,向她吐露自己家庭生活中最難堪的部分,一時間隻覺得心下酸楚:“那……你長大以後,就一直沒想過要聯係一下你爸爸那邊嗎?”

“之前有過吧,小的時候不懂事,意識到自己和別的小朋友不一樣,身邊沒有爸爸這個角色之後,老纏著我媽哭鬧。後來長大了,體會到了她的難處,反而也就放下了。既然他們放棄了我們母子,我也就沒有再加糾纏的必要。隻是……我媽就我這麼一個兒子,又遭遇了這麼一段艱難的人生,所以對我抱了很大的期待,隻可惜……我終究還是讓她失望了。”

“怎麼會……”花裴認真地看著他,“你這麼優秀又能幹,一定是你媽最大的驕傲。”

“希望是吧。”容眠笑了笑,眼看聊天間她的情緒終於穩定下來,伸手拿過熱水讓她喝了兩口,緊接著把毯子鋪開蓋在她的肩膀上,“現在也沒什麼事了,你靠著我先睡會兒,畢竟接下去還有好幾天要忙。”

反正自己最狼狽最糟糕的樣子,之前已經被對方看過了,眼下也沒有什麼再掩飾的必要,花裴略加猶豫之後,順從地蓋著毯子,頭靠在他的肩膀閉上了眼睛。

這一夜因為紛擾的心情,她陸陸續續地驚醒過好幾次,可每次隻要身體稍稍挪動,容眠就會立刻拋開模模糊糊的睡意,迅速握緊她的手,低聲詢問著是不是有什麼需要,直到她搖頭重新閉上眼,他才會收起滿臉緊張的神情。

待到天色初初泛白時,花裴徹底從夢中醒來,卻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整個人蜷縮在了對方懷裏。這一次,容眠的雙手緊緊抱著她,卻像因太過疲憊沒有醒來。即使在熟睡中,他的脊背依舊挺得直直的,像是希望懷裏的人能夠靠得舒服一點。

花裴抬起眼睛,在這張年輕又英俊的臉龐上靜靜地注視了很久。

這一刻,她的內心深處像是有什麼柔軟的情緒,隨著對方微微顫抖的濃密睫毛在悄然滋生。

那種感覺因為康鬱青的離開,已經在她生命中消失了很久。

可如今,這個有力又堅定的懷抱,讓她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和安寧。

過了七天的守靈期,在與家人經曆了最後一次簡短的告別儀式後,花建嶽的遺體被送入了火葬場,一直疲於奔命處理後事的花、顧兩家,也終於進入了休整期。

不眠不休地忙碌了好幾天,顧雋整個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一向幹幹淨淨的臉上也攢起了青青的一圈胡楂。所幸他那個平日裏總是害羞不肯登門的小女友鄔倩倩,關鍵時期也不再避嫌,跟著跑前跑後忙了好一陣,多少也給悲痛中的顧雋帶來了一些慰藉。

除了鄔倩倩之外,另一個讓花、顧兩家長輩側目的對象,卻是容眠。

按照花裴含糊不清的介紹,他的身份隻是“回國以後認識的一位朋友”。可整個喪禮期間,這位“朋友”陪在花裴身邊不離不棄各種奔忙的模樣,實在讓人不得不對他們之間的關係心生懷疑。

有了康鬱青這個前車之鑒,花柏川對這種年紀尚輕,看上去還有大把時光可供揮霍,並不像是要安下心來過日子的小青年,自然並無好感。而顧婷作為女人,則覺得容眠這種憑顏值足以進娛樂圈發展的男孩子,就算自己沒什麼花花腸子,身邊的誘惑隻怕也是無止無休。

做爹媽的私下裏交換了一下意見,都覺得如果這就是自家女兒歸國後新發展的戀愛對象,隻怕是極其不靠譜。兩人正尋思著該怎麼找個機會對花裴加以規勸,在守靈第一天夜裏返程時,親眼見到這兩人姿態親密、相擁而眠的顧雋,卻出人意料地先一步介入了其中。

那天是花建嶽離世後的第二個星期五,花裴的精神狀態已經略有恢複,於是下午抽空出門,采購了一些香燭紙錢之類的東西準備給老人家過三七。東西買完剛找了個咖啡館坐下休息,還沒來得及點單,手機裏忽然傳來了肖淩的微信:“小姐姐,你最近在幹嗎呀?沒出什麼事吧?”

肖淩向來喜歡一驚一乍,花裴也沒太在意:“沒出什麼事啊,我挺好的。你怎麼這麼問?”

肖淩瞬間秒回:“那你表弟怎麼黑著一張臉,忽然跑來找容眠?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呢。”

啊?

這個情報倒是出乎花裴意料,於是她趕緊把電話撥了過去。肖淩想來也是一頭霧水,語速飛快地給她做前情摘要:“下午我和容眠去了一趟工廠檢查大貨,快到公司的時候他接了個電話,就把車子繞到公司附近的一家茶館,先一步下了車。茶館門口有人在那兒等他,看樣子應該就是你表弟。不過臉色看著挺臭的,我在車裏主動和他打了個招呼,他也沒理,所以才來問問你……”

給花建嶽守靈的那幾天,幻真的這群人朝殯儀館前後跑了好幾趟,和顧雋也算簡單打過招呼,混了個臉熟。但靈堂畢竟不是社交場合,彼此之間也沒有深聊過。按照花裴對自己小表弟的了解,也實在想不到他有什麼事會不和自己打個招呼,就直接跑去找容眠。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打了兩個電話給顧雋也沒人接,幹脆找肖淩要了那家茶館的地址,打了輛車直奔智創孵化園。

車子到達目的地時,依舊還是上班時間,茶館的大堂裏零零星星坐了幾桌人。花裴看了一圈也沒發現目標,趕緊拉著服務生問了一下,才得知兩個人原本在大堂裏坐著,後來像是因為起了些爭執,怕說話聲音過大影響到其他客人,剛剛已經換去了露台上外擺的位置。

顧雋雖說從小被嬌寵,有些小小的王子病,但脾氣向來溫和,容眠在不相熟的人麵前淡漠疏離,更不是容易和人起衝突的性格。就這麼兩個連熟人都算不上的家夥之間居然能起爭執,花裴不由得越發詫異。